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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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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奎莎留给阿尔斐杰洛的地址是一家服装店。当他寻过去时,已经差不多到了深夜十点半。这个时间杜绝了客人光顾的可能性。他怀着焦虑和坦然并存的心情,叩响了店门。门是由卢奎莎打开的。吉安也在里面。他们好像等了他很久,对他的到来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一副一切尽在把握的样子。

    “这是我经营的店。我的爱好之一便是设计女士服装,包括内衣。我的店规模很小,平时也不常住在这儿,多亏了几个老顾客的定期光临才没有倒闭。”卢奎莎笑盈盈地向他介绍。

    “也算是龙术士谋生的一种手段吧?”阿尔斐杰洛挑了挑眉,看了看卢奎莎,又看了看后面的吉安。吉安在他进门以后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奇怪的是,他没有看到白天在酒馆随卢奎莎一同离去的那个红头发的女人。

    阿尔斐杰洛进来以后,卢奎莎便把门关上,朝屋里走去。她笑着靠在柜台边,似乎特意给吉安腾出位置,好让他走近阿尔斐杰洛似的。

    “你做出决定了?”

    吉安走到阿尔斐杰洛面前,用灰绿色的眸子深深地凝视他。阿尔斐杰洛也看着这个几天不见的男人的脸好一会儿。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话?”对视一阵后,阿尔斐杰洛问,“‘铁皇冠’的新晋成员,还是龙术士?”

    “我早就掌握到你的行踪。我要是真把‘铁皇冠’放在心上,你早就身首异处了。”

    几乎不用多费劲,阿尔斐杰洛就能判断出吉安回话的真假。事实上,目前在达里奥带领下的「铁皇冠」有好几次险些追上心情低落、疏于防范的阿尔斐杰洛,每次都是吉安对他们的判断施以误导,才使他们与阿尔斐杰洛擦肩而过,保全住他的命。这就是吉安潜伏在「铁皇冠」内部的作用。就连对阿尔斐杰洛进行跟踪的卢奎莎,也一直在暗中保护这个游荡于车水马龙的街道的男人不会遭到别人的突袭或抓捕。

    吉安对他的这种方式古怪的照料让他的腰板稍稍硬了起来,他马上说道,“在跟你们走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你要见那个化妆师?”

    ……沉默。这的确是阿尔斐杰洛本应提出的请求。可是现在的他,已经变了。

    “我和‘铁皇冠’还有些琐事没完。”

    “你不会还想发泄吧?”

    “不是。”阿尔斐杰洛相当明确地回答吉安,“我想要问清楚一件事,问一个人话,顺便改变他的想法。你们可以教我吗?既然你们是无所不能的龙术士,想必这个对你们也没什么难的。”

    阿尔斐杰洛试探性的问话让吉安顿时脸色一沉,眉头皱起,表情显得很不自在。

    就在他花时间选词想要拒绝对方的时候,小小的服装店扬起了卢奎莎不容置疑的声音。

    “改变他人想法的确没什么难度,但这是很邪恶的法术,是严厉禁止使用的。”抢在吉安之前回答阿尔斐杰洛的卢奎莎很坚决地说,“我们只被允许对龙族的敌人使用此等邪术。也就是达斯机械兽人族。但黑魔法偏偏对达斯机械兽人族的命中率很低。关于这一点,要等你上山以后具体向你解释。不管怎样,滥用催眠黑魔法的事若被其他龙术士或者龙族知道,作为龙术士本身而言,都将是难以抬起头来的一种莫大的耻辱。恕我们不能答允你的请求。”

    “真的没商量吗?”阿尔斐杰洛紫罗兰色的眼睛在朝卢奎莎看了几秒后转向了身前皱着眉、默然不语的男人,“吉安,你的回答和她一样?”

