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1:乔贞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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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那晚庄园一役的经过。应该没有遗漏什么。”乔贞面对着礼查说,“你怎么不动笔?我说得很详实了。”

    礼查摇了摇头,心情很沉重,却说不出来为什么。他不知道该怎样描写这一段。他看了看乔贞。他想,在这段由两个家族的恩怨所引出的惨烈故事里,这个男人究竟应该算是受害者,还是施暴者;究竟是凶狠残暴自私自利的恶魔,还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偏执的复仇者,又或者是保卫人类不受异族侵害的勇士?礼查想不明白,坐在自己对面的委托人,为何能像个没事人一般平静地看着自己?

    “你有什么感觉?比方说,大仇得报后的轻松感,满足感之类的。你认为自己如愿以偿了吗?”一阵沉默后,礼查问。

    “并没有多少满足。我不打算骗你,也不想骗自己。我对那个结果一点儿都不满意。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希望那家伙——我痛恨的仇人、也同样无比仇视着我的男人约舒亚·巴彻利能够活过来,重新站在我面前。有很多事,我不想通过除了他亲口告诉我之外的其他途径知道。”

    “可是他死了,在那一晚。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你说得对。”

    “你会做恶梦吗?”礼查咬着嘴唇内侧,好像花了很大的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杀人的时候,你紧不紧张,怕不怕?尽管杀掉的都是些跟你立场敌对的家伙。”

    “不害怕,也没什么好紧张的。我早就习惯这类事情了。”乔贞没有看他的眼睛,“每次事后,我都以为自己会做恶梦,可事实是一次也没有。也许我身体的某些部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腐烂掉了吧。”他把右手搁在心口上,“对于这个,我想挽回,却无能为力。”

    礼查偷瞄他一眼,“好吧,我现在承认刚才的问题有点蠢了。”

    又是一阵沉默。乔贞先开了口,“说起来,我当时确实做得有些过火了。我指的是在霍顿庄园对约舒亚·巴彻利进行打击报复那件事。从年龄上判断,那家伙比我小三四岁。当年我们家族被奸人陷害时,他还没成年呢。在国王面前进谗言的那些卑鄙勾当应该是他的父辈或祖父辈干出来的,与他本人关系不大。可是攻击我母亲一人却最终使我们全家连坐,就连常年不联系的本家也一起被害死了。既然如此,那我找他寻仇也没什么大不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年轻时候的想法就是这样。巴彻利家的掌权者一口咬定姓塞恩斯伯里的人都是叛国者。在长辈们不遗余力的熏陶下,约舒亚会对我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如此厌恶和鄙视也是情有可原。像他那样激进而又自负的少爷,要是一点儿都不怨恨我反而说不过去。”乔贞神态自若,语调冷静地说道。尽管此刻通过为约舒亚辩解的途径来减轻自身的罪恶感已经毫无意义,但他依旧说着,“不过,我又不是真的了解他。我在下什么结论。忘掉吧。这段不要记了。”

    “我倒觉得你能这样想真不错。”

    的确就如乔贞所说的,约舒亚没有直接参与陷害。乔贞的推断是完全有道理的。即使全族都被以莫须有的叛国罪处决,他依然没有因为仇恨而丧失全部的理智与人性,这让礼查不得不对眼前的委托人刮目相看,认为他是个相当理性并且节制的人。唯一困扰到礼查的地方是,由于冤案的真相已经随约舒亚的死被埋没,也就无法对这两个家族之间的恩怨的具体起因着墨太多。看来这真是一笔糊涂账了。只能在这些细节问题上打马虎眼儿,让礼查为自己即将成名的巨作感到惋惜。为什么那个巴彻利家的少爷就不能在死前多透露一点呢……

    “对了,那场战斗还有很多不寻常的地方。”乔贞说,“你不打算问问我?”

