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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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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沣河碎尸一案,朝廷查了老半天也没有结果,只是此案疑点甚多,前后又过了一个半月,这期间,吴良躲避家中,不敢出门,待风声一过,他便屁颠颠假装从南京风尘仆仆地回到胡慎少监身旁。

    日子久了,加之胡慎少监为了大耳瓶的事,日夜烦心,吴良回来了才想起还有送信这一桩事,便问:“怎么样?信送到了吗?”吴良推说,收信的姑娘染了疯病,前不久已经没有了。胡慎叹道:“可惜了。你是不知道,连日以来,愁的事儿没断过,托我送的信送不成,我自个儿还丢了一样宝贝。”

    吴良忙假惺惺地解劝了一会子,胡慎也不多想,回宫去找程女史去了。

    这一个半月宫中可不平静,鲁王住的久了,总是有意无意想召沉舟来,可一则王妃在旁边看着,实难成遇。二来,前番二人已经是把话说尽了,见了面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迁延下去,日子久了,竟再不好开口。因人心两隔,再待在宫中着实无趣,便自请回藩。皇上见他意决,只能让他回去,临走时候还送了好多东西。鲁王坚辞不受,最终回了山东。

    沉舟见鲁王再不找寻,以为他死心了,于是也定了定心。自己已经身为宫官,再不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如此一来,反而心安了一些。只是不知妹妹如何,心里盼着回信。

    尤女史、秦女史被骂以后,也断了她们升迁之路,贤妃生辰之后,唐司籍出宫,尚仪局报奏升迁之人的单子,都是萧太后熟悉之人,旁的倒也罢了,只是掌籍之人,列了王采荀、李贞二人的名字,林尚仪虽不大管事,但以为程女史已经在尚仪局十二年了,诸女史之中,资历最久,虽是司赞司的头号女史,却也该升掌级了。

    由此,林尚仪授意之下,想把程女史的名字也列上去。郑尚仪想此人上下也有些口碑,若是一味偏袒自己人,也难免落人口实,不过一个掌级女官,即便推荐程氏上位,也不碍什么,便把程芷露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升秩的名单报了上去,先给承乾宫看过,承乾宫选定之后又送到萧太后的载音殿,萧太后看了看,见上头几个大的没什么问题,就是信任掌籍的人选,一个王采荀、一个李贞、一个程芷露。萧贤妃选的是程芷露,太后觉着不好。

    这个程芷露,太后是知道的。宫里许多人也夸奖她,说她人好。可当了女史十几年还未升迁,要么是办事实在不力,要么是自己想要韬晦,不愿冒头。如今看来是她自己不愿冒头,若是如此,不是等于在批评萧太后治宫不当,她只能隐其锋芒么?

    萧太后是不喜这样的人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这样清高孤傲,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样子,太后不动怒已是不错了。于是便盯着剩下两个人的名字看了一会儿,也摇了摇头,王采荀女史为人浮躁,李贞虽好,却欠于木讷无才。于是命尚仪局重拟升秩掌籍的名单。

    林尚仪见程芷露都不被太后看中,即便有几个好的,年纪还轻,于是不便再推,就让郑尚仪选。郑尚仪也是个明白人,便私底下遣了人去问承乾宫的宫人,她们见尚仪局哪个女史比较聪明激灵些。

    里头惜星、怜月二人都说是程女史,妆碧、点红、如焕、如璨等,又说尤女史为佳,使人回报,郑尚仪心中便有了主意,上回仪轨的事虽然不美,可毕竟是司宾司之事,尤女史只是署理,实在并不相干,于是便把尤女史之名上报,又则了两个年轻的,因资历浅,自然不太可能。这一推上去,承乾宫看了名册,一旁宫女又在贤妃面前说了几句好话,便推尤女史当了掌籍。

    太后也略知尤女史素来所为,此人巴结承乾宫、载音殿人甚厚,虽不是什么正经人,但眼下太后正要这样的人在宫中立威,便也同意了。于是命皇后下牒升秩,皇后不敢怠慢,马上就下了牒,为尚仪局诸女官升秩。

    这下尤女史成了尤掌籍,春风得意,不在话下。沉舟自觉宫中气氛不对,还在担忧日后之路,没想到竟接到一则噩耗。

    原来,胡慎少监入宫,把沉舟妹妹之事告诉了程女史,程女史知此消息,追问道:“确信如此吗?你派去的人有没有亲眼见此一事?”胡慎少监正在烦心,只想推脱,就道:“确信,我派去的人是我府上最激灵的,绝不谎报消息。”

    程女史道:“这下怎么办才好,沈女史思念妹妹,这几日也坐卧不安,就盼着这封信送到了,没想到人已经没了,这叫我怎么开口呢?”

