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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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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人的旷野上,一条小河潺潺流过,水底的卵石清晰可见。杂树林在河边茂盛地生长。

    周围原本是很安静的,只有流水挟沙砾涓涓而过,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听起来,似乎是有什么人在长满杂草堆的泥泞的溪边走着。随后就响起了中年男子颇显无奈的牢骚声。

    “既然这一带没什么异常,咱们可以走了吧?”

    眼看天色逐渐黯淡,席多不禁催促。他意兴阑珊地扫视天际,余音在暮色昏暝的树林里回荡。他的鞋子全湿了,沾着淤泥和水草,身上大部分衣物也都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从河里出来。浑身酸臭的现状连穿着看起来颇为邋遢的席多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这差事累到你了吗?”德隆带着微妙的笑意问道。和席多比起来,他狼狈的模样也没好到哪去。

    席多并未中激将之计。他干这一行有些年头了,是拥有十多次单独追踪达斯机械兽人族经验的老手,就资历而论,连德隆都比他低上一截。在短命鬼的代言词“术士”这类人中间,能活到四十多岁已经要庆幸自己的命大去烧高香了。这辈子见到的怪事听过的挖苦已经太多,因此席多压根就没把德隆的话放在心上。

    “没发现就要回头。在入夜后的荒郊野外逗留的危险你又不是不懂。先说好,凭我的实力我可不一定能对付得了附近的猛兽啊。”席多缩了缩肩膀,“到时候要是豺狼或野熊闻到了你我身上的气味寻过来……”

    “少废话了,遇到危险你就躲到我身后吧。”德隆一面暗自嘲笑着席多的胆小,一面以一副义不容辞的模样说道。他是属于第二等级末的术士,自然要比最末等、也就是第四等级的席多厉害多了。

    但是不管怎样,席多好歹当了那么多年的密探。他的事,德隆也是知道一些的。在成为密探以前,席多原本靠打猎为生。说难听点,就是偷猎者。在追踪猎物方面,在密探中属于极有心得又有技巧的一等一高手。论起在野外无声潜行追击敌人的本领,常人鞭长莫及。卡塔特的统治者果然很快发现了他的长处,开始重用他。德隆早就听过传闻,由席多经手协助龙术士完成的任务不下二十起。即使要他独自对落单的达斯机械兽人族进行追踪,他也无所畏惧。难道比起食人的异族,还是自然界的猛兽更令他害怕吗?这么一想,德隆不禁在心里窃笑着。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个偷猎者以前最常打交道的对象就是那些豺狼虎豹。莫非他的退化是因为抛弃了本职,练习魔术的缘故?

    同伴听似大义凛然的回答令席多开怀一笑,但很快又苦恼起来。也许是一抬腿就感到了紧贴着皮肤的鞋裤所带来的不适感吧。

    “只可惜我难得有那么条好裤子,这下全毁了啊。”

    “别抱怨了,还是想想接下来的事吧。”德隆说,“回去的路还长着呢,少不了走个三五个钟头,况且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空手而归的我们俩就这样和龙术士大人们会合,一定会招致某位大人的不满吧。所以我建议,不如先找个地方吃饭,从长计议,你看如何?”

    “你大可以直接说出某位大人的名讳,何必那么顾忌呀。”席多不怀好意地笑笑。但是对于德隆的判断,他深有同感。“当然,你说的也对。我可不想挨骂,尤其是空着肚子挨骂。先把饭吃饱吧。”

    达成一致的二人于是沿着小河往南面的空地走去。

    席多扯下又湿又脏的靴子,拎在手上,就这么打着赤脚走在崎岖不平的泥路上。德隆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好几个用木塞密封起来的小瓶。这些瓶子似乎是很重要的物件,被德隆颇为爱惜地捧在怀里。能从缝隙间看到里面封存着无色透明的液体。

    对两名密探而言,最近的五天可以说完全是在堪比地狱的高强度工作中度过的。

    自从阿尔斐杰洛下达了“收集锡耶纳以西的河流所有的水样”这样的指令后,德隆和席多可就再无宁日了。虽然早就在接受这项任务前做好了觉悟,但两人都没想到之后的事竟会变得如此艰难。大到湖泊,河流,小到溪泉,水潭,都要求做到绝不能有半处遗漏的地步。其中的工作量光靠想象就知道一定非常可观。

    重点勘察对象是阿尔诺河。它是中部托斯卡纳地区的主要河流。源出亚平宁山脉的法尔泰罗纳峰,流经佛罗伦萨、恩波利、比萨等多个重镇,流域面积广大,支流繁多,最终注入利古里亚海。河谷两岸土地肥沃,风景优美,多种植葡萄和油橄榄。此外,与阿尔诺河同属于这一地区重要河流的翁布罗内河也一样被纳入了着重调查的列表。

    在这一天的早些时候,席多和德隆就一直在阿尔诺河的一条被称为佩萨河的支流的下游活跃着。

    一面走路,一面随手折下适合生火的树枝。等寻到能生火烧饭的空地后,两人停了下来。德隆把所有的瓶子都小心翼翼地放到一个棕色的小布包里,堆起木柴,准备点火。根本无需火种,就升起了温暖的篝火。这全赖术士的能力。席多负责做饭。贡献出来的食材是下午经过的一个卷心菜田,和另一处种满了甜菜的农场被他顺手牵羊的几棵菜。随手采摘而来的,席多抖落藏在衣服内的卷心菜和甜菜,取出简易的烹饪道具,满满地铺了一地。有泥锅,汤勺,水壶,和割肉小刀等。这样的道具,任何在野外露营的密探都会随身携带。

