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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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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侯爷原有妻妾六人,原配高氏,为仰承伯高公之女,早逝无子,这才娶了继配孙氏。其妾室有四人,最早纳的是云台知县韩沐的庶女韩氏,韩氏生了老爷庶长子萧嵕,本是欢喜之事,只是萧嵕竟是个傻子,不久生了个女儿萧环房,四岁时候也没了。由是,韩氏屡遭上下白眼,郁郁寡欢,四十岁时便去世了。

    韩氏之后,又纳了富商王迹之女王氏,王氏育有一子一女,其子为萧峭,今年三十四了,庶子之中最为优异,二十多岁中的进士,如今在南京当官儿。王氏之女名叫萧玳房,也是个人物,如今嫁往浙江去了。如此儿女双全之人,命却不好,王氏二十七岁生玳房小姐时,难产而死,据说刚生完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突然就不好了,此是旧事,也无甚可提。

    与王氏差不多同时纳进府中的,还有扬州知府柳梦龙之女柳氏,今年五十六岁了,早年生了一子名曰萧岗,三十四了,虽托赖老爷,在国子监当监生,实是个游手好闲之辈。

    另外一个便是徐姨娘了,徐姨娘是京郊富农徐老爹之女,年纪比柳姨娘稍小,因家世不显,平素是低眉顺眼惯了的,又生不出儿子,故不如柳姨娘势盛。

    不过天道有常,风水轮转。徐姨娘之女萧瑾房入宫晋了贤妃,她也有了些倚靠。故而柳、徐二人互相暗地里较劲,不敢在孙夫人跟前儿造次。如今孙夫人没有了,二人便不一样了。丧中就开始互相拆台子,听得徐姨娘要扶正,这个柳姨娘更是心急如焚,坐卧不安。

    一日,柳姨娘又听人说道徐姨娘的事儿,气不忿,去找自己儿子萧岗。入了萧岗房中,却见萧岗在调戏几个丫鬟。气得柳姨娘当下一个大耳刮子,道:“你且听听外面说什么?你在这丧中又做什么?上上下下什么香的,臭的,你哪个不要?人大爷、二爷怎么样儿,扶着夫人的灵,一路往南京去了。你若也有些眼力界儿的,怎么不在老爷跟前儿磕头也送你妈一程?平素在老爷跟前儿装乖巧,自当了监生,在我跟前倒是拿大挺腰子,怕是国子监的匾砸了,也不敢说你他娘的还是个监生。现在你这狗脑子怎么也不想想怎么讨个孝顺的名声?就是那个没了亲妈的萧峭,也知道告了丧,辞官要为大娘守孝三年,你却好,这会子在这里偷鸡摸狗!”萧岗听了,只下跪,一言不发。【你妈:古代妻妾尊卑有别,妾生庶子视父妻为嫡母,嫡母之丧比生母之丧更重。】

    “就那个姓徐的,如今也拉屎拉到我头上了。一贯,都是我在她前面的,我来的比她早,又生的是儿子,太太吩咐什么东西下来,先有我的才有她的。现倒好,我生了个五雷劈的畜生,她倒养个当朝真皇后。”萧岗便吐了一句:“我这样,也是你教的。”气得柳姨娘更是发昏,顺手萧岗房里一个花瓶子,狠砸在地,碎星溅到萧岗身上,萧岗吓得忙躲开。

    这一会子,动静太大,把萧岗之妻吴氏引来了,吴氏素来胆小,不敢进门,便拉住门外一个小丫头,问道:“里面怎么了?”

    小丫头道:“还能怎么,姨娘又在骂人呢。现下府里谁不知道徐姨娘要扶正了,姨娘便不快了。”

    吴氏道:“净胡说,老爷还在丧服之中,怎么扶正姨娘?就算徐姨娘要扶正了,也得等一年之后,老爷除了服才成。轮不到你们这些人油蒙了窍,在我们家门口说三道四。”【注:妻死,夫为妻服丧一年。】

    吴氏知道什么事儿,心中有底,这才进了门,到柳姨娘跟前道:“姨娘莫动气,外头人听见了,以为我们怎么了呢。”

    柳姨娘骂道:“你自家的畜生,好赖你也管管!”

