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仙踪侠隐录 > 第一回 大江秋夜雨潇潇(2)

第一回 大江秋夜雨潇潇(2)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其时不但杭州雨急,潇湘一带更具淫雨霏霏,每夜不绝。

    距常德府西郊不远外,有一座绵亘数十里的矮山。山势逶迤环拱、岗峦相属。山上多生寒松翠柏,偶有清泉下注。沅江之水浩浩汤汤与西南山麓相接,郁郁岑寂、曲回东流。峰顶险绝之处有一座道观,名曰太和观,终日烟雾缭绕、香火熏人。

    道观外殿立三道门,左门为八方善男信女上香祈福所走,右门乃供观中一班武道士出入。中间大门常闭,经年不开。殿外立柱上书:“足赤踏龟蛇,万法总归三尺剑;散发冲斗牛,五云展出七星旗。”乃是道家再寻常不过的一幅字联。

    若在往日,殿门来往之人定然络绎不绝。近来江上邪风秽雨不止,拜山之路泥泞多崎,又逢观中之主闭关修行,观门紧闭,百姓咸去。

    连夜暴雨这日突转晴好。太和观真武殿前,只见数十名葛巾布袍的道士手持道剑步罡踏斗,一边舞弄长剑一边变换阵型,口中还振振有词:“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群声高亢,声震瓦屋。

    大殿门前的石阶上,一个衣宽冠肥的疤脸道人居高临下。只见他袖口生风,挥一面青色镶白连子七星旗,左扬右落,指挥阶下剑阵变化。他本身材瘦矮,却仗石阶之势鸢肩高耸摆出一副傲人之姿,只是近看之下,他僵硬的脸上布满疮疤。然而底下道士却从未有人嘲讽他丑陋的容貌,相反个个对他恭顺有加。

    疤脸道人振臂一挥,猛将七星旗向天空抖展,朗声说道:“众位师弟,这‘撒星剑阵’可是咱祖师爷传下来的武林至宝,练成之后便能以一敌十。你们可要勤加练习,万不可埋没了祖师爷的名声!”

    “吼!”底下一帮道士齐声应和。

    “千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口诀越念越快,剑阵变化也越来越奇。众道士手舞长剑,时而散如繁星,时而汇若圆月;移步换形,俄而队列交错,骤然又依次排开。开合有度,变化循章。但无论剑阵如何变幻,道士们手中的剑始终对准同一方向,其中大有玄妙。

    太和观四壁无风,艳阳朗照。数十把长剑在骄阳辉映之下,明晃晃翻来覆去,辗转腾挪,气势恢弘。剑舞之声刷刷作响,与之相对的是观内一株参天古柏默立庭中。昔日百姓于殿前膜拜焚香盛极,这株古柏大半时间淹没于浓浓烟雾。此刻烟消雾散方显出它枝枯叶黄,无风自落,已现衰败之意。古树底下,众道士一招一式接二连三,一形一式轮番上演,汗流浃背,湿透道衣。

    待到寒鸦归巢,天空骤暗,顷刻间阴云集聚。淅沥沥的小雨自天际垂直落下如针似芒。数日大雨令人早生厌烦,但似今天这般苦热,一时冷雨沾衣却犹如久盼甘霖,众道士兴奋之余心思早已不在剑阵之上,方才的十分兴致已减至三分。

    疤脸道人借故对众道士说道:“诸位师弟,今日咱们操练都辛苦了,各自休息去罢。”道士们闻言长剑入鞘,一哄而散。

    见众人散去,疤脸道人独锁殿门来到后院一处居所,径直走入北面耳房。过一刻钟复又走出,手里却添了一壶冒着热气的香茶。他走到正房轻轻叩门,低声叫道:“师父,恕徒儿冒昧扰您清修。外面下了大雨,徒儿特意给您添壶热茶暖暖身子。”屋内漆黑无应。

    疤脸道人把声音微略提高:“师父,您老人家可安好?”里面依旧一片岑寂。他小心环顾四周,见无他人便推门而入。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他点燃一支残烛握在手上,缓向内室走去,借烛光微亮四下探视,忽见高椅上盘坐一位肃穆的虬髯道长,直惊得浑身一颤,手中蜡烛掉落熄灭在地。