    附近的地上还生长着野菜。德隆看到后,判断是被称作荨麻的植物,拿出小刀割了一些。这种植物是不能徒手去碰触的。荨麻的叶子上有细细的绒毛,一旦触及就会感到被蜂蛰了般疼痛。虽然谨慎地选择用刀收割,但在拿取的过程中,指尖还是难免碰到了叶面。德隆的手指立刻火辣辣的疼起来,既像被针扎又像被烫伤。当然,这种小伤在一个第二等级的术士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他轻易就施展治愈术将伤口治好了。在德隆看来,荨麻强烈的攻击性或许正是源于它下锅后鲜美至极的味道吧。只可惜随身带着的调味料有限,也只能随便将就着烧了。不过,当听说席多带了盐和胡椒后,德隆大为感动。用所有的材料炖了一大锅菜,二人围篝火而坐,开始享受忙碌的工作中难得的小憩时光。

    席多扯掉缠绕在小腿肚上的水草,把鞋子放火堆旁烘干,狼吞虎咽个不停。虽然这顿艰苦的晚饭没有半点荤腥,席多照样吃得津津有味。然而,当德隆忽然提到了某个话题,席多吃饭的兴致就立刻消退得无影无踪了。

    “不知道在翁布罗内河流域调查的苏洛大人和许普斯大人有没有什么发现。”德隆早就吃好了。他盘腿坐在一边,手持树枝,挑着篝火,好让火烧得更旺些。明媚的火焰在他眼底跳动。“他俩也好,某位大人也好,任何人也好,都比我们两个轻松。席多,你知道吗,我常想着一件事。要是能试试看乘龙在天空飞翔是什么感觉就好了。”

    “人各有命。以我们的级别只能脚踏实地。”席多边嚼着菜边郁闷地说,“不过,眼看时间已不够用、任务却毫无进展的这个时候,真恨不得自己跟猎豹一样能有四条腿啊。哎呀,但是呢,”他突然想起什么而耸耸肩,“失去契约龙陪伴的某个大人似乎也跟我们一样,只好靠自己的双腿喽!”

    德隆听他说完,笑了起来,“你说那个红发小子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啊?”

    “这我怎么知道呢。”席多喃喃,“反正不是稻草。”

    “那也差不多咯!”

    私下里,二人对阿尔斐杰洛的称呼可以说非常的不上心。首席上任不久,寸功未立,根基浅薄,地位不稳,而席多和德隆都是资历深厚的密探。当面时会表现得恭敬只不过是出于对阿尔斐杰洛力量的忌惮罢了。一旦脱离他的掌控,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拿他开玩笑。席多和德隆对阿尔斐杰洛目前的态度是很不屑的。

    会想出那种荒谬的、简直像是要故意折磨人一般的调查手段的首席,实在是难以使人对其产生好感。那个男人,充其量也只是魔力量比较丰厚,外加脸长得好看罢了。指挥毫无章法,也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应对措施,企图以空想来解决实际问题……阿尔斐杰洛的处女秀在二人眼里可谓是丑态百出。不过这也难怪。一上手就接下如此沉重的担子,恐怕他早就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胡乱地对他们发号施令吧。那样一个绣花枕头般的毛头小鬼,本身就不值得早已为龙族卖命多年的德隆和席多二人信赖或追随。也许尼克勒斯早就看准自己的主人是个不成器的庸才,这才会早早地弃他而去吧。

    “听说龙术士有一门被称作‘幻影’的绝学,能使他避免在累倒前腿断掉哦。”德隆开口。

    “幻影……那真是个好东西。”席多说,“不过再怎样也总有脚沾地的时候吧。”

    “是啊。那是肯定的。”

    “所以他的鞋子八成也得废。”

    “那真是可惜,你看那小子平时多么注意打理他的穿着啊。”

    “哎呦,你可得小点声。要让他听见了可要怪我们没用‘首席大人’的敬称呢!”

    “哈哈,那只是对你而言吧。毕竟他没那样要求我呀……”

    本应受到尊敬的首席却成为二人吃饭时的嘲弄对象。在拿远在他处的阿尔斐杰洛肆意地开了通玩笑后,德隆和席多不禁捧腹哄笑成一团,在这种时候也顾不上潜藏在夜晚旷野里的危险了。

    笑了一阵,席多觉得有点热了,往后拉开兜帽。他终于吃完了他的那份。美味的晚餐总算稍微扫除了些五日以来昼夜不停的奔波带来的疲惫。伸手摸摸,湿透了的靴子已经差不多干了。席多把鞋子穿好,拍拍灰,起身收拾行装。德隆灭了篝火,施了点增强夜间视力的魔法来应付突然变得昏暗起来的视线。二人再次上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小道,带着他们走进一片荒树林。

    尽管嘴上对首席交付的这项难以理解的使命充满了抱怨,但他们还是没有彻底放弃寻找。唯一支撑着席多和德隆老实干活的,恐怕就是阿尔斐杰洛身先士卒的精神了吧。

    阿尔斐杰洛在过去的五天没睡过一天好觉。真不知道他是怎样时刻保持着清醒和斗志的。是吃了什么药,还是……?不管怎样,正是年轻的首席的这股凡事都带头亲力亲为的强大精神感染到了两名密探,才让他们得以坚持至今。

    气温随黑夜的加深逐渐下降。阴森的风吹得树影幢幢,犹如狰狞的钩爪。不过,早已习惯了野外险恶环境的二人根本不惧在广袤的黑荒上行走。

    突然——德隆感到一股冰冷且对他毫无好感的莫名之物的目光,这目光好似在监视自己。他的眼角余光瞄到一道阴影穿过树林,随即又消失不见。树枝在风中微微悸动,伸长木头手指,彼此搔抓。德隆张口想出声警告,看见席多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感觉到了。身为术士的他们有着比一般人更加敏锐的感官。那到底是什么呢?一只鸟?月光照在地上的反光?还是……异族?在不禁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懊恼的同时,相称于龙族密探这重身份的战斗素质促使他们立刻摆出备战的架势来。