    “当然,这没得商量。卢奎莎已经阐述得相当清楚了。”吉安不容反驳地说道。

    是我多心了吗?阿尔斐杰洛因为吉安和卢奎莎二人态度的坚决,暂时排除了他们在幕后捣鬼操控萨尔瓦托莱的嫌疑。但他的想法是否正确,还需进一步的证实。

    “如果我说你们必须教我,不然我马上扭头走……”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你一定要这样认为,我也拦不住你。”

    “真是够了。竟然用这事作为筹码加以威胁……仗着自己的才华对我们要这要那的。”

    “你们看着办吧。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你想改变谁的想法。我大不了破例替你做。”

    “不行。这事必须由我亲自来。”

    在吉安和阿尔斐杰洛交涉期间,卢奎莎始终保持着沉静,在一边观察他们。红金色头发的男人身影,倒映在她贪婪的淡紫色眼眸之中。吉安则由于阿尔斐杰洛的坚持而面露不悦之色,眉梢间的褶皱更深了。这个以往总是选择独自承受任何事、孤僻冷漠得让人不敢亲近的男人,此时忽然好像带着求助的意味朝卢奎莎看了一眼,似乎是希望同伴能够出面说话。

    卢奎莎感受到吉安的心意,站了出来。

    “虽然我们的确具备你想要的那个能力,但你别忘了我们也可以对你的大脑的记忆稍加修改。让你遵从吉安的话,对我而言这根本易如反掌。”

    “是的,你的确可以那样做。但那样你们会失掉身为龙术士的矜持。你刚才的豪言壮语,也都化为了笑柄。”阿尔斐杰洛一点也不畏惧地说。他非但毫不畏惧,甚至还对卢奎莎的施压还以颜色。

    “好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男人。我真怀疑以后会不会栽在你手上。”卢奎莎纯真一笑,并不怎么认真地说出这番示弱的话来。

    “现在就担心自己引狼入室了吗?”他干笑着,“我还不是龙术士,没有那种顾虑。要么帮我,要么杀了我。反正我走以后天一亮你们也是不会放过我的。”

    当阿尔斐杰洛掷地有声地说出这番话时,一向为人孤傲的吉安愁眉苦脸、低头不语,而卢奎莎却露出了仅维持半秒钟的、不被他人捕捉到的邪笑。

    “没办法了,吉安,我们就答应他一次吧。”

    由于卢奎莎的妥协,阿尔斐杰洛露出得胜的笑。在这两个几乎没有弱点的龙术士面前,能作出反击已经值得他为之雀跃了。

    “给我记住了。仅限这一次。”吉安咬牙瞪眼紧逼着他,几乎要跟他的额头贴在一起。

    “是,是。”

    “还有,将来等你上山,遇到传授你魔导知识的老师,一定要对他保密,不能让人发现你已经学会了。”

    “我不会让任何人发现。”阿尔斐杰洛果断地说道,随后笑了下,“不过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既然禁用,又何必传授?”

    吉安不理会阿尔斐杰洛的后半句话,用严苛的目光对准他,“你愿意发誓吗?发誓你绝对不会声张。”

    “——我发誓。”阿尔斐杰洛举起手掌,坚定地宣誓道,“我阿尔斐杰洛·罗西,会坚决对此事保密,绝不声张。”

    吉安见状,神色稍稍缓和下来,对一旁的卢奎莎点了点头,“你教他。”

    “好吧,”卢奎莎挽起阿尔斐杰洛的手,“跟我来吧。”她对他作出的超乎现有关系的举止,亲密得让吉安感到眼皮在跳动。

    这家服装店还有隐秘的内室,从被陈列的服饰遮蔽住的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便可抵达。现在,卢奎莎就要带他过去。

    “对了,”在向密室行进的半途中,阿尔斐杰洛松开卢奎莎拉着自己的手,把脸转向吉安,“上哪可以找到达里奥?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

    “他最近觉得家里不安全,搬到别的地方住了。”对于达里奥正是他想要寻找并实施暗示的对象,吉安其实早就在心里多少猜出来一些。而且对他会向达里奥盘问哪些话,吉安也一清二楚。但既然一口答应下来,也就说什么都不能反悔了。

    “回头告诉我他的新住址。等完事后,我随便你们带我去哪。”

    说完,阿尔斐杰洛跟随拨开遮蔽物的卢奎莎走向楼梯,到地下去。在原地沉思的吉安,用难以言喻的表情凝注着他慢慢缩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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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片区域像是弥漫着无上的黑暗一般深重,压抑。

    在被黑暗广泛覆盖的房间里,只有一盏烛火跳动着。微弱而又阴冷的烛光中映出阿尔斐杰洛秀丽俊朗的面容。

    “啊……嗯……唔……”