    “哎呀……我又不懂你们那些诡异的超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能提出什么疑问。”礼查老实回答的模样显得有些难堪,“不过,我对那个意外介入的那什么兽人族有点兴趣。他是什么情况,用电杀人的?”

    “达斯机械兽人族身上具有一种被称为‘雷压’的能量,这就好比‘魔力’之于术士那样,是一种最基本的东西。”乔贞解说道,“雷压是他们从娘胎里就具备的力量。携带的雷压的密度越高的异族,就越强大。”

    “既然有这玩意儿,你为何在窗外偷听时没有发现他?那个偷袭你的术士你倒是很快就觉察到了。”

    “因为达斯机械兽人族化妆成他所吃掉的人类的外貌时,是不能施展任何能力的。这时候,他周身的雷压为零。异族靠这一点能在人群中随意出入。只要不使用能力一直保持人类的假皮,就不会被发现。他们极善伪装,这也是他们很难对付的原因之一。所以,龙族跟他们斗了那么久,都始终没能把他们铲除。感应不到雷压的情况下,就算是龙术士也没辙,因为根本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究竟是这个世界的人类还是异世界的恶魔,总不能错杀无辜吧。只能等他假皮脱落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刻。当然了,事先就接到情报已证实某某人是异族的情况除外。异族吃人改变外貌,这技巧对他们来说只是最初级的。他们还可以吃术士。吃普通人的话,只起到改变外形便于伪装的效果。倘若吃掉的是具有异能的人类——比如术士或龙术士,就可以吸取他们的魔力,用来增强自己的雷压密度。”

    礼查听得晕乎乎的。对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乔贞描述的那些东西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虽然想提问的地方有很多,但最后还是一个都没问,就这么耐着性子似懂非懂地一股脑听了下去。

    “随着我杀敌经验越来越丰富,有时不必通过雷压就能判断对方是不是伪装成异族的人类。这不能用直觉来描述,而是一种经验的累积。这些都是后话。那次解决仇人的决斗,除了什么真相都没问出来之外,还有一个地方让我相当不愉快。”乔贞说话的口气还是那样淡然,只有眼睛眯了起来,“我的线人是被那个异族杀害的。”

    “喔,难怪你在入口没看到他。”

    乔贞没理会插嘴的礼查,继续说道,“在术士这类人中间,魔力高强者可以感应到比自己弱小的人。我的线人在第二等级的术士中,算是比较突出的了。他装成乞丐对庄园进行监视,曾向我报告,在我离开后的第二天,有五个术士进入庄园。他没有被约舒亚请来的帮手发现,证明其实力在他们之上。但他却被那个吃掉庄园主小儿子的异族杀死了。那个不知其名的异族,可能是我当时在威尔士没剿灭干净的余孽,让他逃到伦敦继续犯案来了。算是有两把刷子。”

    “但你却一招就把他给消灭了……哎,我知道这叫做什么。你是在变着法子夸自己厉害吧。”

    “你想多了,我没这个意思。”乔贞摆摆手。

    “行吧。而且那家伙竟然等你把其他术士打残了才现身,够猥琐的啊!”

    “恭喜你终于领悟出达斯机械兽人族奸诈狡猾的秉性了。那家伙虽然有点实力,但还不至于对约舒亚请来的术士以及我的线人形成压倒性的差距。他是不敢在他们战力健全的时候现身的。如果我能早点揭穿他的伪装,结果就会截然不同。无辜的人们也不会受牵连死去。”

    “哎,我知道你已经尽力啦。”礼查不怎么认真地安慰了一下自责的委托人,“让我们把话题再转到你爱人那边。你报完仇以后跟她按约定计划私奔了?”

