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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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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孙夫人丧后,萧侯爷一直深居简出,平素已是难窥一面,如今更是少与他人语言,偶尔不得已时,方才出面。因徐姨娘给侧畔订了亲,不好不报萧侯爷知道,又风闻卢仁胥一家境况凄惨,心下思量,忖度再三,反不好开口了。

    麟碧知姨娘为谨小慎微之人,必瞻前顾后没有主意,只有把话说得让她能放一百二十个心,她才不至于不提。为了早日将侧畔这个眼中钉嫁出去,忙劝说道:“姨娘细想想,无论他卢仁胥何等样人,旁系庶出也好,泼皮无赖也罢,到底也是温国公的人,来来往往,干的是温国府的生理,听的是温国府的事。听闻老爷与温国公朝中不睦,我们如今嫁一个推心置腹的丫鬟,也多了一个耳目之人,岂不甚好?”【生理:生计,也指生意。】

    徐姨娘听如此有道理,便打算跑去将这一番话说与萧侯爷听。可细想萧侯爷此人十分不愿与人相争,如此直说,恐怕反而生气。于是转口,先将侧畔嫁人一事禀报萧侯爷,萧侯爷便问对方姓名家世,徐姨娘笑说:“老爷也知道,我们与温国府向来不睦,只是两家都是京城中人,且又是朝中勋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天天闹故事,何苦来哉!如今嫁了此女,也算有些姻亲之谊,俗话说是亲必顾,是邻必护,古人又说以和为贵,我们这样,总比两家在朝中争斗为好。”

    萧老爷一听大怒,道:“区区一个丫鬟,谈得上什么姻亲之谊!”

    徐姨娘这才一吓,方知道说错话了,忙欠了身,陪笑道:“老爷说的是,只是太太生前最疼爱这个丫鬟了,视如己出,我们总也把她当个宝贝看,如此悲痛之节,我们一则以忧,一则以喜,把她风风光光嫁了,也了了太太一桩心愿。”

    萧侯爷听了,闭目捋须道:“疼爱不假,只是不可乱了人伦亲疏之大节也。丫鬟毕竟是丫鬟,不过你既如此说,我想此事却也可行。毕竟公爵亲戚,嫁过去也是有头脸的,也算是了却吾妻一桩心事,但愿吾妻在天之灵,得偿慰藉。”萧侯爷常岁精研古籍,少与外界来往,故而亦对卢公子一事蒙然不知。至于卢公子家世,徐姨娘故意不提,萧侯爷更是无从得知,见如此,徐姨娘也舒了口气。

    事既议定,两家请期、问名、采征之礼,便依次而行。可卢仁胥一家是个穷要饭的,徐姨娘并非不知。为了面上好看,也为了不让老爷起疑,徐姨娘偷偷吩咐,特让官中出了纹银一百两,风风光光大办喜事。又给了侧畔管家们的婚例二十两及一些金银首饰作为嫁妆,如此一来,反倒让旁人艳羡起来。

    未免老爷知晓卢仁胥家世,徐姨娘还偷偷遣人入宫,说家里有个好孩子要出嫁,夫家想借一套五品官服做婚服。贤妃也不知底细,原是知道有个丫鬟救过萧侯爷,府内很看重,但毕竟微末之人,个中情形,贤妃娘娘并不清楚,便只问起娶她的人是谁。禀报说,是温国公的亲戚。贤妃暗忖,温国公一家与我们向来不睦,这会子结交起来,应当不是他府内有头脸的人。

    可她转念一想,如今有了这份情谊在,温国府内往来消息,也能方便打听一些,如此,则必特事特办,便道:“既是公爵亲戚,五品官服想是怠慢了他。”一旁的姜尚宫听了道:“娘娘三思,朝参官四品以上可以面圣,故而尊贵无比。那些无职人士家世再高,借穿五品官服已是最极,抬举到这个地步,那人想必也很高兴了。娘娘何苦劳费心神,再往上借用,反倒惹人闲话?需知树大招风,反而于事不美矣。”【官服:古代庶民结婚,男子许在结婚当日,借穿九品官服,故称新郎官。家世背景厚的,即便无职也能借到高品级的官服。】

    贤妃细想也是,便道:“家中倒是有几个亲戚做过五品官,横竖借他便是了。只不过那个丫鬟,婚礼当日不知着什么衣服?若没有好的,借她穿一天三翟冠服也无不可。一辈子反正就这样一回,令她像个外命妇模样,她也必定感遇我萧家了。”于是如此这般吩咐,婚礼倒尽是萧侯爷府上备办了。

    卢仁胥自段奇答应婚事以后,日夜悬心,再没心思赌钱了。倒是愁他家一贫如洗,迎娶这样娘子,他是一分银子都凑不出来。爷孙二人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不知如何是好。