    好像很痛苦的男人的呻|吟声沿着空气传出来。

    阿尔斐杰洛站在床边,一面淡定地听着传来的声音,一面更加施力地用食指点在男人头颅两侧的太阳穴。

    在阿尔斐杰洛右手的手背上,刻着一个不怎么圆的黑色图形,发出幽冷的微光。在好似很多条蛇纠缠在一起的繁杂线路所构成的圆形图案内,隐隐可以看出一个等边三角形。这好像图纹刺青般的图案,其实是一个尚不成熟的魔法阵。说不成熟是由于三角形过于模糊,外部的圆形轮廓弧度不够饱满,因此使魔法阵整体尚有欠缺,看起来怪怪的。但若要算起作为初学者的阿尔斐杰洛学习魔法的时间,这已经是让老师和学生共同引以为傲的成绩了。

    三角魔法阵又名极恶魔法阵,常常在实施邪恶的法术时用到。催眠暗示之类的黑魔法,就在其列。它可以释放被施法者藏在内心深处的潜意识。由于是已然存在于脑中但并未觉察到的潜意识,因此引导的方式最为困难,引导出来以后也最为真实。

    昨天夜里碰面后,在阿尔斐杰洛的软磨硬泡下,吉安和卢奎莎终于同意教他催眠术。从卢奎莎手中习得的这项法术的处子秀,被用在了控制达里奥上面。

    说起这名昔日的同伴,阿尔斐杰洛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怕自己会来报复。他不但换了住处,还在睡觉时安排了大量的人手。负责守门和巡逻的黑衣人各司其职,稳妥地保护着上任首领萨尔瓦托莱过世后执掌大权的新首领。幸好吉安在正门假装闲聊拖住了看守的人,阿尔斐杰洛才顺利地从窗子翻进室内,一举将睡榻上的达里奥擒住。

    如今紧闭着双眼、不断磨着牙、一脸痛苦地仰面躺在卧床上的达里奥,正在阿尔斐杰洛手中如同傀儡般被玩弄着。阿尔斐杰洛在他的左右两处太阳穴用魔力施加不轻不重的冲击,如同麻醉药安抚伤者。达里奥的意识在魔力的抚动下变得稀薄,整个人就像沉入了沉重的泥潭一般,无法自拔,无法自醒,更无法自救。能达到这种程度,全都是卢奎莎倾囊相授的成果。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估摸着达里奥昏迷程度的阿尔斐杰洛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发问。为了确保回答的准确性,他决定先问几个其他的问题探探路,“回答我,你是谁?”

    “……达里奥·卡德拉佐……”

    绵软的羽毛床上,由于被施以了催眠的黑魔法而昏迷不醒的达里奥犹如说梦话一般低吟着。他的嘴部一张一合,眼睛却死死地闭着。他的手脚虽在打颤,但是行动却好像完全被剥夺了一样动弹不得。

    “你是做什么的?”

    “我本是辅佐萨尔瓦托莱的‘铁皇冠’的二把手……我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干了十二年……最近,我终于荣升龙头老大。我感到……非常开心……”

    “你认识阿尔斐杰洛·罗西这个人吗?”

    “他……他……”达里奥的喘息声急促起来,就好像刚刚剧烈跑过步,“他是天底下最低贱的野种,一条烂狗,一个应当被诅咒的家伙……他挡在我身前,阻止我问鼎更高的地位。萨尔瓦托莱对他的偏爱……一直让我嫉妒不已……”

    阿尔斐杰洛保持沉着的面容安静地听着达里奥断断续续的回应。在这种时候,已经没必要为达里奥对他的侮辱感到生气了。

    “将那一日在萨尔瓦托莱宅邸诱杀阿尔斐杰洛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终于,他引出了主题。这便是他向吉安、卢奎莎讨教黑魔法的最根本原因。

    “啊……那天,那天……干得好啊……”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意志被完全践踏的达里奥好像还残存着被催眠之前的个人感情似的,兴奋而恶狠狠地笑了起来,“那个天杀的贱狗,终于被我们引入陷阱……可惜,可惜啊,没能杀掉他,只差一步就能……”

    “说重点。我要你详尽地向我叙述。”

    阿尔斐杰洛轻声呵斥过后,达里奥依照他的要求在脑中对那段并不算远的过去进行了搜索。

    “……是萨尔瓦托莱。他在某天突然找到我,说有大事交代……然后,然后那条狗就屁颠颠地过来了……我知道萨尔瓦托莱要和他说什么。提拔他做首领,全是假话!萨尔瓦托莱是要那条狗松懈戒备故意这么说的,哈哈……可是那条狗,没能通过测试……要是他当即表示自己对那宝座绝无贪恋的话,萨尔瓦托莱没准就会撤销对他的制裁……只可惜……枉费我们精心策划了那么久,还是让那条狗逃之夭夭,害死了数不清的兄弟……可恶啊!”