    可是,当德隆和席多意识到未知危险的迫近而赶紧准备攻击咒语的念诵时,引起二人不安的对象早已经出现在他们身后了。静默得如同陵园一般的树林没有任何动静,那人只是远远地望着已将警觉提到最高的两名密探的背影,一言不发。这至少证明了三件事。对方应该是二者熟识之人,且压根就没有要隐藏自己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除此之外,他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接近,那他的实力应该远在二者之上吧。

    “……”

    回过头的二人倒抽一口冷气,望着忽然自林子暗处冒出、站到他们背后的那道阴影。那是道令人过目不忘的阴影。发丝绚丽如枫叶,双眸高雅如紫罗兰,肌肤白皙如乳汁。

    德隆颤抖着念出他的名字,“阿尔斐杰洛大人……不,首席大人。”直到纠正自己叫出正确称谓的那一刻,德隆的心才稍稍安坦下来。

    “您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突然出现了啊,可是把我俩都吓坏了。还以为是敌人呢。”

    席多边说边配上了一个弯腰致礼的动作。德隆稍后也学他的样子,朝阿尔斐杰洛鞠了一躬。

    阿尔斐杰洛静静地朝这两人看了一眼。他的鞋子和袖口处遍布着大量潮湿的泥泞,典型的下过水的样子。

    “礼节什么的就免了吧。这会儿倒是能恭敬地叫我首席大人了啊。”

    “那个……”

    德隆和席多面色尴尬起来,互相对望着。

    他都听到了?他们之前的对话……这个男人早就一路尾随着他们了吗?

    阿尔斐杰洛并没有因为自己沦为下属吃饭时的嘲笑对象而发怒。老实说,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早就累成一沾上枕头就能睡着的状态,而今支撑着他站在这里、并让他无视一切讥讽和嘲笑的力量,便是尽快完成任务的动力。在过去的几天里,不断地释放自我催眠的魔术用于吝啬的小憩。为了避免睡过头,每次都强行设定醒来的时间为两小时后。忽略催眠术对身体造成的不良损害,一味地持续着奔波。可以说为了这次的任务阿尔斐杰洛已经拼上性命了。

    他径直走向保管水样的德隆,“有什么发现吗?”

    “还请您过目。”德隆乖乖地掏出小布包,打开,把数个盛放着水样的瓶子呈给他看。

    阿尔斐杰洛仔细检查所有的瓶子。大部分都是清亮透彻的水,只有其中的一个瓶子里的水有些白色混浊。

    “这里头的水是从哪儿捞来的?”阿尔斐杰洛摇晃着混浊的瓶子。

    “这是席多从阿尔诺河下游取来的。”

    “河的下游……到底应该溯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呢?不管怎样,阿尔诺河流经的城市能找到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些东西。”

    席多摸着下巴朝阿尔斐杰洛手中的瓶子看了一阵后,问道,“为什么?就凭水里的盐吗?”

    “盐?”

    “对啊。这一带的河多盐。盐分沉淀在了水里,就成了这样。”席多急促地笑笑,“哪有真正清澈的水呢。”

    “你确定?”

    “确定。您要是不放心,我就尝一口给您瞧瞧?”

    席多边说边把手伸进瓶口,然后将被水沾湿的手指放入嘴中,在舌尖上点了一点,细细品味着。

    “我估摸得果然没错。只是普通的盐。”

    为了证实席多的说法,阿尔斐杰洛也跟着尝了一口,嘴里立刻出现咸咸的味道。他忧郁地叹了口气,默然不言,眼睛依旧盯着瓶中的水。

    德隆趁他思考之际,上前问道,“首席大人,您能跟我们明说您是靠什么作出刚才那个判断的吗?”

    由于能力受到质疑而闷闷不乐的阿尔斐杰洛不快地下拉着嘴角。

    “虽然您交代的事我们必当尽心尽力地去做,也不该有任何疑问。但……恕我等实在愚钝,对于您目前正在做的事情,还希望大人您能够指教一二。究竟为什么要到荒山野地去打水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抓不到鱼的蹩脚渔夫呢。”

    席多机警地说。他打趣般的话语稍稍扫除了阿尔斐杰洛的一丝不快。

    “我在找残留在水中的‘雷压’的痕迹。”

    听到首席一本正经的回答后,德隆明显吃了一惊。倒是席多好像在欣赏一出好戏似的津津有味地笑了起来。

    “愿闻其详。”

    “苏洛曾说变回本体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大量聚集在一起时,会使空气弥漫着一股很严重的灰色雾霭。就是他的话启发了我。”阿尔斐杰洛看着席多解释道,“异族携带的雷压是一种放射性能量。有某种物质从他们的身体放射出来,弥散在了大气里。这物质也许很难用肉眼看见,也感觉不到,但是大自然不会骗人。只要那些物质经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您指的是异族携带的雷压放射出了一种有迹可循的物质,这物质就遗留在水里?”德隆谨慎地问。

    “没错。只要找到雷压残留物的痕迹,就能知晓异族在哪里出没过了。”

    “真是那样就好啦。”席多吹了声口哨。

    阿尔斐杰洛无法对席多的揶揄加以回嘴。事到如今,所有的努力尽付诸流水,任务任务进行到这里对自己而言已是无可辩驳的失败。难道自己赌错了方向吗?

    从第四天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忙碌于调查附近一带的流域,如今已经入夜,等明天太阳升起就是第九天了。烦恼于任务结果和自身前景的阿尔斐杰洛深深叹了口气。三人的沉默加重了气氛的尴尬。突然一阵轰鸣声在他们耳边响起。不仅如此,这仿佛要撕裂黑夜一般的轰鸣声还在周围掀起了强劲的剧风,像巨浪般几乎要把林子里的树木都给折断。

    “怎么回事……什么人?!”

