66.Chapter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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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务器抽搐中, 大家可以隔一天再来调|教它。

    她走的很慢, 时序已属深秋,夜晚的海风带了海潮的湿润气息,她头上是亿万星辰的光芒,怀中幽蓝的矢车菊散发婉转绵长的香气, 她甚至还听见夜风中空气的低语, 那…大概是少女欲说还休的心事吧。

    梁书书回去的时候, 安德利已经在等她了, 随同一起的还有她未来一个半月的工作伙伴。他们一共六个人,安德利和另外一个霍尔德大学的人类学博士, 两个本校研究生,一个霍尔德大学的研究生,再加一个梁书书。

    安德里是语言人类学的博士,书书和一个本校的社会学系方向的研究生归在他的小组, 这一群人之中, 属梁书书学历最低, 经验最少,在大家说起最新的项目进展时, 她便专心听着, 并动手记录关键点。

    但实际上没有什么好记录的, 因为大家进展了了, 不懂当地方言, 没找到突破口, 也没办法进行深入的访谈和观察, 说是合作,实际上每个人的专业方向也都不一致。讨论结束的时候,安德利叫住书书,把她的相机递给她。

    “怎么会在你这里,我还以为找不回来了。”梁书书意外非常,把她的惊喜夸大了两分表现出来。

    “这里的每个人都被抢过东西,”安德利微笑,右手无意识地叩着桌子,看起来不以为然,“跟警察打交道我都有经验了。”

    那跟土人打交道有经验么,梁书书疑惑地想着,难道你也不会说土话?安德利倚靠在小会议室的圆桌边,眼神之中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她再次听到了那个奇怪的声音,从虚空之中碎裂直接杀进她的听觉神经,“小心啊。”然而她脸上全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感,对着安德利再三感谢,抱着相机和矢车菊回到自己房间去。

    *

    韦麟躺在海岛的悬崖上,二十丈高的悬崖下面是不断涌动翻滚的海浪,浪潮冲击岩石发出阵阵尖啸,海风猎猎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人卷下去。韦麟一点都不在乎的躺在那里,他手边是在山脚的移动零售摊上的买的薰衣草红茶,也许是用廉价的茶叶配以香精煮制而成。他不喝咖啡,也不喝其他的碳酸饮料,会偶尔地喝一点酒,更多的时候他喜欢茶叶,这听起来有点像个糟老头子的生活习惯吧。

    他断绝了网络,所以也不知道此刻网上铺天盖地是他因为嗑|药过量被强制进了戒|毒治疗所的新闻,因此他久未露面。

    这是他一天之中最舒服的时刻。傍晚的时候散步来此,他一个人爬上海岛最高处,在海风和海浪组成的奏鸣曲中,慢慢喝完一杯红茶,有时候他会呆的晚一点,留下来看头顶上闪耀的亿万星辰,在这样幽深静谧的黑夜里,一些新的旋律被创造出来。

    准备下山时,他看见自山脚下漫步上来的人影,天已经黑了又隔得太远,只能看见那是个模糊纤细的身影。山脚只有一条上山的路,插肩而过的瞬间,韦麟闻到一阵清新又凌冽的暗香,夹杂在海水微腥的湿润气息中,在这薄暮的晚风里,好似无数的樱花倏然飘落,下意识地他反映过来,是她?

    他回过头去,犹犹豫豫地开口。

    书书已经可以把他们传奇的成名经历背诵出来了,比如16岁出道,一夜爆红,凭借鲜明的个性和出众的外表吸引万千少女;比如他们的首只单曲空降排行榜,从第二周开始霸榜48周;比如他们从出道那年就开始拿奖拿到手软;又比如,虽然整只乐队都颜值颇高,但秦薇觉得最帅的是贝斯手。