    扮演着被支配的傀儡角色的达里奥,忠实地向阿尔斐杰洛奉上在他所知道的范围内绝对真实可靠、不含有半点虚假的实情。然而他如实的回复,却给予了阿尔斐杰洛心灵极大的冲击,令他指着达里奥脑袋维持术式的手指不禁颤抖了。

    ——怎么会这样?

    他的确记得有那么回事。那天他找萨尔瓦托莱,本想商量离开组织的事,但他在去之前,萨尔瓦托莱就已经接待完达里奥。之后二人的对话,是在萨尔瓦托莱支开达里奥、后者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进行的。阿尔斐杰洛始终坚信着这一点。萨尔瓦托莱情真意切地向他表达了想要立他为下届领袖的意愿,让他感激并且感动不已。难道萨尔瓦托莱的自愿让位,完全是个考验自己忠心的圈套?在那天前,他就已经开始谋划着要除掉自己了吗?

    总之,当阿尔斐杰洛从达里奥口中听闻这些真相后,萨尔瓦托莱所做的事情在他眼中已经超越了简单的背叛了,而是变成“从一开始就是处心积虑”。阿尔斐杰洛心中的恨意和怒火,正在成倍地增长。

    “你没有骗我?”他用仅存的控制力艰难地发问,嗓音出奇的暗哑。

    “骗你做什么……对了,你是谁呀?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

    不知是不是令人咂舌的真相波及到阿尔斐杰洛的情绪,他的手指微微放松了对达里奥的钳制,指尖的魔力也在慢慢消退。在阿尔斐杰洛的不专心下渐渐收回意志的达里奥突然非常愤怒地、语无伦次地叫嚷起来:

    “啊啊,我知道你!你就是那条狗吧!没错吧,是你!你是恶魔,恶魔,恶魔!你对我做了什么?来人啊,把这个杀人狂魔……我要你死——”

    达里奥失控了,好似暴走一般歇斯底里地嘶吼,死死合拢的眼皮仿佛随时都会睁开,剧颤的身体也像是要掉落至床下似的。他的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是数日前围攻阿尔斐杰洛时受的伤。现在他手脚抽搐、剧烈挣扎的模样,几乎要把手臂上的绷带给扯下来。他无比愤怒的吼叫,本可招致很多把守在外头的黑衣人冲进来包围不请自来的入侵者。但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并前来驰援被敌人羞辱的首领。这是因为,屋子外有吉安事先铺设好的隔音结界作为防范,杜绝了此刻达里奥呵斥声的传播。

    “哼,竟然还保留着一丝自我意识吗?卢奎莎好像说过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对着突然急促呼吸起来、不停朝自己谩骂的达里奥,陷入了彻底绝望之中的阿尔斐杰洛的嘴角弯起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弧度,森冷地咯咯笑着,“原来如此。看来只学习了一个晚上的黑魔法还不到家,没法完全支配这家伙的意志啊。”

    眼神变了,表情也变了。现在的阿尔斐杰洛冷酷得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为了避免达里奥被催眠黑魔法强行掠走的意识一点一点地流窜回来,他加大了魔力的投放度。此时他对魔力的掌控已经小有所成。他知道怎样做能防止被催眠者夺回对自我意识的掌控权,知道怎样改变傀儡的想法做出违背自己身心的事。阿尔斐杰洛不再是那个对魔法一窍不通、被人轻易耍得团团转的外行了。

    手背上的三角魔法阵焕发出更为晦暗的黝黑色的光。在脑部剧烈的魔力冲击下,达里奥的意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稀弱。他不再怒骂,不再动弹,安静地闭上了嘴,就像个乖巧的孩子在长辈的嘱咐下听话地睡觉了一般。

    阿尔斐杰洛静静地笑着,感觉到胸膛愈发变冷,所有的情感都逐渐远离了自己。

    “我好想就这样杀了你,但……”他的嘴贴在慢慢沉寂下来的达里奥的耳畔边,发出如恶魔般的耳语,“尽管你们所有人都恨不得将我从这世上抹煞,我还是想发发慈悲。这也许是我最后的善念了吧。”