    密探们惊讶地喊出声,往后退了数步。然而足以让二人发出惊叫的事态却没有出乎红发首席的意料。阿尔斐杰洛一脸坦然的表情,正视树林被刮得东倒西歪的前方。在三人面前突然出现的身影是早在数秒前就被他的感知力洞察到的伙伴,那正是结束了对翁布罗内河的调查赶来和众人汇合的苏洛及其契约龙许普斯。

    许普斯在苏洛跳下安然落到地面上后,从龙形的本体变回了人形。刚才的剧风就是他以巨龙之姿从高空降落时引起的。而他庞大的身躯更是压垮了周围好大一片树枝。

    苏洛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告知众人吧。如果没有发现,他必然会沿着河流继续找下去的。

    而事实果真就如阿尔斐杰洛所想,苏洛一下来就把手里的几个瓶子示意给三人看。

    “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本应清澄透明的水中都有着非常严重的白色沉淀物,其浑浊的程度叫人无法忽略。

    “翁布罗内河没有问题,支流也一切正常。倒是拐去利古里亚海调查的时候发现了古怪。我心想海洋也属于水的范畴,不能放过,就让许普斯带我过去看看。果然有所收获。利古里亚海沿岸的水样都有类似的白色沉淀。我和许普斯沿海岸线从南向北仔细搜索,发现越是靠近某个地方的水,里面的混浊物就越是严重。”

    阿尔斐杰洛被这一结果惊呆了。他反复查看苏洛带来的水样。其中一个水样已经如同牛奶一般了,其余的几个颜色更浓,就好像在牛奶中掺杂了肮脏的异物似的,混合着很多细小的颗粒。

    “最靠近那一带的城市是——?”

    “比萨。”苏洛确定无疑地答道。

    “终于有结果了吗……”阿尔斐杰洛难掩喜悦,近乎呻|吟般地说道,“这就对了。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摸过去,就应该能找到潜逃过去的达斯机械兽人族新的巢穴了。”

    “我和主人还在海上遭遇了一场大雨。那场雨让我有点在意。雨水并非无色透明,而是好像掺着硫磺一般的浅黄色。不但颜色变浓,连润滑感也增强了。”

    “许普斯,你看清楚了吗?”

    听到阿尔斐杰洛的问话,许普斯不屑地笑了笑,“龙族的眼睛是不会看错的。”

    “连降雨都出现了问题吗……”

    许普斯的补充让阿尔斐杰洛更加坚信自己摸对了方向。不过在场却有人提出了异议。

    “水是一直在流动的。就这样轻易地下定结论是不是有些武断了?”

    阿尔斐杰洛用一种奇怪的严肃表情紧盯着席多,用盖过他的声音向他发问,“那么雨水的异常要如何解释呢?”

    席多闭嘴不说话了。

    阿尔斐杰洛望着哑口不言的密探,分析道,“降雨会呈现为黄色,其原因八成是被某种放射性物质侵蚀导致的。我要是没猜错,这些物质就是异族身上携带的‘雷压’在大气中形成的沉降物。古里亚海海水的颜色及降雨的变化应该是雷压的放射造成的。基本可以判定异族的大军在离开锡耶纳之后逃到比萨去了吧。”

    听完阿尔斐杰洛的结论,德隆忽然换上了一张特别殷勤的脸孔对着他。“大人,您从一开始就觉得附近的水源不正常吗?还是您在地质方面有所研究?”

    “怎么可能。但正巧托斯卡纳地区有数条很大的河流。从水着手调查是最简单的,这是理所应当的吧?”阿尔斐杰洛摇头笑着,“我也只是瞎摸乱撞罢了。不过看来这条路是走对了啊。”

    在拥有河流的土地上对水进行调查确实是掌握施法者位置的捷径。可以说,水不但是施法的良好媒介物,更是容易暴露术者行踪的一面镜子。通常,术式残留物的痕迹会遗留在水中,要过好一段时间才会彻底消失殆尽。从水入手调查的确是最简单的方法。然而,对于在这方面尚没有任何经验的阿尔斐杰洛来说,他能奇思妙想地将这一方法运用到搜查达斯机械兽人族的行迹,也是他不凡的洞察力和不俗的魔导才华的一种体现吧。此刻不要说低阶级术士的德隆和席多了,就连同属于龙术士阶级的苏洛都只能拜服他的能力。

    不过,在阿尔斐杰洛的心中,对这次的任务已经有了新的认识。这任务一定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难上许多。找到敌方窝藏点,互相进行较量,一举击溃——原本抱着这样单纯的想法的阿尔斐杰洛,如今却要像个地质学家那般进行一板一眼、毫无优雅可言的调查。这叫人难以忍受的苦差简直不像龙术士应该做的。尽管终于取得了成果,但是阿尔斐杰洛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为什么作为首席龙术士的自己,要在荒郊野岭进行这种乏味的水质调查,以致于几天几夜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再好好地睡上一觉呢?如今在阿尔斐杰洛的心底不仅积存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屈辱感,更是对令人捉摸不透的这支异族势力有了更深的顾虑,一种忌惮和憎恨混杂的情感。

    “这几天的辛苦总算有了回报呢。虽然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方法,但如果仅用下策就能将问题解决,那所谓的上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现在就要到比萨城去吗,首席大人?”

    德隆的一席话拉回了阿尔斐杰洛神游的思绪。

    “时间所剩不多。即刻出发,争取在天亮前赶到。费了那么多天,终于让我看到了像样的成果,只有敌人的首级方可消除我心中的愤懑。”

    “稍等。首席大人,敌人的数目可暂时无法确定啊。有哪个傻瓜会直愣愣地冲过去的?如果比萨真是异族老巢的话,那在攻进去之前,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还不知道在前方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的灰色食人鬼会有多少呢。”

    听席多这么一说,阿尔斐杰洛沉默下来。要自己如此伤神的对手绝对是不可小觑的对手。苏洛也说过在许多年以前盘踞在托斯卡纳地区的达斯机械兽人族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所以正面强攻这种行为,就算有两名龙术士一同前往,也无异于自杀。

    “那你的意思是——”

    “老办法。由我和德隆扮作市民潜入,暗暗查访。这本来就是密探的工作。”

    席多的稳重也是有道理的。但阿尔斐杰洛却将他的提议视为阻挠。这家伙似乎总有意无意地阻挠着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呢?