    虽然在秦薇电脑上看过几只他们的MV,但书书还是分不出来这几个人,长得都差不多啊。其实重生回来后,梁书书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她正是女孩子青春娇俏的大好时光,有远大清晰的目标,也怀抱坚定的决心去为此奋斗,斩断了纠缠不清的感情,如果不考虑这具生理年龄才20岁的身体健康状况,几乎是光明可期的未来,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她的“幻听”越来越严重,从起初的偶尔到现在高频率的有各种声音回响在她脑中,这耗去了她的一大部分精力。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精神分裂,但家中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人有过相同症状,果然重生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啊。

    秦薇还以为她在为了分手的事伤神,所以死缠烂打拖着她出来看演唱会,“出去散心,没准能遇到真爱呢。”

    真爱要是能那么容易就遇到还叫真爱吗,这可是个找真爱比找工作难多了的年代。她看着秦薇极其用心的化妆打扮,从头到脚的全副武装,最终什么也没说。

    秦薇开始第109遍科普白日梦乐队。

    在开场前书书曾被他们数量庞大热情高涨的粉丝吓得想转头就跑,这么多人,万一发生踩踏意外怎么办,她内心闷闷不乐的想。然而整场演唱会下来,就算是从不追星对此一窍不通的书书也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场完美的演出,果然能红的乐队都是有道理的。舞台华美而空旷,灯光闪烁变换之间,少女们为了台上之人的每一个动作而疯狂,有几次全场起立大合唱,她被这样热烈的氛围所感染,虽然不知道歌词,也跟着瞎唱。最后encore的时候,书书旁边的女孩开始声嘶力竭地呼喊乐队名字,因为激动而全身颤抖哭泣。

    书书默默递了一瓶水给她,想着人类的感情真是奇怪,可以为了一个遥远的几乎一辈子无法有交集的人如此投入,喜怒哀乐皆因他而动。

    演唱会结束以后,有一个短暂小型的vip粉丝问答会,原本书书的那张票是不能进去的,她站在门口对着秦薇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负责检查的工作人员看着面前的女孩,他看多了追星的少女,却很少见到这样安静淡然的。女孩皮肤莹白,明媚的脸上却蓄积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忧伤,他内心一动,就放书书和秦薇一起进去了。

    很久之后,梁书书曾经想过,要是当初没有去问答会就好了,后来又想,就算那次没去,他们也还是会在其他场合遇见,还不止一次,这世界上你迟早会遇到自己灵魂契合的另一半。

    就是一个暂短的Q&A,秦薇激动的要晕过去,书书却觉得有点无聊,她不像其他追星少女迷恋偶像,女孩们提的问题她也不太感兴趣,“理想型是什么?”“有女朋友会公开吗”“下张专辑什么时候?”“喜欢这座城市吗?”诸如此类。

    百无聊赖的她默默观察众人,乐队的frontman最受欢迎,问题一半是冲着他去的,主唱确实非常美型,灯光之下他的脸真是熠熠生辉,五官轮廓皆属天成,最完美的雕塑师也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他画了华丽的烟熏妆容,有着一股不辨男女的妖艳美感。

    然而看起来最个性的主唱却是回答问题最真诚的那个,说是最,是因为旁边有人衬托了他。这位人气极高的当红偶像对着底下一众迷妹,非常坦荡地说了自己喜欢的女孩类型,表示他目前还是单身,很渴望爱情,有了女朋友会公开,同时还委婉又明确的表示绝不会跟歌迷约会。

    轮到他旁边的吉他手时,这个人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开始说,他喜欢很多类型的女孩子,比如在场各位都是他喜欢的类型,觉得人一辈子可以有很多段爱情,跟任何人都可以过下去,有了恋情也不会公开承认。

    书书听秦薇说过他们的八卦,乐队另外三人都是单身,除了吉他手,据说他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或者两个,又或者一夜换一个。

    吉他手又说,虽然大家觉得他每时每刻都在恋爱,但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爱上过任何人。这样冰冷薄情的话从他嘴中说出来,台下却仍然有女孩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开始脸红。书书注意到,他笑的时候,眼睛里面其实是没有笑意的,一双冷漠又讥诮的眼睛。

    浪荡、滥情、满嘴跑火车,这是梁书书对白日梦乐队吉他手韦麟的第一印象,如果有什么要补充的话,那就是这个人长的非常帅气。

    十分钟的粉丝速谈很快结束了,乐队起身,四人一起向粉丝感谢她们长久以来的支持。他们从梁书书身边经过时,她注意到韦麟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又不突兀,左手戴了两个雕花纹路的戒指,吉他手的手一般都很好看吧?