    即使希望已小如烛光,他还是希望能从达里奥嘴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在他决定找到最接近真相的达里奥问话前,曾想过许多种可能。达里奥如今告诉他的,是在众多的可能中间他最无法接受的那个。阿尔斐杰洛宁可自己两耳失聪突然变成聋子,也不愿接受萨尔瓦托莱对他始乱终弃的事实。

    现在,他低头凝视着形同木偶人的达里奥,视野里一半是他昏睡的脸庞,一半是血和火焰。火焰在无数黑衣人的身上燃烧不止,烧尽他们被洪流一般的鲜血浸透的身体。他好像听见了死者的哀嚎,看见在众多挣扎的身影中那个微胖的带着银边眼镜的男子,心中却意外的平静,甚至有些困倦。值得回忆的往事太多,不愿重温的记忆更多,他宁愿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要想。

    “阿尔斐杰洛已经失踪了。”他说,“不要再将精力无谓地投放在追踪一条微不足道的狗上面。今后值得你关注的人是安东尼奥。面对敌对帮派遭受空前打击、损失惨重的有利条件,安东尼奥肯定会大刀阔斧地杀过来吧。你绝对不能输。达里奥,我要你好好带领余下的人,将这份珍贵的基业守护住。一定要让父亲……萨尔瓦托莱的‘铁皇冠’继续发扬光大。”

    对于就像婴儿般弱小、很容易就能取其性命的达里奥,阿尔斐杰洛采取了以德报怨的方式。而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的达里奥,在被动地接受了阿尔斐杰洛给他的大脑植入的想法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交代完该交代的事情后,术式也就结束了。阿尔斐杰洛的双手空了出来。他擦拭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感觉到全身都有些脱力。在黑魔法领域内的每一项法术都是相当耗费术者的魔力的。而初出茅驴的阿尔斐杰洛还不知道怎样以最小的魔力投入来实现魔法效果的最大化,他的消耗自然就更大了。阿尔斐杰洛将自己乏力的身体交给墙壁,靠着它,差点滑坐到地上。他不想再在这儿待下去。稍事休息之后,他就像来的时候那样翻窗而出,在不被任何人察觉之下离开达里奥的新宅,走上了漆黑无人的夜路。

    五分钟以后,结束了掩护工作的吉安循着他周身的魔力气息跟上了他。

    他回过头,和吉安的眼神交汇,“我做完了。”他简洁地说。

    吉安点了点头,也不说多余的话,“启程出发的时间就定在明天一早。你找个地方歇息。天亮以后到卢奎莎的店集合。”

    阿尔斐杰洛没有接话,偏过身子,在吉安面前低垂着头走远了。夜风像刀刃一般划过脸颊,在他头顶和脚底激荡地翻滚。他感到眼底仿佛有无数锐利的尖针在戳刺着,于是闭上眼,用早已经淡去魔法阵的手背揉了揉。在他转身的刹那间,吉安从他紫罗兰色的眸子里看到了像星星一样的火点。就像被大水浇灭后、等待着复苏的火星。

    留下吉安一人默默驻足的街道上,红金色头发的男子的身影已经在另一头消失殆尽。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卢奎莎,向凝视着阿尔斐杰洛离去的吉安身边靠来。

    “他果然是个奇才,一教就会。”她把脸贴进吉安怀里,夸奖着另一个男人,“随意蹂|躏他人意志的催眠术,他只用一个晚上就基本掌握了。就算还存有略微的不足也无需我继续指导,通过自己的努力就能实现完全的支配吧。”

    “真不简单。”吉安单手搂住卢奎莎温热柔滑的身体,眼睛却始终面对阿尔斐杰洛离开的方向,“你和我果然没看走眼。”

    “是呢。不过这同时也说明了,那个男人,简直是在你我之上的修罗啊。我都有些开始嫉妒他的才能了呢。”她娇嗔道,“黑魔法明明是我的强项。”