    “可我们没那么多时间。”阿尔斐杰洛几乎是没有斟酌就断然拒绝道,“微服私访也好,直接开战也罢,所有的人都要一起行动。”

    阿尔斐杰洛的态度非常坚决,席多也不能再反驳了。一旁的德隆静静地恭听他的命令,额头低垂着。似乎在这位极有主张,并且心思敏捷,聪颖过人的首席面前,任何反对的声音都是没效果的。阿尔斐杰洛的身上有一种天生的气质,让人不得不臣服的霸气。即使是像席多和德隆这样的老资格密探,都只能一边赞叹他的智勇双全一边顺从地任他调遣,而没办法说一个不字。两名密探心境上的变化,似乎连一旁的苏洛和许普斯也感受到了。

    将众人的沉默理解为服从,阿尔斐杰洛抬手一挥,“接下来的目标是比萨。阻挡着我前行之路的那些灰色恶魔啊,我要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

    “……”

    被如此雷厉风行的龙术士盯上的敌人会有怎样的下场呢?席多这么想着,不禁对潜藏在比萨城中高枕无忧的达斯机械兽人族感到了无比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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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他们的确有所收获。

    “,.

    (维纳斯,维纳斯,其光烁烁。)

    n,>(光阴流逝,力量长存。)

    .

    (籍汝福祉,平等交换。)”

    这样庄严而冗长的咒文曾响彻在托斯卡纳的上空。

    借由其他天体对地球的引力,穿梭于不同的空间。从同一维度的某个坐标点瞬间移行至另一个坐标点。

    会做出如此的牺牲也是情非得已。即使不分昼夜、跋山涉水地赶路,也难以在天亮前来到目的地。为了节省时间,阿尔斐杰洛不惜用上了被称为“空间转移”的秘术。

    能驾驭着许普斯御空飞行的苏洛自然不必担心。可是连“幻影”都不曾学习过的德隆和席多这两个家伙可是会严重拖到自己的后腿。没有契约龙协助的阿尔斐杰洛在不得已之下只能启动这项唯有龙术士才能掌握的秘术。

    维纳斯是罗马神话中的爱神,是金星的守护神。从金星的引力中攫取能量,实现不可能的转移。冲破空间的阻碍从佩萨河的下游抵达比萨郊外,前后连半分钟也没有,这立竿见影的效果简直可以称作奇迹。

    “空间转移”有三项指标依赖于对天体的正确选择:距离的远近、降落地的精确度及陪同的人数。本来借用水星的引力就可以实现的这次并不算太遥远的转移,却因携带了其他三人,而提升为金星。

    要慎重地抉择天体的大小,是考虑到行使这一颠覆常理的大魔术后必须承受的代价。遵循能量守恒的定律,施法者本人将被扣除与天体本身围绕恒星的公转周期所等同的寿命。二百多天的寿命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阿尔斐杰洛,被消耗在了能量守恒原则里。这还是阿尔斐杰洛成为龙术士后首次施展这一绝学。他在边念诵龙语边施展法术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顾忌,在带着德隆和席多一起穿梭时空的时候也没有一丝后悔。其实阿尔斐杰洛并不知道金星绕太阳公转一周的确切时间,隐约只记得不超过一年。在他眼里,自己早已拥有近乎无限的寿命,眼前抵上的这些只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小损失罢了。

    地面上铺设着回路异常复杂的银色六芒星魔法阵。站在法阵里的人都将享受这一免费而又动人心魄的空间旅行。阿尔斐杰洛的才能确实无人能及。通常很少会有龙术士去主动施展这个要消耗自身命数的魔法。而在那些不在意寿命亏损的龙术士中间,一般也只会让自己一人出入。“空间转移”是只允许初学者一人往来的秘技。所携带的人数越多,就越能体现施法者的技术精湛。这次,陪同阿尔斐杰洛离去的共有四人,远不止两名密探。为了不浪费时间,他还邀请了苏洛和许普斯,省去了他们高空飞翔的路程,避免因脚步不统一而造成的无法迅速会合的窘状。繁杂的咒语吟唱完毕后,只过了一秒,众人便发现周围原来的场景已经从黑压压一片的树林变成视野开阔的平原了。

    月亮依旧高高地挂在天上。时间没有任何耽搁。看情形,这里似乎是比萨城的郊外。往西远眺,能看到远方的城市还在朦胧的月色下静静地沉睡着。

    被阿尔斐杰洛一行人瞄准的目标是一座依傍于利古里亚海岸建造的港口小城。当来到位于佛罗伦萨西北方向的海滨城市比萨以东两英里外的城郊时,众人并没有贸然进城,而是停下来歇息片刻,商议潜到城市后的具体行动。就在静待的一刻钟时间内,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被阿尔斐杰洛感知到了。

    皮肤好似触及毒|药一般的刺痛,但周围什么也没有,自己什么也没碰到。

    “这气息是——?”