    她有些恍惚地想着这没头没脑的问题。

    粉丝们万分不舍,书书后面的一个女孩想要越过她,不知是要递礼物还是其他什么。在后台临时布置出来的粉丝见面会场地并不算宽敞,几百个超级vip的粉丝呆在一起原本就有些拥挤,此刻书书冷不丁的被人推了一下,脚下没站稳,一个踉跄就像前摔下去,后面挤着的粉丝像多骨诺牌一样往前拥上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猝不及防。

    梁书书被巨大推力压着往前倒,手上拿着的应援扇矿泉水手机等物件全部摔在地上,慌乱中只来得及抽出手去挡着自己的头。她并没有摔在地上,因为在最后的一瞬间,在离地还差25公分的时候,她被人拉住了。准确的说,是有人搂住她了。她的两只脚都已经滑下去,膝盖磕在地上,但有人抱着她,替她挡住了后面压下来那些人,还用手护着她的脸。就是这么一种诡异的姿势。

    他们两个人被人群压在下面。

    四周乱成一片,她不知道是谁救了她,这样危险的情形她理应害怕,但不知为何,却有些莫名的心安。在各种尖叫呼喊中,她突然觉得时间静下来。静的她可以听见头上那人细微的呼吸,还有自己的心跳。

    好在工作人员虽然担心,却并没有手忙脚乱,很快就处理好了局面,梁书书最后被人扶起时,只来得及看清抱着自己那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左手戴了两个雕花纹路的戒指,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修正了一下刚才对于韦麟的印象。

    在那之后不久媒体采访韦麟问他当时在想什么,他挂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语气散漫:“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漂亮女孩摔倒在自己面前呢。”其实韦麟并没有看清楚梁书书的脸,事发突然,女孩毫无征兆的摔倒,他被人扶起后就被工作人员围着隔离粉丝,只记得她有一头微卷的浓黑秀发,倒下去的时候整张脸都被埋在头发里。

    *

    直到她们离开举行演唱会的中心体育馆时,秦薇惊魂甫定,“刚才太可怕了。”随即,她就发现更不妙的事发生了,她的钱包不知何时被偷了,连带包括身份证在内的各种证件一起丢失了。

    秦薇哭丧着脸。

    但即便如此,两个女孩仍然豪气地决定要去大吃一顿,因为秦薇说“花痴是一件非常消耗能量的事。”她一向如此,热烈,开朗,乐观,永远有自我开解的办法。

    说是要大吃,也不过是在路边的烧烤摊子。秦薇还在回味刚才的演唱会,两眼放光,“他们真的太帅了,我要一辈子不脱粉。”她塞下一串烤肉,接着又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梁书书不知道她指的是谁,她在心中默默修正了对于韦麟的第一印象,补上几个形容词,善良,也很…勇敢?她的手机屏幕摔的四分五裂,边缘尖利的锯齿暗示着有人在此划伤了手。

    她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有什么打算啊?”

    “我?”秦薇明显楞了一下,“回老家考公务员,书书,我又不像你,我对这个专业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呢?”