    吉安默认了她的话,但不愿就这个话题进行扩展,“我们回去吧。”他在她耳边轻柔地说。只有独处时凝视着她面庞的时候,他的表情才会变得温和。

    “嗯。”卢奎莎嫣然一笑,吻上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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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吉安和卢奎莎将阿尔斐杰洛领到了城郊某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在这里,只有环绕佛罗伦萨的粘土山丘和横穿城市的几条河流呈现于眼前。至于密集的商铺和成群的房屋,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这时的阿尔斐杰洛,已经恢复了往日干净整洁、衣着考究的模样。他脱掉了披挂数日之久、未曾洗涤的肮脏的黑斗篷,以金白红黑四色交加的紧身衣裤的清爽模样示人。他并未询问吉安、卢奎莎为何要将自己带到郊外。他懒得问。在路上,他所做的便是跟着他们的脚步,看着卢奎莎释放魔力,布下一道结界。那是由雾气铺陈出来的空间结界,他听她说过,而他以前也见识过。既然他们如此诚心地邀请自己,就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他想。因此就连卢奎莎布置结界的原因,他也没问。

    迷雾出现在晴朗的天气多少有些和四周的景象不协调。结界铺完之后,领头的二人停了下来,紧跟着止步的阿尔斐杰洛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雾气缭绕的附近就像从这个世界上被隔绝了一样。

    “阿尔斐杰洛。”

    吉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他站在离卢奎莎更靠近阿尔斐杰洛的位置。如此隆重地被这男人叫唤还是头一次,因此,阿尔斐杰洛严肃地看着吉安灰绿色的眼睛。在他注视之下的吉安紧皱双眉,一直很冷漠的眼神在这一刻有了一丝温度。

    “你很快就要成为我和卢奎莎的同伴了,有些事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他说,“我的真名叫苏洛。吉安是这次在人间活动使用的假名。”

    阿尔斐杰洛沉默地听着,过了半晌才作出反应,“哦。还有吗?”

    “什么还有。”苏洛望着他。

    “不再来点爆炸性的消息吗?这个事好像完全没法让我感到震惊。”尽管语气颇为激烈地说着,可阿尔斐杰洛却露出了一副还未上路便疲惫不堪的倦容。

    “你还想知道什么?”卢奎莎走到他跟前,和苏洛并肩而立。

    “算了。走吧,走。去那座龙山。”阿尔斐杰洛小退半步,避开凝视着自己的那对男女,从他们身边绕到前方,走了两步。

    “卡塔特山脉。”身后的苏洛提醒着。

    “啊,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他止步回头,嘴边泛出空虚的苍白笑颜。

    “你没事吧?”

    他对苏洛摇摇头,片刻后,又问,“我忽然想知道,你们为什么选择我。”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本以为心脏会紧缩着痛一下,但是没有。萨尔瓦托莱也曾经选择了他,但最后,却将他送到了数十把残忍的尖刀面前,丢弃他就像丢弃一个坏掉的苹果。

    也许是没想到阿尔斐杰洛会忽然这么询问,苏洛的表情有些尴尬,没能马上答出话来。卢奎莎发现了这一点,笑着说:

    “一,你有卓越的天赋。二,经历相仿之人更易结成同伴。而同伴在这个艰险的世界总是多多益善的。”

    卢奎莎巧妙的回答还是让阿尔斐杰洛感觉有些地方不对,“你的话总让我觉得你隐瞒了什么。把我推荐给龙族对你们就一点好处也没有吗?”

    他可不信他们费尽心机地把他推荐过去只是单纯地为龙族壮大力量。这种一听就假到不行的理由,卢奎莎也是决计说不出口的。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慧嘛,真是压力大。”为今之计也只有继续打马虎眼了。虽然说着有些尴尬的话,可是卢奎莎依然在笑,“你自己体会吧。等你在卡塔特呆久了自然会明白。”

    “刚才还说不会再对我隐瞒,转眼就反悔了啊。”对方模凌两可的回答让阿尔斐杰洛皱了一下眉,但他并不打算追究下去,接受了卢奎莎的说法。

    “哈,不要眉头不展了。为了表示诚意,引见两个人给你认识。”她把头转向苏洛,“差不多是叫他们出来的时候了哟。”

    苏洛点头同意后,他和卢奎莎的后颈部位突然冒出了光,头发随之飘扬。有风吹起。周围好像刮起了之前没有的猛烈的旋风。

    炫目的蓝与红的光晕中,突显出两个身姿挺拔的人影。那是藏匿于契约魔法阵中的、两位龙术士各自的龙族从者。

    所有的龙术士在与龙族订立契约后都会在后颈处得到这样一个魔法阵。外部形状依然是圆,因为圆代表着循坏,可以保证魔力不会流失。圆形轮廓中央是龙的图案。龙头、前爪和龙尾高高扬起,威风赫赫。颜色有两种。契约龙是火龙时呈现为火红色,海龙则呈现为苍蓝色。平时,被头发遮住的魔法阵会黯淡成和皮肤差不多的颜色,因此想要发现是很困难的,即使不小心被别人看见了,也可以解释为纹身之类的东西。