    当阿尔斐杰洛用确认般的目光回头朝苏洛看过去时,后者正用认可的眼神和他对视。龙术士卓越的感知力,早已自发地将附近有敌人出没的信息呈现给了二人的大脑。

    原来如此。就是这种感觉吗?阿尔斐杰洛压抑着内心的兴奋。

    ——“只有当你亲身遭遇到一个达斯机械兽人族,你才会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这就跟你在远距离外感应到另一名术士身体携带的魔力的那种‘与自身不协调的异样感’是一样的。”

    不禁在这时候想起了奥诺马伊斯的教诲。

    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这不是术士的魔力,是从前的自己从未感受过的一种能量。

    不会错的,这就是“雷压”。达斯机械兽人族一定就在附近的某处了。

    从雷压的量判断,敌人数目会有多少呢?具体位置又在哪里?阿尔斐杰洛对此没有经验。他必须确切地看到。

    不过这对作战经验丰富的苏洛来说实在没什么难的。

    “充其量只是一个传令官,比杂兵强不了多少。这种程度我可以轻松搞定。”

    以力量的强弱,达斯机械兽人族可划分为将军、先锋、传令官和普通士兵四档。而比将军更厉害的则是“王”的级别。

    身为第二和第四等级的术士,感知力不如龙术士那般优秀的德隆和席多此时还处于浑然不知的状态。因此当听到苏洛生冷的话语后,立刻警觉起来。

    “是异族吗?”二人压低声音问。

    “在那里——”

    许普斯的超强视力使他看到了远处的低地有一个被植物的阴影裹藏住的透露出不祥之气的灰色身影,以及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咀嚼声呈现在月光底下的惨不忍睹的画面。

    一只生物,在地上蠕动着。之所以说蠕动是因为那东西正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着什么。

    脖子伸得老长,两手抓着肉块,往嘴里塞。从众人的角度还能隐约看见其嘴部的变异。由于食欲得到满足而兴奋难耐,驱使人体过度地变形,导致肉体持续崩坏。手臂和爪子伸缩自如。暴凸的双瞳闪耀着嗜虐的光芒,泛灰的体表浮现出灰色的血管,向前突出的下颚处长着明显的裂唇,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那的确不是“人类”应有的形态。只能说是一种近似于人的异形吧。

    为方便进食而进行不完全变身的异族并没有展现其原有的巨大本体,但身上的“雷压”已经从变形的躯壳向外释放。这股能量将敌人吸引了过来。

    “——”

    躲在制高处,将异族进食这一幕尽收眼底的众人皆是屏住呼吸,一脸凝重。席多在目睹这惨无人道的场景后更是脸孔发白,愣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类似的场面他早就见过许多次了。可情感似乎与见到的次数无关。异族吃人的画面所造成的冲击依然存在。

    再仔细看,能从体貌特征判断出那应该是个男人,正确的说法是伪装成人类男性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其丑恶的形态俨然就像被画在怪物图鉴上的妖魔。似乎是对阿迦述王的“禁食人敕令”心怀不满,饥|饿难|耐的这个异族竟偷偷摸摸地独自到城外找寻食物来了。不知是哪个运气不好的家伙成为他魔爪下的牺牲品。草地上有死者滴落的鲜血,那悲惨的尸体早已残缺不齐,连性别也分辨不出,大部分都已被吞入埋头享用着美餐的异族口中了。几截断在地上的残肢坦然地躺在惨白的月光下,沾染着死者的血液及凶手的唾液,就像堆积在屠宰场角落的骨肉废料。在它们上方,从“男人”喉中发出的那好像嚼牛肉一样的声音听起来实在令人惶恐至极,无时无刻不在叩击着众人的心门。这就是阿尔斐杰洛自从师承奥诺马伊斯、成为龙术士后经历的最触目惊心的一刻:野蛮,丑陋,残忍,粗鄙,破败不堪,而又臭不可闻。

    这个时候出手也已经晚了。受害人早就命丧黄泉。要为他报仇吗?

    当异族吞掉最后一块肉,阿尔斐杰洛才终于知道被他吃掉的是怎样的一个人了。这是因为被异族吃掉的人类的身体可以被异族重新具现。吃掉被害者的大脑以后,就可以再现其生前的记忆和思考模式,以被害者的身份生活。还有种说法,如果异族吃掉的是拥有超能力的术士,那么连复制术士的能力这样的事也能办到。

    异族的身体一度臃肿起来,肿胀得令人恶心,就像一团不成形的肉块,在十几秒种的重组后终于慢慢恢复成人类的形态。短短的棕黑头发,单眼皮,兔唇,相貌普通,中等体型,一看便知是个农民的人类男子——得到了新皮囊的达斯机械兽人族满足地摸着肚皮从地上站起来。只是如今,外表的淳朴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枭和暴戾。男人的身上还沾着大量的血污,衣服也都撑破了,但外在的面貌已是不会引人发疑的人类模样。唯一的遗憾,是无法再变回去了。异族所能保留的外皮,是只有被他们吃掉的最近的一个人类。

    一直躲在这个达斯机械兽人族后面,默默注视着事态的发展的阿尔斐杰洛等人看完了他进食的全过程。结束令人心悸的观察,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犯案的异族个体就出没在比萨城外不远,这绝对不是偶然。综合苏洛带回来的比萨城沿海一带的水样,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城内潜伏着数量可观的异族,就是从锡耶纳逃过去的吧。

    赌赢了——无论是对雷压残留物去留问题的猜测,还是对经不住人肉诱惑的达斯机械兽人族贪欲的把握。

    如今,除开欣慰和骄傲外,在阿尔斐杰洛的胸中还有一抹被称为愤怒的情感在翻滚。这股愤怒就快要变成利剑,向敌人的咽喉刺去。毫无疑问,现在是杀死那头食人的恶鬼、为受害者伸冤的时候。

    但……即使胸腔中的怒气再难以消解,这名目不转睛地盯着敌影的红金色头发的男子除了握紧双拳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黑暗中,填饱肚子的异族似乎并没有留心到身后有数双眼睛在窥视自己。看着异族悠然离去、没有任何防范的背影,苏洛似乎有了要将之拿下的打算而把头转向阿尔斐杰洛,压低了声音。

    “我出手的话,大概只需一击就能分出胜负了。不过,或许你会希望由你出马吧?毕竟是第一次。我就在后面掩护你好了。”

    苏洛的好意让阿尔斐杰洛很是感激,但是对于对方的建议,他却摇头笑着拒绝了。

    “相信我,苏洛,我的确很想亲身体验击杀敌人的快感,手刃那个恶魔。但——”阿尔斐杰洛松开紧握的拳,朝敌人远去的方向看,“一个人的命不重要。我要通过那家伙钓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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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的是,卡塔特首席龙术士的这番话说得再如何雄心万丈,他和他的同伴在比萨城郊的举动,包括己方阵营居然有族人不遵守王的敕令躲在城外捕食的整个过程,都尽数落在了监视者的眼里。

    “梵克,你的这双连老鹰都自叹不如的眼睛又看到了什么?”