    “没那么简单。后面发生的事,要比你想象得复杂得多。第二天晚上我去了歌蕊雅的家,但她不肯见我。我想也许是她还没决定好要不要跟我走,就给她更多的时间去考虑。我没泄气,始终坚持不懈地登门拜访,生怕自己会错过这唯一的机会。那几天,她的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还很伤心地哭过。又是工作上发生不顺心的事。我便要她把工作辞掉。再后来,我们吵了一架。真正的那种吵架。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离你爱人之死还有多久?”礼查这话一问出,明显感到对面男子呼吸的频率变了。礼查避开乔贞那突然间染上细微愠怒的眼神,干笑两声后清了清嗓子,连忙解释,“啊,那个,我不是咒她死啦……毕竟她已经过世那么久了。只是好想快点知道这其中的过程。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吧。”

    乔贞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她是在我结束与仇人的会面七天后死去的。在那之前,我和她曾经在这家旅馆住过两个晚上。就是我们现在呆着的这个房间。”

    说到这儿,乔贞环顾了一下四周,带着一脸感怀的表情面对礼查。他对这间屋子的珍惜之情,似乎从这一晚被邀请过来的礼查刚刚踏足此地的那一刻就表现出来了。礼查不会不记得。

    “很不可思议不是吗?经历了那么多年的洗礼,这旅店居然经久不衰,还在营业。看来这里的老板对祖上的家业是相当看重的。”

    “再不可思议也及不上你的人生啊。”

    乔贞仿佛默认了小说家的评论,想到故事接下来的进程而垂眉低首。有些事逃避不了,总得往下说,正如失去挚爱的生命再枯竭,也总得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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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地,从杀人现场逃跑了。如此怯懦的自己,和以往杀敌时的麻利简直判若两人。

    乔贞回想起十二年前发生的事情。他失去了难产的妻子和畸形的儿子。为了寻死,他在赌钱时激怒了几个酒鬼,却最终杀掉了他们。

    杀戮并不可怕,他在杀人时完全不感到紧张。真正可怕的是杀完以后如何处理。那次,他做了逃兵。这次,也一模一样。

    庄园主最后应该是死了吧,乔贞想。他伤得那么重,还在得不到任何救援的情况下不停对凶手发起激烈的痛斥,挥霍所剩无几的体力。自己没有帮助他,他不可能再活下去。这让乔贞想到,自己虽然没有直接把他杀死,却是在用很慢的速度间接性地令他丧命。当他决定抛下濒死边缘的庄园主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开始紧张了。再后来,随着与庄园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渐渐产生的折回去的想法之后,他更紧张。每一秒的消耗都是在熄灭那人存活下来的希望。乔贞不愿见到庄园主最后悲惨的下场,同样也没有掩埋包括仇人在内的死者尸体的勇气。他以“幻影”飞速越过树林,穿行在向市中心绵延而去的大道上。冷风发出阵阵尖锐呼啸的声音,仿佛要撕裂他的耳朵。他只想尽早结束这痛苦的心理折磨,离开,然后回去……

    回哪里去?去找歌蕊雅吗?

    乔贞不禁对如此表里不一的自己产生了极度唾弃的情绪。他在歌蕊雅面前呈现出来的,同样不是最真实的一面。他想把最美好的那面给她看,却对阴暗、懦弱、残忍的那部分避之不谈。直觉提醒他,不能再瞒下去了。这样会失掉歌蕊雅对自己所剩不多的信任,甚至好感。尽管他多次想在歌蕊雅满腹疑虑地打量着自己时就那样把一切都说出来。可是不行,至少明晚不行。明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是不同于今夜这场算不得成功的复仇剧目的终生大事。乔贞是个不喜欢拖延的人,但这仅限于赴宴或者执行任务一类的公事。对于坦白自己身世背景和神秘力量这一点,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用他所认为的善意的谎言把这事儿无限搁置了下去。总之,先带她走,路上再慢慢说。会导致乔贞如此犹疑不决的原因,也许是源于对杀人犯那一面的自己的厌恶感,以及对歌蕊雅是否能够坦然接受这样的自己的一种不自信吧。

    他不是没想象过告诉歌蕊雅自己是塞恩斯伯里家族一员的后果。得知这个消息,歌蕊雅会有怎样的反应?尖叫着逃开?或者去告发他?会有女人愿意抛下一切跟随一个身负案底的男人远走吗?