    “……”阿尔斐杰洛看到眼前的景象后非但没有感到不安,反倒觉得很有趣。光芒渐暗,最后演变为淡淡的磷光消失不见。空气的流动也停止了。阿尔斐杰洛带着肃静的神情看完了苏洛和卢奎莎召唤从者的全过程。虽然此时的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伴随着风和光踏出魔法阵出现在此处的人仿佛和他们的主人相对应一样,也是一男一女,不过严格说起来,他们并不算「人」,而是活生生的龙族。

    当龙族依据性别变换为人类姿态时,男性身高普遍超过一百八十五公分,女性也基本维持在一百七十五公分以上。这样身材高挑颀长的人昂然站立在眼前,极大的压迫感便会扑面而来。之前坐着的时候还感觉不出来,当面对面的时候,阿尔斐杰洛只能带着无法相信的表情凝视着那里。因为,在光中出现的那个女人……

    眸如芍药花的红发女子,是之前在酒馆门口等候卢奎莎的那个。还有一个蓝头发蓝眼睛的男人站在离苏洛最近的位置。

    他们都拥有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外貌,唯美得仿佛不属于人间。他们的眼黑都呈现为针状。这似乎是唯一能区分出他们与人类不同的地方。高大威猛、星眸剑眉、苍蓝色的短发犹如稠密的棘刺般朝天竖起的雄性海龙族叫许普斯,留着清新的火红色中风短发的雌性火龙族叫吉芙纳。

    “许普斯,还有吉芙纳,是苏洛和我的契约龙。”向着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两位龙族的阿尔斐杰洛,卢奎莎沉稳地介绍道,“顾名思义也就是和我们签订契约的龙族。龙术士的长寿就是依赖他们各自的契约龙。”

    阿尔斐杰洛看着许普斯和吉芙纳。而他们也在审视他,表情严峻,带着一丝轻蔑。

    “我以后也会有……?”结束了打量的阿尔斐杰洛的视线找到了卢奎莎和苏洛。

    “对,会有一个龙族跟你签订‘人龙共生契约’,成为你的从者。”苏洛说,“两位龙王大人会仔细斟酌能与你匹配的龙族。这点你大可放心。”

    阿尔斐杰洛听完苏洛的话,再次看向了许普斯和吉芙纳。他们的神情十分淡漠,不过似乎因为主人的在场,他们并没有将这份淡漠过多的表现。

    “主人,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天赋异禀的人类?”苏洛的从者许普斯仿佛为了确认某件事一般问道,声音清冷而空灵。

    苏洛点头之后,许普斯朝并非与他一个族群、但依旧是同族人的吉芙纳使了个眼色。两名龙族互相交换了眼神。阿尔斐杰洛注意到这点,猜出他们或许是在评估自己的力量。他就站在这里,任凭那并不友善的四只眼睛扫视、打探。他不禁想,仅仅初步学习了催眠暗示类的黑魔法、连入门的初学者都算不上的自己,会令他们满意吗?

    “该出发了吧。”吉芙纳开口了。她的声音比许普斯还要冷。她侧过头请示她的主人卢奎莎,而她的话亦打断了阿尔斐杰洛的思绪。

    “嗯。”卢奎莎回应了从者,“那么我和吉芙纳先走一步了。”后半句话是对苏洛说的。

    “你们先走?”阿尔斐杰洛惊讶地问。

    “对。”

    阿尔斐杰洛做出了个「这样啊」的表情,“但我没看见交通工具。难道你们要徒步走到阿尔卑斯山?”苏洛和卢奎莎昨天对他说过,卡塔特山脉的入口在北方的阿尔卑斯山。

    “怎么可能。”卢奎莎摇头笑笑,“龙术士当然是用飞的。”

    “飞?”