    “我打算去艾尔岛,参加宗教民俗的田野实习。”

    已是十月末尾,在微凉的晚风,和路边烧烤店的烟雾缭绕中,她们谈起毕业这无可避免的话题,想着即将到来的分离,两个人都有些淡淡的伤感。

    她们吃了很多烤串,喝掉很多啤酒,聊了很多的事,最后秦薇略带醉意的问她,“书书,你说什么是完美爱情啊?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和傅城就是理想情侣。”

    梁书书默然,完美的爱情,也许是两个人互相宠爱,彼此忠诚,不离不弃的荣辱与共,不顾一切地爱着和被爱?这世上真的有么?她思绪纷乱,却不知为何想到一个人,漫不经心的笑,冷漠讥诮的眼睛,修长的手指,那样完全不相信爱情的人,他心中所爱会是什么样。

    打断这异样沉默的是秦薇的手机铃音,居然是傅城,自分手后书书就不理他了,他找不到书书,就把电话打到秦薇这来了。

    秦薇接通电话,几秒钟之后,她用手按着听筒,把手机递给书书,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接。

    书书摇摇头。秦薇也很快挂断电话,书书并不想知道傅城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既已分手,又何必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她们回到学校已是深夜,梁书书一贯早睡,演唱会又消耗掉她不少精力,因此她早早上床去睡觉,倒是秦薇,仍然精力十足的泡在论坛上,贴现场图片发后续感想,和其他粉丝互述花痴相思之意玩的不亦乐乎。

    意外地,这一次她睡得十分安稳,梦中再没有烦人的声音折磨她,她梦到华丽宽阔的舞台,舞台上的人隐隐若现。

    最后她是被秦薇叫醒的,她睡得迷迷糊糊,秦薇一脸看好戏的神情让她往外看。居然还是傅城。他正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大声喊她的名字。

    她开始觉得头疼。

    透过飞机舷窗向外俯瞰,下面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勒加岛没有机场,降落在邻近的首都机场之后,需要再坐船一个小时才能到达。在机场停留的短暂时间里,梁书书看着身边经过的各色人群,他们肤色迥异,眼珠和头发的颜色也不尽相同,说各个国家的语言,就莫名地开始心情活跃起来,好像是终于挣脱了牢笼一般,天高任鸟飞。

    11月初递交的申请,到了12月中旬的时候,一切都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秦薇却很是舍不得她,临行之前,叮嘱她好好保重,早去早回,还一再嘱托她要记得带防热带传染病的药,到最后书书不得不开玩笑的说她现在啰嗦的就像唐僧。其实她们之间,一贯喜欢开玩笑看似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是秦薇。这似乎是一次可以预见的离别,毕业在即,也许大家都清楚,再没有这样的时光可以相聚了。其实她已经去修过热带病学课程了,她心中一面不舍,一面却迫不及待期待早日离开学校。

    随着飞机慢点攀爬云层,覆盖在她心上的那一层阴霾似乎也被逐渐消融,但直到游船停靠上岸,她双脚站立在勒加岛的港口之上时,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地重生了,哪怕她已经为此飞行了14个小时,又坐了一个小时的船,并且期间没有进食。她为期一个半月的田野调查也在这里即将开始。

    来之前她自学了一点当地的土语,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路边招揽生意的人力拉车,就听见有人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大喊:“Sue,Sue?!”她并未料到会有人来接,从学校那边知道已经有另外一个组的田野小队了,但她没有对方的资料,就理所当然的以为对方也没有她的,一直到那人走到她面前,用手指敲她背包之际,她都没意识到是在和自己打招呼。

    回头去看的时候,发现是个高大的金发青年,笑起来满口白牙一脸阳光,他咧着一嘴牙对着书书自我介绍:“Hi,Sue,我是安德利,你这一队的队长,欢迎你。”书书礼貌地回应,心中却有些疑惑是怎么认出她来的,安德利如同看穿她的心事一般,“现在是淡季,你这样的中国女孩很少的,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他操着蹩脚的中文,语调听起来十分怪异。

    书书笑笑,谨慎起见她仍然要求看了安德利的工作证件,安德利一边笑嘻嘻的把证件给她看,一边继续开玩笑,“噢,美丽的姑娘一般警惕性都很高的。”