    乔贞在脑中不断翻搅着混乱思绪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徘徊到歌蕊雅的家门口。屋内的烛火早已暗去,里头的人儿应该早已进入了梦乡。乔贞没有回到这几天在旅馆临时投宿的住所。他来到歌蕊雅与妓|女邻居各自卧室外的走廊,来回转了转,然后登上堆着许多废弃杂物还有几个漏水的洞的破旧房顶,在那儿坐了下来。

    他就这样坐了整整一晚,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看完了日出,以及日落。

    他看见歌蕊雅早餐过后拎着篮子出了门。那抹踏着轻盈步伐的倩影就像一道美丽飘渺的风景线。看样子是到市场采购食材去了吧。晌午时分,她又踏着乔贞最喜爱的步子从巷子那头回来,然后就没再出过门。乔贞没有下来叫住歌蕊雅。歌蕊雅也没有发现躲在屋顶的乔贞。天色渐渐暗了。他一直到目送结伴上班的妓|女离开住处以后,才跳下屋顶。他不想,也不敢去猜今晚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答案。他深呼吸一次,尽量说服自己把心态调整到最好。然后,在这个周日的傍晚,敲响了那扇熟悉的木门。

    “谁啊?”室内传出歌蕊雅朦胧的询问声。

    “是我。能开开门吗?”

    这样的请求过后,里面不再有声音了。乔贞等了好久,等到他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才听到歌蕊雅隔着门说,“走吧,肖恩。今天不行。”

    她会这么说,证明她还没有考虑好。乔贞默默点了点头。尽管没人看见,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好像这样能表现得更自然、更问心无愧一些。他对屋内的人说,“我会等你的。”好似在对自己说一样。因为这次歌蕊雅决意不答话了。

    没有表态其实等于是种表态。乔贞望着紧闭的门,无声地叹息。但他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又在外头呆了一阵子,游荡于离歌蕊雅的住处不远、却又不会让门里的人听得到动静觉得心烦的适当位置。一直到十点屋主吹灭蜡烛以后,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家。

    之后连续两个晚上,歌蕊雅都没有为乔贞打开她的门。乔贞不再保留他的催眠力量。他在月亮还没爬出来的时候,就早早地守在歌蕊雅的卧室外。进进出出的妓|女光是其存在便时刻妨碍他们二人的交往。乔贞对她们施以暗示,在她们的脑中植入想法,让这两个妓|女觉得,自己也是她们的邻居。这为他提供了不少守候在心爱女子房门外的便利,几乎一呆就是大半天。乔贞变得出入自由,歌蕊雅似乎注意到了这点,但她毫不在意。仿佛不管他做任何事都动摇不了自己不让他进门的决心。她外出时,会刻意把视线放远,就好像苦苦守候在外的男人是透明人一样从他身边擦肩走过。乔贞不怪她,也不阻拦。然后,完完全全被她以无视态度拒之门外的乔贞会在星星钻出天空布幕以后登上屋顶,等熄灯熟睡的歌蕊雅醒来。每次到了清晨,起床后发现乔贞一晚没走的歌蕊雅都会对他进行驱赶。乔贞从不多说什么。虽然总是听她的话乖乖离开,但是到了晚上,深绿色斗篷的身影必定如期而至。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第三天,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

    在来的路上,乔贞发现身后有个可辨认的人影离自己忽近忽远。一个小个子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尾随着他。跟踪者始终与自己保持一个拐角的距离,卡着各种死角观察乔贞。乔贞认识他。那不是一般的男人,是执行这次的任务前两位龙王派来监督他的密探。这个术士,一定是在为乔贞迟迟不回卡塔特山脉而想要查出他究竟在人间搞什么鬼,日后回禀给龙王吧。虽然那男人对跟踪这活儿似乎尤其擅长,但在乔贞面前道行还是太浅了。“你什么也没有看见,我什么都没有做。”乔贞在就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故意拐了一个弯,引小个子过来,然后瞬移到他背后。说完这些话,乔贞扔下了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的一脸茫然的男人,迅速走远。