    卢老太爷便道:“既你如今要成家,少不得舍我这张脸皮,再去府里要些银子,你可要收敛行止,日后我们一家,就靠这些钱了。”卢仁胥连连应承。

    卢老太爷便拄着拐杖,一个人到温国府里,这温国府威势赫赫又尊卑极严,他这样老了,也不曾进过正大门。他眺望了一眼正门,两座石狮子伏于门口,气派不凡。上头三个汉隶大字:温国府,庄重肃穆。他不敢入内,只得绕道西边一道广亮大门进去,入了西门,又向北进了一道垂花门,过了穿堂,便是一间大厅堂。这大厅之中,景象十分荣盛,只是老太爷不敢细看,低头从速穿过,不曾留意什么。过了厅堂,方见几间上房在后,雕栏画栋的样子,乃是温国夫人李氏所居。

    老太爷一抬眼,便见“广陵春满”四个大字,原她李夫人乃是广陵王李弥杰之弟李弥能之女,用广陵二字作匾,唯李夫人敢如此。这广陵王一家与温国公一家世代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太爷也自知道。

    门口有两个婆子守着,老太爷忙笑问:“太太在么?”

    一个婆子道:“太太正歇着,老先生门外且候着,我去禀太太知道。”老太爷连连道了几声唉。就见婆子进去了,好一晌才出来。卢老太爷直等得头昏眼花,站都站个不住。婆子忙出来,笑道:“太太已经起了,叫您进去呢。”

    卢老太爷这才入了上房,不敢细瞧里头陈设,只低头看到正中间摆了一座珐琅彩大熏炉,里面香气馥郁,他本就有些头晕,闻了浓香更有一些难受。但为孙子之故,权且忍着,展起笑脸,入得房中。李夫人正坐在榻上,吹着水烟。也不命起帘子,并不避嫌。见了卢老太爷,忙下了紫檀榻,笑将起来:“瞧我,这几日发病,竟没看见您到了,娟儿,快看座。”

    只见一个丫头,抱着一个大木板凳进了来,卢老太爷坐在凳上,只笑嘻嘻地说:“闻得太太近来有心口疼痛之状,不知好些了没有?”

    李氏笑道:“老太爷倒是关心妾身,这本是旧疾了,大夫说是痰浊痹阻之类,试过几张方子,并不怎么样,亏是太医院的金太医,好脉息,一贴下去,胸展气舒,好多了。”

    卢老太爷忙笑:“胸痹这种病,还是要好好将养的,弄不好,成了个真心痛就麻烦了。”【真心痛:中医病证名,大略相当于今天的心肌梗塞。】

    李氏笑道:“倒还没到这种地步。我今权且浑着,也不拘饮食的。对了,老太爷何事前来,平素不见你来见我们的。”

    卢老太爷笑道:“太太这样尊贵,我们没事儿来看您做什么。今儿,实在是没法儿来,才来见您的。我也老了,也不顾什么脸面,便实话实说了。实在是因为我孙子仁胥最近要娶妻了,家中一贫如洗,没办法办婚事,今公爵不在,才来找太太。”

    李氏笑道:“原不是什么大事,我平素处事不周,竟不知道再从侄儿也要成亲了。您老别笑话我就是了。王妈!”李氏唤了一声,就见一个婆子进来了,问吩咐,讨示下。

    李氏道:“你带老太爷去账房取二十两银子。”

    卢老太爷一听是二十两,忙起身拜谢,李氏笑道:“老太爷多礼了,我身子还不爽,不便远送了,老太爷自便吧。”卢老太爷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待出了门,王婆子道:“老先生也老了,不必累乏,且在耳房稍坐,我把钱关来便是了。”【关:支取】卢老太爷笑谢不提。

    卢老太爷去了温国府一趟,领了二十两银子,没想到一回家,卢仁胥竟穿着五品官服来迎接了,瞧这一身青色补服,乌纱帽、银钑花带、皂靴、紫绦,远远一望,竟有些威仪气象。

    卢仁胥忙笑道:“爷爷见我今日所着如何?”

    卢老太爷看着一身华贵的官袍,喜极而泣,从嘴里蹦出三个大字:“好,好,好!”

    卢仁胥笑道:“萧侯爷府上派了人来,让我结婚的时候穿这一身,好威风也!”

    卢老太爷见他喜形无方,忙道:“这是人家的东西,你仔细弄坏了,穿过罢了,快脱下来!”

    卢仁胥道:“不怕,我先穿它一会子。”他前后来回走动,头一次穿这样官服,十分得意。卢老太爷道:“既是结婚,怎么没有簪花、披红呢?”【披红:新郎官儿结婚当天,身上要披一条红绸巾,叫做披红。头上要插簪花。】

    卢仁胥道:“都送来了。”卢老太爷看见桌上的簪花、披红,眼泪夺眶而出,几次欲言又止,真个喜欢得不得了,他这日思夜想,不就是他孙儿出息了,也争个禄位么。本来这婚礼觉着虚幻,见这一身官袍,才竟发觉,孙子这是要与萧侯爷府上的人成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