    疤脸道人未敢轻动,稍事片刻才又重燃火烛。他将火烛移近,依稀窥见那道长满腮虬髯业已花白,面如重枣,双目闭合,眉宇之间一股真气凝淤,严态威仪。

    疤脸道人连忙扑通跪地,惊慌拜道:“徒儿知道您不喜有弟子叨扰,今番误入静室,还望…还望师父莫怪。”怎知那虬髯道长额头上虽见真气窜涌却并无一丝声动。

    疤脸道人跪伏半晌方回过神来,笃定这虬髯道长修行未醒,便已全无戒心竟起身狂笑:“哈哈哈哈!不枉我在这荒山破观蛰伏,受尽百般苦楚,今日终能告成大功一件!”他见虬髯道长稳坐如钟,又知静房重地更不会有一般弟子寻扰,因而更加恣意妄为,胡乱在屋内东翻西找。不论桌榻柜屉还是衣袍褥衾,凡屋中之物皆被他掀弄得七零八乱,甚至连这房子一砖一瓦、一木一梁也都被他敲击探视一通。

    然而残烛将尽,疤脸道人却终无所获。他懊恼已极,一时又无计可施,只好推开半扇窗户长吁怨气。此时窗外早已是雨过天晴,众星朗朗,少时又见一轮明月轻拨云纱,灵光恍如水泻,正映照在屋内灰墙上一幅水墨丹青之上。丹青卷首《东篱采菊图》五个大字遒劲有力。画上墨韵淡染,山色清悠。一仗藜老者手执黄菊,嘴边含笑,半倚半坐在青篱之下,颔须飘拂,神采奕奕。画风写意绝美,令人心神往之。

    疤脸道人移目定睛,目光随月色流转正落在此画上。猝然间那仗藜老者在月光映耀下摇身一变,竟化作了另一模样。疤脸道人大为讶异,瞪睛细看,俨然正是一尊真武大帝趺坐画像。

    “莫非此画暗藏玄机?”疤脸道人又惊又喜。不等他取下画卷观赏,画中留白处又凭空浮现八个小字,正是“观空亦空,空无所空。”他口读心念对这八个字反复推敲,待默念到第三遍时却开始忐忑起来。

    原来这疤脸道人身居太和观除了每日练功习武外,在真武大帝尊像前念经诵文亦不可少,久之业已颇识道家经文。这字中内容分明是《清静经》中教人物我两忘之言。虬髯道长更每每藉此劝诫弟子做人勿动贪念。他深知虬髯道长人多智谋,平日脾气又怪,为人处世常教人捉摸不透,心虚之处不禁失声惊呼:“哎呀!不好!”一个转身便要夺窗而走。熟料正值此际虬髯道长突睁双眼,从椅子上跃然腾起,大运真气,双掌开阖,一道遒劲掌风便已将窗门关死。

    原来这虬髯道长为了修炼上乘心法,三天前就已闭关入定。他将元神置于虚空寂灭,本应以纯罡之气封堵周身五脏六根、奇经八脉。只是近日他觉察到太和观异动,遂有意不闭耳识,防患未然。

    至于那幅《东篱采菊图》,正是出自虬髯道长之笔。这位道长出家前本是泰安地界一个王姓官宦子弟。其父不但贵为朝廷命官更是当朝一位书画大家,后因谋逆罪名牵累冤死狱中。自此他家境每况日下,人丁凋敝,只得沦落街头靠卖画谋生,江湖上漂泊数载,却在机缘之下得一奇人指点出家为道,授之以玄门武功。虬髯道长在武学上开蒙虽迟,却有十分悟性,十年间已修炼成一位当世高手,后又因与武当派产生千丝万缕的干连瓜葛,在江湖上累负声望。

    关于这段旧事咱们以后再表,单说那位奇人不单传他高深武功,还教会他一手“阴阳笔”的书画技法。这种技艺可将不同内容的两幅图画重叠绘制成一幅,白天人眼所见的是其中一幅画,晚上在光亮之下显现出的则是另一幅画。《东篱采菊图》便是用这种技艺绘制而成。此图阳画五柳先生陶渊明篱下采菊的悠然神态,暗画真武大帝端像并书《清静经》八字箴言。阴阳两幅画皆表达了道家的脱世清净、淡然全足,虬髯道长因而常年悬挂内室聊以***再者虬髯道长有心将此画正对窗口烛台,入夜若有宾客来访便可同邀鉴赏画中玄妙,如遇歹人滋扰也可稍作警戒威慑之用。