    没成想,正在叫骂之时,徐姨娘这会子也不知听到了什么,到了这儿来了。开门便见一地碎星子,笑道:“柳姐这会子好性儿,学会教导儿子了?”

    萧岗见是徐姨娘,脸色忙一变,他知道徐姨娘如今不同往昔,忙起来笑道:“徐妈笑话了,我们方才闹着玩儿的。”

    柳姨娘道:“谁与你这个畜生闹着玩儿!”转而收拾脸色对徐姨娘说:“这会子徐姨娘怎么到这儿来,我们家门之事,不与你相干。”

    徐姨娘笑道:“虽不与我相干,只是我每同住一个屋檐之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这样闹丧,也不是我们诗礼簪缨之族的规矩。你们虽住的偏僻一些,难保世上哪个牙尖嘴利的说道出去。况且我又听说,岗爷这几日偶尔犯了禁,传到老爷那里,恐怕气坏了老爷,这不过来提点一句。”【我每:我们】

    柳姨娘一听,道了一句:“这是我儿子,又不是你的,你瞎操什么心。”

    徐姨娘笑道:“也是了,今儿既见过你们一家子,我便不说什么了。”说吧扬长而去,柳姨娘气得大哭大叫起来。萧岗怕她生事,只得好言相劝了好一阵子。

    又说萧潢听得徐姨娘与王妃萧氏要把侧畔嫁出去,心里急得不得了,忙跑到侧畔房中,这时候侧畔正在缝被单子。见萧潢进来了,便起身道:“潢哥儿怎么到这儿来了,下人住处,仔细脏了手脚。”

    萧潢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不好了!她们,她们商量着要把你嫁出去呢。”

    侧畔听了,也不惊讶,只道:“她们?哪个她们?”

    萧潢道:“徐姨娘与姑妈……与姑妈。”【姑妈:指王妃萧氏,萧氏是萧潢堂姑母】

    侧畔忙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拂去他身上的衣尘道:“哥儿坐下慢慢说。”

    萧潢饮了一口,道:“今儿早上我去请姑妈的安,才听见里头二人说起你,未免冲撞,就在门外细细听,不想竟是在说嫁了你的事。”

    侧畔一声太息,道:“女孩子长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我今年都十七岁了。”

    萧潢道:“急这会子做什么?我大母丧期还没过呢。”【大母:这里指祖母。】

    侧畔又淡淡问了一句:“你可知道要把我许给谁么?”

    萧潢道:“我在外面听得不真切,我还想细听的时候,里面麟碧出来了,我便逃了。”

    侧畔眼角含泪,道:“我还小的时候没了父亲,不久之前又没了母亲,本是戴孝之人,因为穷得没活路,才到了你家当了个丫鬟,才得太太疼几天,太太也没有了,世上的事,我也见得多了,由她们去吧。”

    萧潢急得抓耳挠腮:“我不能看她们把你卖了!这样,你不如跟了我,我们逃到南京我叔祖家里。”

    侧畔一听,竟破涕为笑,道:“你这会子发什么神经。人家说你呆子,你还真是个呆子,我若跟了你,你便把我视作什么?我还不惜得当人家的姨娘呢。”

    萧潢道:“不要你做姨娘,你做我夫人。”

    侧畔听了,更觉得好笑了:“你是侯门家的嫡孙,哪有娶一个丫鬟做妻子的道理?”

    萧潢道:“什么猴门、狗门,我都不在乎,他们给我定什么亲,我也不在乎,天大地大,恁没有我们的去处?”