    用沉稳清晰的声音发出询问的人,是阿迦述王座下四将军之一的安摩尔。

    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山丘上修建的华丽城堡中,现在有五个人围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一面喝茶一面交谈。分别是四位将军安摩尔,欧蕾丝塔,阿茨翠德和迭让。另外一个是担任着王之“眼”,朝东方远眺的梵克。能将城外卡塔特的爪牙们的行踪掌握得如此精确和及时,正是梵克的功劳。

    经过改造的灰色眼睛深陷在眼窝中,虎视眈眈地窥视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就实力而言,梵克仅是传令官级别,但他锐利无比的眼睛对战局可是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跟踪犯了禁忌的族人进城的两个龙术士,两个密探,还有一个海龙族,这些事梵克都已经汇报给各位将军了。

    “必须立刻将此事告知于王,等待王的定夺。”安摩尔丢下这句话便飘然而去。

    迭让看着安摩尔离去的身影,抓了抓下巴,嘴里细碎地念叨着,“真是亏他们能找到这里。梵克,领头的是个什么人呐?”

    “……是之前没见过的一个龙术士。”

    “对那帮家伙的死缠烂打我已经不想再忍耐了。”

    梵克慎重地回答后,光头大汉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站了起来。他的身后,阿茨翠德也跟着起身。

    “别急啊,迭让。安摩尔不是去汇报王了吗?要等下才能知道王的心意啊。”

    “哼,有什么好等的,你们难道猜不出来吗?”迭让回头瞪着阿茨翠德,“一定又是一如既往的忍耐和退让吧?真叫人不痛快!”

    “不过话说回来,能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不简单呢。对于不明底细的敌人我们也不好就这么冲出去吧?可不能轻敌哦。”在又要发生口角的同伴之间,欧蕾丝塔的这番言论适时地缓解了气氛。

    “归根结底还是毒虫暴露了我们。王禁止族人吃人果然是有道理的。”和欧蕾丝塔互相交换了眼神的阿茨翠德巧妙地接过话茬,“斑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公然违抗王的禁食人令,把自身的性命赔进去不说,还牵连其他族人,置族群的整体利益于不顾。等他回来根本无需王动手,我也要好好处罚他!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越权啊。”阿茨翠德看似是在痛斥不守规矩的斑,但他紫黑色的眼睛却时不时朝迭让递去暧昧的视线。

    “可不是么。”欧蕾丝塔马上附和道,“和舍生取义的蓝比起来,斑真该好好检讨自己的行为。”蓝是欧蕾丝塔手下的传令官。为了保全族众,他在敌人的严刑下宁死不屈。最终被白罗加虐杀,壮烈牺牲的事迹也是由梵克报告的。欧蕾丝塔曾想救助他,可是王没有应允。

    两位将军一唱一和,迭让只能铁青着脸,闷不作声地坐下了。虽然还想申辩几句,但不管怎样,正是因为斑忍不住诱惑到城外吃人,这才使敌人有机可趁。如今一路尾随着斑的敌人已然进城。他们没有贸然进攻,只是谨慎地跟着,在没有彻查出己方的据点前一定会继续留着斑的性命吧?偏偏斑又是从属于迭让的军团。自己的军团内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身为长官的迭让难辞其咎,也就没什么可辩解的了。

    数周前,遭到由龙术士白罗加为首的卡塔特的讨伐小队骚扰的阿迦述王的部众们,在王的命令下装扮成商贩、游客,以欺骗性极高的方式分批撤退,安然无恙地在敌人眼皮子底下从锡耶纳退至比萨。撤退的行动本来是非常成功的。

    如今众人所在的城堡是菲利普·德洛卡伯爵生前的别宅,此刻作为这支达斯机械兽人族势力的新据点被族众占据。城堡依山而建,修筑在地势险恶的悬崖顶上,以便于长期坚守。这座位于崎岖险峻的山顶俯瞰众生的城堡除了威风八面的表层外,其实还有不为人知的内里。一条密道通往“地底”。而这所谓的“地底”实际上是指山体内部被挖空后,所形成的类似蜂窝状的庞大而又整齐划一的住宅区。族人按地位高低分配相应的住处。地位较高的族人住在地表的别墅,地位较低的则退至大空洞一般的地下堡垒。

    原以为不会被敌人抓到任何把柄,却不曾料到卡塔特会那么快再组织讨伐队过来,并且那么快就识破己方隐藏的据点……这样的打击是将军们难以想到的。

    片刻的沉默后,响起了阿茨翠德悠扬的语调。似乎是不想太过打击迭让的自尊心,他转移了话题。

    “那群杂碎的内斗没能造成任何伤亡真是太可惜了。要是不小心把谁给弄死了,可就着实有趣了。那样的话那个叫白罗加的男人也算间接替我们除害了吧。”

    阿茨翠德所指的是之前白罗加面临调查无果的绝望一度陷入发狂,以一己之力向协助他的其余同伴们发出挑战的事。这样令龙术士颜面尽失的事看来也都逃不过梵克的眼睛。

    如果说上次的交锋,阿迦述王布置的撤退计划逼得卡塔特的讨伐队伍险些因失败而内斗,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效,可是这一次算怎么回事呢?龙王派出新的龙术士接管白罗加未尽的使命,此人一出马就转变了颓势。虽然其中有运气的成分,是己方出现了害群之马才使局面被扭转的,但无论怎样也不应该进行得如此一帆风顺。对于敌人在短短几天内就把优势掌握在手的现状,就连密切监控着敌方动向的梵克都感到非常吃惊。难道那个人比经验老道的白罗加还要难缠吗?

