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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路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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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上次长儒将沈雀欢从蓬莱船港寻回来之后,就对她不冷不热的,到景泰院去看望老安人,也是看看就走,从不叫沈雀欢过去见他。现下沈雀欢像个公鸭子似的朝他嚷嚷,长儒只淡漠的瞟了她一眼,自顾自的上了马车。

    沈雀欢看着长儒强自摆出的一股彪悍凶煞的气质,又好气又好笑,跟上去挨着坐一块儿,嘿嘿笑着:“你还生气呢啊?我都不生气了,你可真小气。”

    长儒嫌弃的往旁边坐了坐,沈雀欢追着坐过去,长儒再挪,沈雀欢干脆把他挤到车角,长儒像个炸了毛的小动物似的把她推开。嚷嚷“你怎么这么不矜持?”

    她一边笑一边厚颜无耻的点头:“这优点是从我爹那传过来的。”

    沈雀欢把长儒的脾气摸的很透,往常只要她提到亲爹,长儒都特不待见的接上一句“好的不随”,可这一次不知为何,长儒闻言神情有片刻的僵硬,看沈雀欢时目光里多了几分的柔软。

    沈雀欢看得出来,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怜悯之情,沈雀欢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警惕,想了想,目光再次落向马车一角的祭祀篮子上。“这些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马车正经过梅花巷口的早集,嘈杂的声音将车内的气氛衬托的更加静异,长儒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吐出两个字:“城北。”

    沈雀欢的脊梁僵得笔直,她不知道城北现在有什么,她只知道曾经的护国公府是城北最大的一间宅子。她呼吸都有些困难似的,问:“没关系吗?”

    长儒轻轻摇着头,“隔三祭,无妨。”

    三月初六是护国公府遭难的日子,今天是三月初九,在大樾,祭奠非亲友人时往往隔三日祭奠。

    沈雀欢垂下头,盯着玉色裙裾的一角,良久无语。

    她在雏云阁的库房里设了个无名牌位,初六那天晚上曾给牌位磕过三个头,她也想偷着到城北去看看,都说含冤孤魂会在死去的地方盘桓三年,理智告诉她,肯定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三月初六,江家的头年祭,谁形迹可疑的出现,谁便会落网,沈雀欢含恨选择了按兵不动。

    她没想到长儒把这事一直放在心上。沈雀欢泪盈于睫,极力咬住唇齿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马车穿街走巷,很快就到了城北喜鹊胡同,当年的护国公府足足占着一整条街,护国公府覆灭之后,城北一夜之间成了不毛之地,兴旺了百年的老宅子被大火焚烧得只剩下断垣残桓,附近的店铺、住户陆续搬离,时隔一年仍然能看到被烧成黑色的墙壁砖瓦,还有喜鹊胡同口的一颗参天古槐,不知是不是被血和火轮番考验,现在却像个被抽干了血肉的嶙峋老人,无望的守着再无嘈杂显赫之声的街巷古宅。

    死寂,大樾京都的北城看上去就像坟场。

    只是连长儒都不曾想到,来隔三祭的人不只他和沈雀欢,马车自进入喜鹊胡同后,连灵松和邓奉的脊背都不由紧绷起来。

    “先生……您……您看。”

    车厢里的父女二人对视一眼,便挑了帘子朝外看去,只一眼,两人俱是面露惊骇。

    只见入巷后的街道两旁,密密麻麻摆放着香炉祭案,有焚香袅袅的四羊方尊,有堆放在地上整只整只的三牲祭品,还有五谷杂粮堆积成的粢盛,有的香案似是准备的十分仓促,一应祭品皆无,却独独端放着三碗烈酒,有的香案又是五花八门,长矛、匕首、木盾、鞋袜、银碗、佛珠、拂尘……

    只是来送祭品的人匆匆的来,静静的走,长儒和沈雀欢下车的空隙里,就有两三波人摆好了物什又匆匆离开了。沈雀欢呆立在当下,身体里一直紧绷的力量忽然见就有了溃不成军的趋势,她捏着拳头静默良久,终是没忍住,一扭头就冲回到了马车上,压也压不住的哭了。

    一年了,她即便是在梦里也从没回到过这个地方,许多个画面一股脑涌回脑中。

    那天早上,雨后初霁,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泥土味,早膳吃的是蔬菜团子和小米粥,因为不爱吃团子里的青豆,二英帮她把豆子一颗一颗的挑出来,她一时心血来潮,夹起一颗豆子就朝树梢上的燕子窝弹了出去,结果却是没打中,她和二英就把青豆当成暗器,一下一下的练准头。

    还没分清胜负,母亲拿着一件新做好的袍子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蜜色的春装,江浅忍不住摩挲着那掐金线的料子,问母亲那衣服能卖多少钱。母亲笑着告诉她:“能给你和你哥哥换两把宝剑回来。”

    江浅央求:“我想要一张弓,别人拉不开那种,最好江深和我师兄都拉不开,只有我能拉得动。”

    娘亲装出一副愁眉状:“这可就为难我了。”

    清晨的阳光衬着母亲和煦的笑容,她问起了查找奸细的事,叮嘱她:“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用太过着急,晚膳还是在家里吃吧,你不在,你祖母每次吃的都很少。”

    “晚膳吃的少,对身体好呀。”江浅绕过娘亲,拉着刘二英逃出门。身后是渐渐飘远的叮嘱声:“出门小心,早些回家,不要欺负人……”

    可是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了家。

    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嘈杂凄厉的叫喊声,被牵连的路人,无知弱小的孩子……

    她在梦里无数次的问询祖帅,“您后悔了吗?您恨吗?就算我揪出了幕后黑手您也不可能瞑目对吗?”

    那晚的一切,铸成了如盔甲般坚强的面具,她有信心能够阻挡任何的冲击,却从来没有想过,揭开面具的根本不需要强力,或者是一阵清风,或者是一抹眼泪,现在,那坚固如堡垒般的壳子竟已经摇摇欲坠了。沈雀欢这才知道,坚强过头的人一旦软弱下来,竟是这样的无力。

    邓奉就站在车橼边上,马车里隐忍呜咽的声响把他们的心都揪了起来,他想了想,还是朝一旁静立着的长儒走过去,“先生,您看要不要先把马车挪到别处?”

    长儒的目光停留在虚无的半空,想了想,应了句:“不必了。”就算掩人耳目,他们刚踏进喜鹊胡同的时候早就引人注意了,“让她自己在里头缓一缓,你和灵松把祭案摆上。”

    他指了古树下的一处背阴地,邓奉和灵松领命,一个去解马车后头的长桌,另一个人蹑手蹑脚的把祭品从车里腾挪出来。

    正忙碌着,忽听巷子尽头有人声缓缓传来,车外三人俱是微愣,寻声望去,只见十几个人一同从残骸一样的宅邸里走出来,走在最前头的须首俱白。

    长儒稍稍辨认,立刻纳闷的嘀咕了一声:“王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