    吴良道:“人没了也没法子,我去净乐堂要了些黄表,我们给她妹妹立个冢,烧些黄表也算尽份心意。”程女史想了想道:“也是了,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黄表:这里指纸钱。】

    程女史告了辞,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事儿告诉沉舟,沉舟接此消息,如晴天霹雳,站都站不稳,忽然间便放声大哭起来,程女史怀抱安慰她,与她同悲。

    这真是天意捉弄,无巧不成书,为了妹妹入宫,如今却连妹妹也死了。母亲也被人杀了。天底下,还有如此悲惨之人、悲惨之事么?沉舟越想越想不通,天意如此弄人,沉舟一时万念俱灰,起了轻生的念头。

    一日晚间,趁人不在之时,沉舟便偷偷出了房门,偷往宫中一处水井去了。据说胡慎少监给沉舟的妹妹在宫外立了一个墓冢,沉舟托胡慎为妹妹做了一场超度的法事,又偷偷在宫里烧了纸钱,如今已是生无可恋了。

    沉舟对着井口,慢慢道了一路的辛酸:“吾妹侧畔,你泉下有知,阿姊今日与你说话,望你能听见。我们姊妹二人与母亲自被大娘从家里赶出来,走投无路,一路乞讨到了南京,谋得为温国公家清理看护祖坟的差事。谁想温国公南下祭拜,看上母亲姿色,下了手,挣扎之中,母亲被他丨凌丨辱。仓皇之间,又被他夫人发现,于是在盛暑天气,把我们母亲生生杖死在路边。我那时候哭啊,哭哑了嗓子,哭碎了心,到今天还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后来,我们姐妹二人无路可走,只能求着投奔父亲生前结交的柴家,柴老爹收留我们,我却知道他夫人看我们不起,若我无事可做,养在他们家中,岂不是成了闲人?柴夫人董氏最为刁钻,我怕她不利于你,所以听闻宫里在聘女官,便借口为你筹办婚事,想着进宫谋份差事。你却一直说要为母亲报仇,我原想你是说说罢了,如今想来,恐怕那时候你就日思夜想,终于发了痴狂,也是恨这苍天无眼的缘故吧。阿姊知道你最要强不屈,心思却单纯正直。如此恶浊之世,容不了你这样的清辉明月。阿姊也累了,我还想着宫里是个什么好地方,哪天得了上头娘娘青眼,说不定也能把温国公一家的恶行揭发出来,没想到,也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几个月前,被人欺负了,如今三天两头吓唬我,我成宿成宿不得安眠。如今,你也走了,我什么大不了,放不下,天底下已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人了。若是还有一个痴情男子,也不过见我面目稍稍可悦,轻薄我一阵子,如今也逃往山东,不复相见。我这样的人,天厌地弃,没什么可怜的。命而已,命而已,天不欲存我,我又何必与天较劲?少了我一个,冬天过了,一阳来复,仍是春天。”沉舟伸手抚摸井口,想要下探,不想身后传来一人的声音。

    “你既然背负这样的耻辱痛苦,一死了之,不是更令仇者称快?”

    沉舟转身,竟是程女史,惊道:“程女史怎么来了。”

    程女史冷冷地说:“天下可怜人不止你一个,可怜之人之所以可怜,是他们不敢不可怜,他们天天哀叹命不好,恨天恨地,从来不恨自己。所以他们可怜,可怜至死也不明白道理。皇宫这么大,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都住在这里,你若想一争长短,还怕没有机会么?要死,你也要拉着温国公一家跟你一起死,白在这里哭有什么用?你若不愿听我的话,井就在你前面,你一发跳下去死了便是,你若听得懂我说什么,还怕没有报仇的机会么?”

    沉舟眼目低垂,叹息道:“我不过一介女史,同侪尚且欺负我,我又有什么能耐呢?”

    程女史道:“你是女史,我就不是么?你自觉没了妹妹,又在宫中朝不保夕,难道我就没有叶落知秋之感?尤处娴如今已经当了掌籍,现下承乾宫的人嘴里又不严实,当初我故意挑仪轨错误,使得尤、秦二人被骂差点无法升秩之事,已经被她们知道了,我又该如何自处!人人都像你这样,遇事就想着一发了断了,宫里谁还能活?”

    沉舟听了,不禁抱起程女史大哭起来道:“我愧对女史!”

    程女史拍了拍她的肩膀,擦去她的眼泪道:“你妹妹之事,听你如此说,必是柴家那位夫人作祟,人死不能复生,但活着人就不当为了死人再去死了。为长远计,你现在更是应当发愤图强之时。三月习学行走的期限快完了,到时候你做司赞司女史,就要决定去哪些殿阁服侍。无论去哪个殿阁,你也要想着为挣一条出路才好。”

    当是时,月光洒在二人两肩,二人动容之态,天月所知之。沉舟指着当空皓月起誓,今日一事,她已将死生置之度外,但生精卫填海之志。作恶之人,必要代天歼之;横行之士,必要代地戮之。即便挫骨扬灰,也万死不辞。

    沉舟小小一介女流,却欲江海澄清,除暴除恶,若天地有灵,不知作何感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