    的确是调查组的负责人,书书弯腰鞠躬道歉,“师兄不要介意哦。”这样喊也没错,安德利确实可以算作她的未来师兄,他看起来很满意这个称呼,一口白牙明晃晃地闪着,书书心说大概是自己太多疑了,不知为何,她并不太喜欢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师兄”。

    回下榻酒店的路上,安德里给她介绍沿途风光和海岛的基本情况,书书盯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椰子树,嘴角翘起恰当的弧度,不时转过头去适时插入一两个问题。其实安德里所说的无非是些旅游手册上的宣传语,海岛总人口120万,土著只有百分之10,以农业和旅游业作为经济支撑,现在已进入旅游淡季诸如此类等等等等。这些宣传语她已看过数遍,几乎能背诵下来,不是应该跟我说一下现下field work的基本情况,进展到哪里了么,她心中虽疑惑,脸上却不动声色。

    于是在放置好行李之后,书书提出想去岛上唯一的一座矿坑看看,安德里脸上的笑容便迟了一秒钟,“你今天刚到,先休息一下,我晚一点跟你说现在的进度。”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到:“矿坑那边你暂时不要过去,他们,很难相处。”

    他交代了书书另外一些事,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赶出去。梁书书在出发之前就知道本校还有一个隔壁班的男生也报名了,但目前为止都没见到人,书书背着相机出门,在这座岛上现在只有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她一面为着独自出行的自由而兴奋,一面又暗暗提醒自己多加小心。

    她住的地方是外岛,已属于海岛外延,沿着酒店出去往东不到十里,就是一片当地居民的住地。没有了刚才在港口所见的繁华和人声鼎沸,取而代之的是堆成小山的垃圾,穿着民族服饰在土屋前晾晒衣服的中年妇女,无所事事坐在大门口的小孩,赤|裸上身坐在路边抽烟的中年男人,还有沉默无语盯着她看的当地少女,梁书书小心翼翼地把这一切都拍下来,从此刻起,她就切换了身份,以一个人类学的“他者”来观察和记录这一切。

    她突然放下相机,停在原地,刚才还在抽烟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为何扔掉烟头,一把拽住那沉默的少女,拖着她的头发就要把她往屋里拽,那少女口中咿咿呀呀,却发不出声响,试图挣脱男人的控制,她双手捶打着男人胳膊,双脚在地上乱蹬,终究还是徒劳。

    他们说的不是英语,以梁书书有限的土话水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犹豫了一下,是否应该上前劝阻。她向来觉得,男人使用暴力殴打或者强迫女人,都是罪大恶极的事,不管是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但……此刻她是个人类学观察者,她尚不清楚当地的社交习俗和禁忌,她需要的是观察,而不是贸然参与。她的老师,某位人类学泰斗曾经评价说,她的优点是善于深入观察,缺点是过于深入的观察。

    最终梁书书有了决定。那少女不顾一切的想要挣脱,她转头咬在男人手臂上,男人一时吃痛放手,少女趁势跑出来,没跑两步,就又被男人抓回去,男人狠狠一巴掌甩在少女脸上,少女眼中涌出大滴眼泪,徒劳着朝着梁书书伸手。书书快速地拍下这一切,而后壮着胆子向他们走过去,同时没忘记跟秦薇发一条示警短信。

    她首先用英语问了一遍,出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助。其实她心中完全没有把握,她有一个随身携带的报警器,只怕万一出了什么事,报警器可以引来救兵,暂时缓一缓。出乎他意料的是,那男人居然听得懂英语,他像野兽一样凶狠地盯着梁书书,眼神中藏着吃人的光,随即用英语回复道:“你不要管,这是我女儿。”也许是怕事情闹大引来更多的人,那男人没有再打那个女孩,只是把她拖回屋去锁起大门来。