    再说自疤脸道人进屋伊始,虬髯道长就已将发生之事尽收于耳。他以真气输聚头顶,为的是从百会穴冲开周身闭路以致行动如常。当下听见疤脸道人正要遁逃,他便立时急运内力冲破穴道,又将两道真气从双掌迸发,化作劲风推送出去。疤脸道人眼瞅退路封死,惊慌间两腿更不听使唤兀自绊倒在地。

    “好徒儿,为师在此静候你多时了!”虬髯道长猛然厉声喝道。疤脸道人大惊,却佯装镇定,勉强答道:“哼,原来你没有入定,一直都在醒着。你道号玄虚子,果真与你“故弄玄虚”的本事配的很那!”

    玄虚子捋髯大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为师不过是将计就计,静观其变罢了。这‘故弄玄虚’之名委实不敢当!”

    疤脸道人其时早已胆寒,正在盘算如何逃走。玄虚子却更显不慢不急,讥讽道:“尝闻江湖中水月灵宫的独门秘技《千面易容术》匿迹已久,不想为师今日有幸一见。据传水月灵宫向来只有女弟子。为师好歹与你师徒一场,却还未曾见过你的真貌,还不赶快让为师一睹‘芳’容?”

    疤脸道人又是一惊,不料自己的易容装扮早被识破。只是“一睹芳容”这四个字从玄虚子口中说出,分明是他故意将自己说成女子羞辱,顿觉心中又恼又气。但他自知没空在这里烂嚼舌根,一番平心定气,底气又收回不少。“少废话!你牛鼻子既然想看,爷爷便与你认识认识!”言罢他把手伸向后颈,五指向耳根处一扥,竟将一张脸皮生生揭下。刹那间这疤脸道人模样大变,只见他满脸褶皱,獐头猴腮,尖耳掀鼻。一对冷眉鸱目凶光四射,更有一丝邪魅佞笑挂在嘴角。烛火明灭之间诡异竟如同小鬼一般。

    玄虚子见他这般狰狞模样感到一阵不舒服,心道:“这厮生的这般丑陋,真不如他先前一张疤脸入眼。”疤脸道人容貌既改,性情更显张狂,指着玄虚子骂道:“牛鼻子,可听过爷爷我“夜燕神行”的威名?”

    玄虚子恍然暗道:原来他就是“夜燕神行”仇戎。这贼子轻功了得,手段下流,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专以偷盗各家武学兵谱为营生,为此他甚至胆敢掘开诸多武林前辈的坟茔。以前我对他也只是略有耳闻,今日算是头回见到。玄虚子虽知仇戎绝非善类,嘴上却淡淡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翻墙走粱、偷坟掘墓的江湖蟊贼呀!”

    仇戎报上名号却见玄虚子颇为不屑,大为恼怒。“少啰嗦!今日便教你尝尝爷爷的手段,纳—命—来!”岂料这仇戎紧要关头也非孬种,他这“纳命来”三字还未说完,便已抽出暗藏的峨眉双刺,一个健步腾冲直向玄虚子面门刺去。

    玄虚子身躯壮实,脚底步伐却迅捷轻盈。他纵身一跃便躲开了插来双刺,脚未着地右手已将悬在床头的两仪长剑从剑鞘抽出,紧跟一剑“铁索横江”顺势向仇戎迎头劈去。

    仇戎刚才那一刺发力过猛以致调息不匀,只得勉强以双刺去挡劈来长剑。两兵相接,当啷之声后又跟着扑通一声,仇戎终是底力不住,重摔在地,动弹不得。他自知非玄虚子敌手早生逃心,如今又被玄虚子长剑相逼,领受了这一招剑法的厉害,浑觉周身更无抵抗之志。

    玄虚子剑锋指着仇戎的心口,手捋虬髯,喝道:“快说!你一年前带艺投师,拜我门下有何企图?”