    “这次派来的家伙似乎很不简单。虽然人数不如上一回,而且那个黑头发的男人应该是上次也有参与的龙术士苏洛。不过……果然还是那个满头红发的男人更叫我在意啊。看起来一无所知的样子,却总能抓住重点,想出以流水中积累的雷压沉淀物来定位我方所在处的奇策……”梵克颇为忌惮地说着,“最近这两日总看见苏洛跟他的从者在附近上空盘旋,我就有不祥的预感。想必他们会到这附近巡视也是那男人授意的吧。”

    “你说的是那个带头的男人吗?让我瞧瞧。”

    欧蕾丝塔娇声要求后,梵克伸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梵克能在对敌人进行远距离监视时,将自己眼中的景象共享给被他的手触及的人。敌人的长相,举止,动态,此刻都已清晰地呈现在欧蕾丝塔的眼中了。

    “脸很陌生呢。那样的家伙,以前从来没见过啊。”虽然说着颇为郁闷的话,但是欧蕾丝塔的目光却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年纪轻轻就担负起任务领头人,还是从龙术士白罗加那里接手的……难道卡塔特选出了新的首席?虽然不是不可能……这么想来,最近肖恩那个屠夫倒的确是很少见了。”

    在阿茨翠德歪头思索的同时,想要以出战迎敌来抵赎部下所犯的过失的迭让发话了。

    “不管怎样的家伙都无所谓。没理由轻饶上门寻衅的家伙。这次我们一定要主动出击,叫敌人有来无回!”

    其实阿茨翠德和欧蕾丝塔何尝不想去会一会敌方新上任的领头人物,再给敌人来一顿迎头痛击,以泄心中的不平,但是在没有得到王的命令之前,他们也只能避不出战,继续留守在城堡。

    “将功赎罪自然是好的,不过还是再稍等片刻吧。”

    阿茨翠德的话声刚落下,就响起了重叠的脚步向阳台靠近的声音。

    从三位将军立刻离开座位,和梵克一起跪地迎接的姿态看,是有地位凌驾于四人之上的人来访了。

    来的人正是扮演着城堡的主人菲利普·德洛卡伯爵一角,同时亦是众人的领袖阿迦述。

    “我已经听说了,龙术士又来进犯的消息。这次似乎做得更加露骨了啊。”

    没有半句废话,阿迦述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毕恭毕敬地跟在王身后的安摩尔,已经在来的路上将梵克截取的情报无一遗漏地汇报上去了。

    梵克从地上抬起眼帘,“昨夜还在城东边境,这会儿已经到市中心了。”

    阿迦述点了点头,示意众人起身后,慢步移到阳台,眺望山下的景色。微红的晨光笼罩着清新的空气。天很快就要亮了。城市的苏醒,好像预示着避无可避的大战已经不远。

    阿迦述双手背在身后,微蹙的眉心盘踞着一丝无法排遣的忧愁,好像因为什么在沉思。长时间的沉默过后,阿迦述突然用冰冷的声音呼唤他的下属。

    “诸位,对于屡次前来挑衅的敌人,你们认为应当怎样应付呢?”

    不出阿迦述意料,立功心切的迭让抢在其余同伴前开口道:

    “抓住机会,主动出击。比萨是我们的地盘。天时地利人和均掌握在我方手中,何况还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既然敌人想利用斑顺藤摸瓜地跟踪到这里,我们为什么不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进行反利用呢?虽然敌人能找到这儿的确很了不起,但以区区几个人的力量向一整支军队发起挑战实在愚蠢至极。对于巴不得前来送死的家伙,哪有不成全的道理?把他们骗过来一个个收拾掉就是了。王,我想不出会输的理由。”

    迭让是四将军里思想最古旧、与阿迦述的外交方针最背道而驰的人。他一直都把人类视作自己的盘中餐,认为吃人只是遵从本族的天性。他曾多次在下属面前发牢骚,公然表达对禁食人令的不满。他虽没有直接唆使部下吃人,但在军团中散布激进言论却也是事实。迭让管教无方、致使部下私自出城犯案的罪过,如今只有靠军功来弥补了。

    阿迦述默许迭让说完,安静地听着。照他惯有的息事宁人的态度,他应该断然拒绝主张立刻采取行动的迭让的进言。但他并没有。

    在眼下这个时候,跟在斑的身后向这边靠近的敌人绝对不可能是仅仅路过而不出手。

    比萨,这座依水而建的港口城市是己方阵营在托斯卡纳地区最后的庇护所,几十年来一直都有部队驻守在这里。尽管阿迦述一直叮嘱族众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变身,但是残存在水里的雷压的沉淀物是不会在短期内完全消失的。长年累月的驻守早就使周围的水域积攒了不少由雷压放射出来的物质。敌人正是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

    仔细想来,在决定撤退到比萨的那一刻起,自己就从未想过真能万无一失地永远藏身在这里而不被人发现。再好的伪装也迟早会露出破绽,斑的意外只是加快了暴露的进程。阿迦述一边在心底钦佩敌人的智慧,一边浮现出从容不迫的浅笑。那是只会在拿定了主意、并对自己的主意深信不疑的人脸上才会浮现的笑容。

    “就照迭让的意思把敌人引过来吧。在那之前决不能打草惊蛇。等敌人接近城堡,就立刻出击击溃他们。不要手下留情。”

    “明白。”

    接受王令的将军们点点头,纷纷离开,去做战前的部署。是什么改变了王的心意,不再姑息卡塔特屡次三番的挑衅,决定出城迎敌了呢?这种事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