    书书拿着相机按了一下回放,不知道还要不要拍下去,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真是太突然了。她决定先回酒店去,那一直蹲在门廊下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的小男孩此时突然向她跑过来,书书还没来得及问他有什么事,小鬼一把抢过她的相机转身就跑。

    小孩子跑的飞快,脚下就跟踏了风火轮一样,转眼就消失成一个模糊的黑点,一切发生还不到一分钟,梁书书目瞪口呆。

    打破病房宁静的是那台二手诺基亚自带的手机铃音,是秦薇的电话。她从隔壁病房的病人那里拿来这台旧手机,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号码告诉她。

    “书书,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啊?”秦薇噼里啪啦的。

    “只是小小感冒了一下,被医生误诊为传染病,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梁书书避重就轻的一带而过,她天生的性格使然,不想麻烦人,也不想让人为自己担心。

    梁书书有双非常潇洒的父母,真的是过于潇洒了,书书上一次见到他们也还是在自己考上大学的时候,是以这种时候她也只能跟自己的室友通电话。

    “薇薇……”梁书书欲言又止。

    “嗯?书书,什么?”

    “帮我传真一份文件过来。“她用力地,快速地说完这句话,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指节有些泛白。如果再迟疑一下,她也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这么做。

    后面秦薇还说了些什么,比如傅城去了艾尔岛不到一个星期后就回来,然后火速和祁玉复合,比如学校新修了一座食堂,又比如Daydreaming要开新的演唱会了,书书守在医院大厅的传真机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听到最后一句时,心就咯噔了一下。

    手里握着秦薇传真过来的那份文件,梁书书就觉得自己的心莫名的往上跳了一跳。一共十页的A4纸,排满了720个电话号码。

    从0到9里面任意选3个数字,有多少种排列呢。其实这不是个数学问题,这是个爱情的问题。她想极力隐藏否认的那一点心思,终究不能骗过自己。

    她攥着那一叠的号码页,慢慢走到外面的花园里去,选了个阴凉的地方,坐在石凳上,开始一个一个号码打过去。时序已属深秋,却不知为何还有蝉鸣,语音凄凄。

    *

    14个小时的时差之外。

    蜂拥而上的记者争先恐后的将话筒递给面前的人,唯恐被落下。被围在中间的高个子男生面容精致俊美,衣饰华丽美艳,是那种典型的二次元美型男,这是白日梦乐队的一次媒体专访问会。

    该澄清的都澄清完了之后,比如这么久不出现真的不是因为被关进戒\\\\毒所了,最后无聊的记者们又问了关于理想型的问题,毕竟这可是爆点啊。

    其他三位都是一贯的套路答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韦麟回答的十分具体:“我喜欢的女孩啊,要有微卷长发、眼神干净柔和、身材纤细、温柔、独立、坚强,笑起来像玫瑰绽放,又像樱花坠落…… “ 等到他终于说完时,一位嗅觉敏感的女记者抓住机会追问道:“你已经找到她了吗?你现在单身吗?”

    “这个问题,是个秘密。“韦麟一笑,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光彩,而后又是他惯常的一脸不以为意。

    *

    机械冰冷的电子语音传过来:“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不知道是第几遍了。书书有些疲惫地揉揉额角,如果两个人只有相遇的缘分,那是不是不应该强求?她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影子,树影乱晃,她的影子也跟着摇摆。

    那,这次就真的算了吧。相遇的人总会再次相遇,不能就是缘分已尽。

    她再次抬起头时,觉得自己一直被吊着的心终于归位回到胸腔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起身准备回去。

    她想着自己的心事,半低着头走路,对面撞过来对捧着手机目不斜视的小姐妹,正对着手机屏幕笑的花枝乱窜,大家都是不看路的。

    书书手中握紧的那几页纸被吹散,小姐妹中的一个急急去给她捡回来,不住道歉,书书轻轻笑了一下,摇头示意没事,她笑起来的时候便似有无数的晚樱在这薄暮之中随风落下,缤纷琳琅。