    仇戎纵已肝胆俱裂,但毕竟神智尚还清醒,骂道:“废话少说!今日就算爷爷杀不了你牛鼻子,早晚也会有人找上你这小小道观。这一劫你怕是躲不过了!”说完不住冷笑。

    玄虚子一听,暗暗忖道:这厮在我身边潜匿已久,直至近日才有所行动,不知他安的什么心?时下我若将他一剑刺死,怕是弄不清楚他的图谋。若放了他,恐怕以“夜燕神行”的性子,他还会再来寻事。不如暂将他囚下,待我弄明原委之后再做打算……

    仇戎见玄虚子正心中犹疑,趁其不备使出看家本领,从舌底翻出一根梅花针啐射而出。玄虚子始料未及忙闪身躲避,仇戎趁势起身,一个箭步飞夺破窗而出,消逝在茫茫夜色。玄虚子侥幸避过暗器,却见人已逃远,追悔莫及。他临窗而立,面对月夜碧空已有思绪万千。

    玄虚子不敢相信自己门中首徒居然是夜燕神行仇戎易容巧扮。又联想到自己其他弟子,他们一年前拜师之时大都不过是山下没有土地的贫苦百姓罢了。收他们做徒弟一来可使这些落魄之人免于沦为佃农奴隶。二来自己兴盛太和观需要弟子信众维持生计。三来这些人还可以助自己演算玄妙阵法。只是他们此前从未有半点儿武学功底,与仇戎相比便更是相去甚远了。

    玄虚子反复揣测仇戎临逃所言,始终是惴惴不安,回想方才与他打斗之时竟无一名其他弟子察觉,心中大感失望,悲道:“太和观灾祸不远矣!”

    翌日清晨,太和观的道士们闻鸡起舞齐聚真武殿前。众道士整列完毕,却听吱呀一声门响,真武殿殿门大开,从殿内遽然走出一位得罗青靴的道长。这道长虬髯满面,神情凝重,正是太和观观主玄虚子。玄虚子几步走到众弟子跟前,手捋一把虬髯,威严说道:“徒儿们多日不见,剑阵可有精进否?”

    玄虚子对这些弟子恩同再造,弟子们更对他感恩戴德,每每见到师父总是难掩喜悦之色。但此刻并非师父既定出关之日,弟子们疑窦丛生,便把一连疑问抛向玄虚子。

    玄虚子对多半问题未予置答,当有弟子问到大师兄去向时,他只推说自己有要事托付,一早便遣他下山去了。不及弟子们把话全部问完,玄虚子话锋陡转,一别往日颜笑之态,肃然道:“日后由为师亲自指点你们操练剑阵。”又朗声询道:“孟奇何在?”

    “弟子在!师父!”一个清脆之声回答。

    “你是二师兄,今后由你担任旗手指挥剑阵,即日起人在旗在!”玄虚子从袖口中递出七星旗,严令道。

    孟奇小心接过旗子,“可是…师父,从前都是大师兄做旗手,我怕…”方才清脆声音已衰减不少。

    “有什么好怕的!你虽不如你大师兄天分出众,却为人诚实勤勉、秉节持重,身为二师兄,亦当为众师弟表率。况且有些人不是光靠天分就可以站住脚跟,这个道理你可明白么?”玄虚子正声道。

    “是…师父。”孟奇唯唯答道。

    道士们从师父和二师兄的对话中都能听出一丝弦外之音。这令他们不由得对师父提前出关和大师兄下山臆测纷纷。

    玄虚子把长剑一挥,对弟子们训道:“撒星剑阵不以势胜而以奇胜。列阵之数可以百计,亦可六七人。其精髓在于以分合之变、聚散之变后发制人。只要运用得法,以一当十、以少胜多不在话下。你们先从‘流星赶月’这一式开始操练,让为师观上一观。”众道士从未见过师父如今日这般严厉,不敢有丝毫怠慢,谨依师父之言依序演练阵法。

    玄虚子提前出关已是自损经脉,待要元气恢复尚需花上三五时日。所谓人危自乱,他自知功力亏损,又见弟子们“撒星剑阵”的火候未及炉纯。忧心之下遂命弟子们轮番站岗,昼夜把守观门。自此每日亲督剑阵,严苛不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