    他本想杀了他,但他很快改变了主意。如果自己杀了那个男人,龙王一定会对此事追究到底。要是让他们知道乔贞会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完全是为了一个人类女人,恐怕会直接掐灭乔贞想要带歌蕊雅一同上山生活的希望,而不给他留半点恳求的机会了。不但如此,刺杀密探等于在向龙王的威严挑战,龙族上下一定会怀疑乔贞平日里的温顺恭敬都是在做样子。乔贞不想破坏自己通过这些年的战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及形象,也不想失去龙族对他的信任,因此,不得已给那个密探洗了脑,让他忘记自己跟踪过乔贞。换作平时,乔贞不会这么做。龙王会发现的。再熟练老道的催眠暗示法都会留下魔术痕迹,那痕迹就留存在被催眠者的大脑中。别人不一定看得出来,但龙王一定可以。他们派出去的探子,监视的对象是比自身强大数倍的龙术士。既然对方的能力凌驾于这帮术士探子之上,那么这些人的自我意识是否独立就是十分重要的、必须经常检查的事了。龙王在这一点上始终保持非常高的警觉。他们会发现那男人的记忆被动了手脚。乔贞想,只有等他们问起来的时候再编借口了。

    打发了烦人的密探,一直等到他远离附近以后,乔贞才重新返回通往歌蕊雅家的路。时间很紧张了,自己无法逗留太久。必须抓紧所剩不多的时间,在龙王起疑前,完成所有未完成的事。

    这时他看到,在街对面的转角处聚集了一些左右张望、似乎正起劲地议论着什么的人。为了听清楚他们交谈的内容,乔贞用魔法增强了自己的感官,凝神静听。原来,城北霍顿庄园三日前发生的灭门惨案已经在伦敦的大街小巷间传开了。此刻那些人讨论的就是这件事。听他们的话,据说那家人的死因被归咎于不知何故突然发生的地震。庄园主最后还是难逃一死,住在离豪宅稍远位置的茅舍的农民逃过一劫,却也是担惊受怕,唯恐灾祸再次降临。这些偏离事情真相十分遥远的不靠谱的消息,应该就是那些没被乔贞攻击波及到的农民最早传出来的。乔贞对着那几个人瞧了一会儿,就不再驻足停留了。

    这天是周三,歌蕊雅暂停了一次演出,在家里休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乔贞再次站在了那道严严实实掩住的房门前。他在内心虔诚地祈祷,希望歌蕊雅对他的漠视能早日终结。

    乔贞一手握住门把,略微放低上半身,眼睛朝几乎看不到里面的门缝瞄了瞄,吐了口气,然后故意用一种夸张的声调对着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整天的屋主说:

    “歌蕊雅……那个,又是我。真不好意思。你再不打开的话,这扇门可就要寿终正寝了。事先声明,这不是没耐心的表现,我是真的很想见你一面。我不介意赔你一扇崭新的、更别致的门,但我保证今晚我一定会把它给拆……”

    在乔贞还没把话说完的时候,阻隔在他们之间的障碍物便咔嚓一声敞开了。屋主早就猜到这个近几日每天都会在差不多的时间点拜访的人是谁,也不再打算把他关在外面。开门的动作是如此利索,仿佛她正等在那一头似的。带着一丝惊愕的蓝灰色的眸子中,映出歌蕊雅纤细苗条的背影。

