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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难脱的军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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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弹坑不断挖深,泥土已很难甩上来,他们又搭起架子,装上滑轮用水桶往上提。这样进度就慢了许多,到天黑时已挖了七、八米深。凭经验这颗定时弹起码还有几米深。魏天亮强迫大家回去休息。

    第二天魏天亮组织了新的排弹组要把老同志换下来,因为后天就是他们脱掉军装,离开部队的日子。可老同志们说什么也不干,他们说:“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干净利索地完成任务,这才叫站好最后一班岗。否则,这样离开部队,我们会窝心一辈子。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可是这个命令我们不能接受,还请首长理解我们退伍老兵的心。”面对这样的同志,营长、代指导员还能说什么?只得又带领大家出发了。

    一夜之间,弹坑里又渗出了很深的水,要继续开挖,必须把水淘干。谷长义把绳索捆在架子上,两手抓住绳索“哧溜”一下滑了下去,在齐腰深的水里,他把水桶灌满,让上边的人把桶提上来,许阿森站在坑沿上,把提上来的水倒向堤堰外边。泥水被一桶桶提上来,他们尽力加快着速度。他们心里明白,只有尽快排除美帝国主义给越南人民埋下的生命隐患,明天才能轻轻松松地离开这为之战斗了将近三年的热土。

    十分钟时限已到,换班的催谷长义上来,他却说:“坑太深了,上下不方便,换班勤了浪费时间,再延长10分钟。”换班的当然不同意说:“这是规定,你怎么能个人随意改变?”他笑着说:“我是组长,今天有权不使,明天过期作废,我再耍一回赖吧。”照样干他的,谁都知道,他是要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把生的希望让给战友。排弹区严禁人员滞留,以防不测。换班的无奈只得又等了十分钟。这回他没的说了。正好水也淘干了,就要继续开挖了。他只好上来,就在他爬到井口,要上来的一刹那,不测真的发生了,死亡的恶魔张开乌黑的翅膀向他扑了过来,只听坑底一声沉雷似的闷响,硝烟泥土猛然冲上天空,作业点突然变成了一个又深又大的炸弹坑,坑沿上的许阿森和另一位老战士一下子被气浪冲出去几十米远,跌在地上昏了过去。谷长义却坐上了土飞机,象半截木桩似的飞上了20多米的空中翻了两个跟头,然后重重地落到了稻田里。

    惊魂未定的人们“呼啦”一下子扑了过来,他们抱起自己的战友。张医生和卫生员实施紧急抢救,二十分钟后许阿森和另一位老战士慢慢睁开了双眼,象做了一场噩梦,惊愕地望着大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唯独谷长义永远地停止了呼吸,血从七窍流出来,张医生沉痛地说:“他的五脏已被震裂,谷长义同志壮烈牺牲了。”(定时炸弹是运用化学反应原理,即定时炸弹从空中坠落过程中,装有风扇叶的旋压杆向内旋压,压破装有丙酮液的腐蚀剂玻璃容器,渗出的丙酮液便锁定击发针的化学珠,一旦化学珠被腐蚀尽,击发针就撞击雷管,引导弹体爆炸。定时炸弹落地后,何时爆炸是由丙酮液浓度确定的。长的可达几天,几十天,短的落地后仅十几分钟就可爆炸。这种定时炸弹比美军在侵朝战争中使用的钟表式定时炸弹爆炸威力更大,更具有隐蔽性。重的可达四、五千磅,破坏力极强。)

    战友们撕心裂肺地呼唤,再也没能让他的双眼睁开。面对眼前的境况,营长、代指导员哭了,医生和卫生员哭了,心连心的战友们哭了,他们缓缓垂下了头,向烈士致哀……这位超期服役的老兵明天就要脱掉军装,去和望眼欲穿的家人团聚,他的家人已为他择下婚期,那位等他立功喜报的准军嫂已备好嫁妆,梦里也期盼着那甜蜜的吉期。可是他却不走了,永远地不走了。他生命的旅程已永恒地定格在那突然的一瞬,他年轻的躯体和一腔热血已化作一颗璀灿的明星去照亮即将来队的新战友们的征程。他用生命换取了异国同胞的平安,他用行动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他的心灵得到了慰籍,他走了,走得那样从容,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疲惫地已经睡熟。但是你别以为我们的烈士是死而无憾,其实他是带着些许遗憾走的,后来,据侯小群爆料,他曾说过:“如果死在了越南,最大的遗憾是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我们调皮的英雄啊——你也有私欲呀?这可是资产阶级情调哩。

    万分悲痛的战友们把死者和伤者抬了回去。

    噩耗让全体指战员沉浸在无比沉重的悲痛之中。侯小群更是傻了一般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呆呆木木。他后悔自己去了工地,早知如此说什么也要和他同去。

    支队首长,团、营首长赶来了,人民军医院首长,村寨干部群众赶来了。他们敬佩敢于用生命维护越南人民安全的英雄,更敬佩造就英雄的这支英雄的部队。追悼会开过之后,烈士被安葬在奠边府烈士陵园。血写的友谊又为边城传奇新添一篇动人华章。

    这天下午,一个越南老乡急匆匆找到连队,送来一个水湿的小白包裹,说是在他的稻田边发现的,知道是中国同志的,怕有重要东西就急忙送来了。送走老乡之后,文书打开看时,才知道是代指导员的。连部被炸之后东西七零八落,无处寻找。

    魏天亮从工地回来后整理这包裹时,发现吴二菊送他的那个日记本被湿透,就随便翻开来晾晒,谁知不翻尤可,这一翻两只眼就愣住了。明明白白在当时二菊送他这本子时,他是看过了的,没写一个字。当时他还想过,吴二菊的字写得很有须眉气,怎么连一句祝福的话也没写呢?因为当时送行的人很多,马车又要出发了,没顾上问。怎么现在扉页上有了字呢?字不是墨水写的而是白色的。密密麻麻模模糊糊。他忽然想起上小学时经常玩的把戏,用白矾调合葱汁在纸上写字后晾干,字迹就不见了,只要用水润湿,白印就又显现出来。这是用白矾写的,当时看不见,现在被水泡湿了字迹才又显了出来。他细看时,字迹虽然不太清晰,但能看出内容,而且这字显然是二菊写的,上面写道:“天亮,(请允许我这样称呼,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艳芳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和你各方面又都有天壤之别,但我还是说了,仅此一回,决无下次。您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平生最为敬佩的人,人品、才气、志向、能力皆可为师。请不要误会,我绝无奢望,只想让您知道,曾经有过一个打心里爱过你的人,我就心满意足了,仅此而已。衷心祝福你进步,平安!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看到了,那就请你烧毁它,你我之间一如既往,什么也不曾发生。此致,敬礼!”

    看了这些,魏天亮什么都明白了,他为这种真挚的情感所感动,他轻轻合上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同时他也把这份真挚的情感收进了心底。

    经上级党委研究,授于KA连全体退伍老战士集体三等功;许阿森和另一位受伤老战士分别授于二等功;谷长义烈士追记一等功。根据烈士生前要求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许阿森和另一位受伤老战士坚决不去医院治疗,并拒绝要医疗补助金。他们说:“烈士把生命都留在了这里,我们能活着回去比烈士强多了,还要什么补助。如果有就请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下午,退伍的老战士们在战友们难舍难分的送别中,带着对烈士的哀痛,带着对革命大家庭的留恋,一步三回头地登上了归国的军车。他们走了,然而一张张可敬可亲的鲜活面孔却永远地留在了战友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