    侧畔怒道:“你别痰迷心窍,发什么疯了!”说罢边哭边赌气出去了,徒留萧潢一个,愣在原地。

    因皇上留鲁王爷宿宫中,鲁王回来后用了便饭,现下已带了王妃萧氏入宫而去,萧氏扶着病体走了,临走之前与萧侯爷说了几句话,内中不知什么情形。只是说完以后,老爷便吩咐,因曹氏、容氏随萧崙、萧峮南下,家里现下的一应之事,由徐姨娘主理。

    这会子下人们也知道见风使舵,忙自贺喜讨示下,徐姨娘房里一时很热闹。

    侧畔刚跑出去哭,便有人撞见了,说:“姑娘,姨娘找。”

    侧畔道了句知道,便去见了徐姨娘,姨娘与她说了会儿闲话,绕着绕着便道:“知道你明快人,太太生前也吩咐,我们见你也大了,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便想着把你嫁给一户好一些儿的中等人家做夫人。”

    侧畔哭道:“太太待我不薄,如今我这样嫁出去,太太一辈子的恩怎么报呢?”

    徐姨娘道:“你嫁个好人家,就是还太太之恩了。我们这里给你物色了一户人家,不知你愿不愿意。”

    侧畔知道自己要被他们送去卖了,便淡然一应,道:“姨娘做主,我哪里敢不听从呢。”

    徐姨娘见她话里带刺,虽心里半恼,但既是将出嫁之人,也不必与她相争,于是笑道:“你便放心,你是我们萧家的丫头,不怕你下半辈子没钱使用。我们给你一笔嫁妆,你收好了也不会吃亏的。”

    侧畔道:“姨娘自处便是。”

    一会儿出来了,赖升平家的正要进去,见了侧畔问了好,道:“姑娘,姨娘找你什么事儿?”

    侧畔道:“赖妈妈也操心这个,还不是为了我出嫁的事。赖妈妈来这里做什么?”

    赖升平家的叹息道:“供奉用的香烛钱这月比上个月短了几十两银子,找我去问话。这倒也罢了,就是姑娘,可惜了。”

    侧畔问道:“可惜什么?”

    赖升平家的道“我的姑娘,您竟还不知道!你可知道要嫁的人是谁?”

    侧畔冷笑道:“管他是谁,我横竖命该如此,怨天尤人有什么用?我们毕竟是下人,要把我们卖了,一句话的事儿。他就是个泼皮无赖,我也没法儿了。”

    赖升平家的道:“姑娘平素最要强,这会子怎么糊涂了,您和李妈妈相熟,她又与徐姨娘相与,求求她,就是嫁个家生小子,也比那个人好些。”

    侧畔冷笑道:“李富家的只不过看我得势,待我好些,如今太太已经没了,她还不得从我这里扒层皮,怎会为我关说。”赖升平家的细想也是,便道:“可惜我家那个糟老头子曾得罪过徐姨娘,如今她成了管事儿的太太,我们这一家日后也保不齐被她从地里掀起来。”

    侧畔闻后不答,直往夫人神主前哭泣去了。

    出了徐姨娘所住的歇芳馆,就见萧潢提了一小袋子东西,往西边垂花门出去了,侧畔忙把他叫住,问道:“哥儿这会子去做什么?这又是些什么?”

    萧潢道:“这些都从院子里摘来的花,我出去卖花去。”

    侧畔夺过布袋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春日所盛的鲜花,一堆一簇,挤在一起,已经败坏不成样子,便道:“你又发疯了,你卖什么花,仔细老爷听见骂你。”

    萧潢哭道:“我想着春芳可恨,终于要凋谢,不如把花卖了,也能挣几分银子,香尘换钱,不是更好!”

    侧畔笑道:“这会子你把花弄得七零八落,谁还要买?不如晒成干花,日子久了也不会坏,碰上一杯好水,它又能如春日一般,在水中绽开。”

    萧潢听了,扔了袋子,拉着侧畔的袖子哭道:“侧畔,你别走行不行?”

    侧畔忽然转悲,泪流不止道:“哥儿,人生在世,过眼云烟。日后你为官做宰,取了妻妾,自然把我忘了,何必为这一时云烟,劳费心神。”萧潢不听,把侧畔揽在怀里大哭了一阵,侧畔推开他道:“我该做事去了。”

    可笑这个常乐公子,不通世事,竟想出这种馊主意来,故有一题笑云:常乐公子常疯癫,富贵顽童香不怜。可恨春芳留不住,鬻作孔方换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