    她才把门打开,就迅速转过身,往里走去,好像乔贞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乔贞低着脑袋抿着嘴走进室内,小心翼翼地跟随歌蕊雅,看见她把开门时扔在床上的羊皮纸制成的书籍拿起来捧在怀里。今夜,尽管她大发慈悲地对他放了行,可依旧不愿意搭理他。她半躺在床上继续看书,用左手撑住左边的脸颊。与乔贞独处时,她的举止总是那么随意。好像只有在客人和老板面前才会表露的虚假和做作,一点也不舍得呈现给他看似的。此刻似乎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竟如此自然而又略带一些挑逗意味地把自己最真实的模样暴露在这个并不怎么想面对的男人眼下。乔贞绕了半圈,走到床的另一端、歌蕊雅的身后,低下头和她一起看。那是一本日记本。

    “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这还是我头一回知道,你还有写日记的习惯。你的字很漂亮。”看着她刚刚翻过的那一页,乔贞露出一个浅笑说道。对于他人的隐私他一直持有最好不要胡乱打探的尊重态度,这促使他只是飘忽地粗略扫视而非仔细阅读。

    “别吵。”

    感受到男人说话时呵在耳畔边的热气,以及那毫无恭维之意的赞美,歌蕊雅的脸有些发烫,赶紧合上了日记本。她知道,乔贞是不会擅自对她的私人物品动手动脚的。因此,她非常放心地把它搁在枕头下面,起身走向灶台。

    “我去弄吃的。”她说,“看你的样子应该还没吃吧?那就顺便一起好了。你要吃点什么?”

    “随意。”乔贞来到桌子边上,对她笑笑。

    “哦。”歌蕊雅没有看他,“我那么问只是客气。事实上,我这儿只有卷心菜、卷心菜和卷心菜。”

    “啊,太丰盛了。”歌蕊雅会跟他开玩笑,说明她心情还不算太糟。乔贞的情绪也随之高涨,“你肯款待我,我已经很感激了。绝对不挑食。”

    歌蕊雅在屏气,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还有些蘑菇和豌豆。”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今晚就做一锅炖菜好了。”

    “要帮忙吗?”

    “不用。”

    乔贞没有照她的话做。他以为她是在说反话,希望他能够主动上来帮忙,而不是等到她这么要求了才有动静。抱着这种错误的猜测,乔贞真的凑过去了。他来到歌蕊雅身边,紧挨着她,好像在等她向自己吩咐。

    “你挡住我了。”

    歌蕊雅碰了碰乔贞搁在灶台上的手。乔贞连忙移开,好让她去够着放在架子上的切菜刀。

    他这才看出来,她是真的不需要他。乔贞于是退回到桌子旁坐了下来,在凝视着歌蕊雅忙碌背影的过程中安心等待。

    直到烹饪完简易却香气四溢的晚餐,她都没有回头看他。吃饭的时候,二人几乎没有交谈。尽管乔贞试图想要找些话题解除弥漫在屋子里的尴尬,可是歌蕊雅并不怎么领情,往往用“哦”或者简单的语气词、甚至叹气声应付过去。不到十分钟,在快速地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吃掉以后,歌蕊雅吮了一下手指头上的汤水,开口说“我去洗碗”,便撇下乔贞把自己的餐具拿去洗了。这时候,乔贞才发现自己刚刚吃掉了她的三分之一。

    “我这儿还有个盘子。”乔贞赶忙把没吃完的菜放嘴里咽下去,从喉咙传出的咀嚼声使他的话音变得模糊了,“你就不能一起洗嘛,分两次多麻烦。”

    “先洗这个,那个等你吃完我再洗。”歌蕊雅语气生硬地回答道,“再说了,我还没觉得烦呢,你嫌什么。”