    直到那一对姐妹花走出些距离之后,书书还听得到她们激动的笑声,在对着手机屏幕吸气,“啊啊啊啊,他好帅啊。“那屏幕上有个男人,正握着话筒,笑的放荡不羁却又无比认真的在说:“笑起来像玫瑰绽放,又像樱花坠落。”

    她将手中的那一叠A4纸放入碎纸机,看着它们一点点被吞噬掉,突然地有些难过起来。

    *

    她的48小时观察期马上就要快结束,梁书书去储存柜那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在她换好衣服去办出院手续时,又看见了之前在船上跟她一起来的医生,只不过,这位医生眼下穿的是护士服,直直地挡在她面前,用略带挑衅的眼神盯着她。

    书书现在对自己总能遇见不想遇见的人这一项奇怪的技能也见怪不怪了。她毫不回避地瞪了回去。

    “你也不过如此,有什么好的。“护士小姐盯着书书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如是说道。

    书书感觉她那个眼神倒是和她小时候街巷门口聚在一起闲话长短的中年大妈一样,一时没忍住掩嘴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护士觉得她在嘲笑自己,语气明显地开始不善。

    “没有行医资格又何必装医生呢。“书书微笑,扔下这么一句话,手指掠过自己的裙摆,从她身边绕过去。

    梁书书觉得自己“听”到了那护士气的咬牙切齿的样子,她一贯不是说话刻薄的人,这样没礼貌的话说出来也不觉得内疚,现在她心中只有愤怒得以释放的小小快感。

    “梁小姐,那请你多保重,祝你好运,期待和你再次见面。”

    护士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书书一点都不觉得这是祝福,这听起来更像是个威胁,不过她完全不放在心上,挺直背脊头也不回地走了。

    *

    她再次回到勒加岛去。

    纵然深陷危险无助的时候,她也想过要放弃回学校去。这种事更像是和自己角力,当了一次逃兵,以后都不太能挺胸抬头的走路了。

    以失败者的的姿态重新跨上战场,也好过不战而逃。她不是逃兵,她要回去完成自己第一次独自的田野调查,写出一份完整的田野报告,要单枪匹马威风凛凛的去看这个世界,过自己的人生。

    她依旧每天泡在岛上唯一的图书馆查阅大量资料,研究当地的婚嫁习俗,尽可能的把自己融入到他们的环境中去,纵然有些她不能理解,也客观诚恳的记录下来。她的土语慢点熟练到能和当地人交谈的地步,她的诚心和坚持最终也得到了回报。

    她去过露亚家的宝石店铺,已经关门了,山脚下卖香草咖啡的移动售货摊也没有了,一切就像鱼潜入水中,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她也依旧每天收工的时候独自去山顶悬崖上,一个人吹很久的海风,等到星星出来,就躺着看一会星星,然后回去写她的田野笔记。

    有时候她会想起一双眼睛,满眼的讥诮和冷漠,可有的时候,那双眼睛又闪烁着亿万星辰的光,里面映出五色流溢的烟火,还有她的影子。

    等到秋天结束,初冬来临的时候,梁书书结束了她的勒加岛之行。

    “他在你的世界里吗?”一个声音从心底生出冒出来。

    “我不知道。”梁书书下意识的回答了这个虚空中的声音。

    “不相信命运,又为什么要相信缘分?”那个声音不依不饶。

    “不,这是不一样的。”梁书书挣扎解释。

    “有什么不一样。”那个声音追问。

    “我……”

    她在回程的飞机上补觉,醒来的时候用手背挡着眼睛,云层之上日光万里,冬日暖阳明晃晃的一把透过舷窗落进来,有些刺眼。

    ——谁愿意承认那是眼泪呢。

    “书书,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啊?”秦薇噼里啪啦的。

    “只是小小感冒了一下,被医生误诊为传染病,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梁书书避重就轻的一带而过,她天生的性格使然,不想麻烦人,也不想让人为自己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