    “对啊。要是没有你的话,苏洛倒是可以乘着许普斯飞往卡塔特。从这里起飞只需二十几分钟就能到了。但契约龙是不会驮着自己主人以外的人类飞行的。”

    那边,吉芙纳好像对如此幼稚的交谈失去了耐性,走到离其他四人少说有五十米远的地方。就在阿尔斐杰洛还想问下去的时候,吉芙纳的身体变化令他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惊愕表情。

    一个身材高瘦、外表和人类女性无异的女子,摇身一变,成为翼展八十余米的红色巨龙。这令人大跌眼镜的场景换做谁在场都会惊吓到下巴脱臼吧。阿尔斐杰洛怔怔地凝视着那个在瞬间挣脱人类外形的束缚、蜕变为真实形态的红龙。虽然他早就提醒过自己,今后可能将生活在龙族遍地的奇幻世界里。可……如此明显的奇怪现象依旧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想。这简直就像是人们口耳传唱的神话故事中的情节的再现。让人忍不住怀疑其真实性的、哭笑不得的荒谬情节,却成了真真正正发生在眼前的现实。

    吉芙纳起飞了。她的尾尖在起飞时恰巧轻轻拨弄到周围一棵低矮树枝上的叶片。那强健的尾部给人感觉随便一扫就能将它轻松地连根拔起。事实的确如此。被她扫到叶子的那棵树,与土壤接触的树干底部已有了些松动。她铺着闪亮的赤红色鳞甲的翅膀与蝙蝠翼有些相像,但巨大得多,它们气势汹汹地上下翻腾,刮起了强烈的气流。这股气流从一开始的旋风很快便发展到连站在其中都很危险的龙卷风。所以她才会在变身之前特意离其他人那么远吧。而卢奎莎铺下的结界,就是为了不使这离奇的一幕被外人窥见,引起麻烦。

    吉芙纳双翼的每一次翻飞都让阿尔斐杰洛心脏一缩,而那双带有宝石质感的红色眼球偶尔的一瞥,更让他感到喉咙里卡到了一根刺。她呼气的时候,尖锐的牙齿也会跟着努动。她停在半空,等待自己的主人,给了阿尔斐杰洛更多观察的机会。自己以后也能驯服这样一头凶猛的野兽吗?不,那绝不是野兽,不是任何兽,而是龙。名副其实的龙。那是只存在于人类幻想之中的,神秘而强大的高等生物。

    当适应了眼前的怪象后,表情逐渐变得平静的阿尔斐杰洛已经感觉不到惊愕了,反倒对接下来的发展充满期待似的在旁边安逸地看着。

    前一刻还站在身边的卢奎莎不知运用了什么法术,转瞬之间出现在自己的契约火龙那结实宽厚的背上,对下方微笑。吉芙纳的背遍布着宛如烧红的弓箭箭头般根根向上的鳞片。坐在那突出的粗硬鳞片上会不会很疼,跟随从者在高空飞翔时会不会头晕想吐?阿尔斐杰洛走神般地想着。在大约百米的空中,卢奎莎带着灿烂笑容的面庞在眯着眼睛才能勉强看清楚的阿尔斐杰洛的视线里已经很模糊了。

    “苏洛,阿尔斐杰洛,后会有期咯!”

    卢奎莎与男人们挥别,吉芙纳振翅高飞,离天蓝色的苍穹越来越近,离地面上的三人越来越远。苏洛专注地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姿。阿尔斐杰洛也一直在看。

    仅过数秒,御龙飞翔的卢奎莎飘逸的身影就像白昼下的星星那样看不见了。苏洛把目光致意回来,对许普斯说,“你先退下吧。”

    许普斯点头表示明白,在消失于主人后颈魔法阵散发出来的蓝光之内前,斜斜地朝阿尔斐杰洛看了一眼。

    苍蓝色的光把阿尔斐杰洛白皙的脸孔映得格外苍白和妖异,然后消散。在只剩下他和苏洛的荒郊野岭,带着阳光和树叶气息的微风紧贴着鼻尖徐徐拂过。屏蔽外部环境的空间结界随着施法者的解除,消失不见了。

    “我们怎么去?”阿尔斐杰洛问着最后一名同路人。他还想问为什么卢奎莎不跟我们一块走,不过估计苏洛不会回答他。

    “骑马。”苏洛说,“往西北两英里有个小镇。我们去那儿买两匹马。”

    “骑马啊。”他叹了一口气。

    “怎么,你不会?”

    “毫无疑问,我会。只不过……”他看着天,“也许将来,我会怀念这种赶路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