    乔贞沉默了。

    比起三天前他提出希望歌蕊雅跟他走的时候那略带强制性的态度,歌蕊雅如今更像是下决策的人。她说什么,乔贞就做什么。乔贞很清楚会造成这一转变的原因是什么。从他解决完与约舒亚之间的私事后,歌蕊雅一直等待着他的坦白。乔贞确实想过要对她毫不保留地交代一切,到头来,一个字也没有说。过去的两个晚上,尤其是结束庄园之行的第二天也就是周日那晚,都是他做出行动的最好时机,但是却错过了。在歌蕊雅看来,他应该在她周日拒绝他进门时就第一时间诚恳地说出来,而不是在连续吃了两次闭门羹之后,像今天这样耍赖要求她开门。

    “我来,我来。这个让给我。接下来的清洁工作也由我负责好了。”

    三下五除二吃完女主人亲手下厨的美味炖菜,乔贞在仿佛抢夺贵重品一样企图把盘子从他手中抽走的歌蕊雅面前摇了摇头,自觉地把餐盘拿去清洗。

    她没答话。片刻之后,仿佛为他让道一般走开,坐到一边,继续无视着他。她近乎于执着地始终不让自己的视线和他有一点点接触。这情况一直维持到乔贞安静地刷完碗擦完灶台,到她身边坐下才停止。

    “歌蕊雅,你怎么……”

    他一坐下,与他面对面坐着的歌蕊雅立刻偏过头,用手指在眼睛附近擦了擦,像是要抹掉什么。乔贞盯着她。即使从侧面望过去,也能看见她的眼角充满晶莹的泪滴。她在抹去眼泪留下的痕迹后,虽然很快就放下了手,并用四肢体现出镇定掩饰自己的内心。然而,乔贞还是确信自己看到了。这让他不禁想到,在他刚才洗碗时,难道她一直在他身后默默地垂泪吗?

    “告诉我,为什么哭?”

    “没,没有。你看错了。”

    “别和我争这个。我看得很清楚。我的眼睛不像现在的你。它不会骗人。”

    歌蕊雅稍稍不满地皱起眉,好像认定他是在对她作出批评而无声抗议着。尽管如此,她还是尝试用临时编织出来的理由摆脱男人对她的关心。似乎这才是眼下对她而言最重要的。

    “好吧,我承认我哭过。不过真没什么。也就是发生了点不愉快的小事。工作上的。”

    “又遇到蛮不讲理的客人了?”

    乔贞几乎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其实,这是个仔细想一想便会发觉不对劲的问题。因为在他上周六离开她的家到庄园赴约之前,她还是好好的。上周六到今天为止,都不是她演出的日子——她今晚还特地请了一次假。女歌手这几天一直休息在家,压根没去过酒店,就谈不上有客人把她惹得不高兴了。那么,是怎样的伤心事会让她时隔多日后忽然想起,还如此感伤地哭泣呢?

    鉴于自己和她最早见面时,就是因为她和别人发生争执,被动接受了萍水相逢的乔贞的救助而结识的,所以乔贞完全没往深层次琢磨,而是草率地和以前一样做出了歌蕊雅不开心一定与工作有关的判断。歌蕊雅注视着乔贞。在他的询问过去十几秒后,才点了一下头。

    “是谁找你麻烦?跟我说,我帮你搞定。”

    “不用了。”

    “那就趁机把工作辞掉吧。”乔贞的语气有些急,“你应该尽快研究一下辞呈的措词和递交的时间。你以后再也用不着这份酒店歌女的工作了。”

    歌蕊雅没有说话,看着不远处的地板。乔贞清了下嗓子。

    “十秒钟过去了,歌蕊雅。给我一个明确的时间,好吗?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跟我走?”

    沉默的女子抬起头,又把头转回去,继续盯着地面,“你不是还有一些事要对我说吗?我等了你三天。可你什么都没告诉我。”

    乔贞愣了好一会儿,看着终于决定向自己发问的歌蕊雅,以及落在她肩头的头发,了解性地点了点头。

    “那些……都已经结束了。你真的想知道吗?我不觉得刨根问底会对你有任何好处。”

    “我了解了。”歌蕊雅望着自己的脚趾,过了一小会儿,说道,“就这样吧,肖恩。我们之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