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毙命血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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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米尔不喜欢夜晚,一点也不喜欢,即便血族的夜视能力极好,但是宁静冰冷的周遭环境却依旧会让他感到压抑和荒芜,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身为人类战士时所留下的习惯,被危险窥伺的警惕感总能轻易地扰乱他的宁静。

    如今他单骑归府,抬头仰望着自家住所的厚重石墙,见那高阁上的窗口处竟透着淡淡烛光,一时间百感交集。

    往事如风,随着那星星点点的烛辉,一点点地在他的心头复苏,前尘如梦,梦里当年,每一处成长,每一点热情,每一分痛处,都有亲王的身影,就好像他异变后的所有行径,都不过是印着那人留好的印记前行一般。

    瓦米尔低下头颅苦苦一笑,翻身下马,沿着冰冷的石头台阶朝高阁上的烛光之处步步走去。

    他的府邸建地荒凉,运河辽阔,是实打实的冷寂凄清之地,可现下多了星豆点烛火,就似乎有了那昌盛繁华,花灯流彩下也不能及的温情之态。

    将手伏在门扉上,那门虽没锁,但瓦米尔还是等了一会儿方才郑重十分地轻轻扣下,一共三声,却没人应答,瓦米尔便直接推门而入了。

    房间内,墨羽坐在临近窗口的软椅上,膝盖上搭着质地精良的羊绒软毯,闭着双目,一副十足的倦怠模样,只是露出来的半边手掌上还缠着白色的绷带,瓦米尔是知道那伤的,如今见了便更是心中不忍。

    现下已是深夜,人类的呼吸极浅却并没有睡着,血族心里清楚,却也知道墨羽的这般作态,就是不想让他叨扰的意思,可也不愿就此离去,便只是矮了身子,在那人的身边席地而坐了下来。

    墨羽心有不耐地睁了眼睛,瓦米尔便又僵直了身子猛然间站了起来。

    “什么事?”墨羽喑哑着嗓子问话,语气中还带着受扰后的无奈和困倦。

    “维斯奇家族受到了灵守的袭击!”

    瓦米尔条件反射般的回答,但这番话刚说完就有了一种想要挥手打自己一耳光的冲动,现下的情况是灵守易主,亲王又被困于一个一条刀伤都要恢复好几天的人类身体里,自己的这般言语,不就是在明白地惹亲王的不快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物克一物,虽说瓦米尔是一个极为聪明能干之人,但在墨羽的面前,却只有手足无措,脑子不够用的份。

    幸好墨羽本人倒是不在意,他垂着头感叹了一下剧情进展的速度,原来,已经这么快了呀。

    与此同时,瓦米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人的神色,确定自己没有引起对方的反感,方才松了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地询问道,“您可知,灵守族是受了谁的命?”

    他没有点名玛莎,也没有说易主的事情,这问题虽然唐突,但用词已经算是委婉的了。

    然而墨羽却比他直接了许多,他抬了眼问,“你怎么不直接问我玛莎的新主人是谁?”

    瓦米尔被墨羽的这一句话问得一慌,改口否认道,“我没……”

    但墨羽可比他淡定得多了,人类抬手整理了一下右手上绑着的白色绷带,方才淡然言语道,“易主就是易主,没什么说不得的。”

    瓦米尔平复了心态,又隐隐地感到了点欣喜,他知道亲王既然并不避讳,那消息就是有眉目了。

    但墨羽却无视了他的请求,只是合了眼睛甩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亲王是无所不能的吗?”

    这个问题纯粹是以穿越者的身份问的,所站的立场更是一个完全的旁观角度,瓦米尔因为墨羽这样的问题而感到十分的不知所措。

    他打拼到今天,早就不去思考‘对方想让他怎样回答’之类问题了,在大多数情况下,瓦米尔考虑到的是‘对方为什么要这样说’。

    但对于墨羽何出此言的目的,他却并没有想清楚。

    眼见着瓦米尔不答,墨羽便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这完全是一个老师对自己那并不满意的学生所表达出的不满,瓦米尔见了,便动作僵硬地微微偏了下头,可这样的动作,却不仅是出于他猜不出目的的羞愧,还是因为金发血族本身就具有的失落之情。

    他必须要接受的事实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弄懂墨羽,不仅不懂,而且很可能永远也不会懂。

    即便他是亲王一手教导出来的血族,亲自打造过的利刃。即便他已经经历过了飞速的成长,熬过了曾经从未想过的漫长岁月,但他依然不能!

    他不懂得穿越者和位面角色间的巨大鸿沟,也不清晰剧本的作用,他所能观察的现实,无非是一句简单的排比句,他不能思亲王所思,他不能想亲王所想,不能做亲王所做!

    金发的血族暗淡了眼中的光彩,他当然觉得亲王是无所不能的了呀!那样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有心便可揽天下的权势,无心自可享无边之淡泊,更何况血族万事以血统为先,这世上,难道还有亲王做不成的事情吗?

    但言语出口时,却只是一句谦卑到极致,却又口是心非的请您赐教。

    因为瓦米尔知道,那句他所肯定万千的确信回答,并非是墨羽真正的意思。

    软椅上的人类静静地望着他,那双漆黑透亮若璀璨星辰的眼睛里带着浅淡的嘲讽之意,看得瓦米尔心中异样,与此同时,一丝奇妙的情绪划过血族的心底,瓦米尔面露吃惊地恍然意识道,那竟然是埋怨!

    他在怨亲王!可是为什么呀?

    但话又说回来,瓦米尔又为什么不怨呢?

    将记忆回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亲王和骑士于庄严肃穆的加封礼堂中初见,那个时候,亲王又是怎么想的呢,是兴致所起的捉弄,还是处心积虑的谋划?当时的教堂里跪着那么多的加封骑士,可亲王却偏偏选择了他——这样的抉择,理所当然间却又遍满了偶然!

    瓦米尔的人生以此为转折点,自此便见了无双的风景,但是在繁复错杂的命运线中有没有另外的一种可能呢?例如说,亲王当年所选择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那个褐色卷发的高大骑士,再往后了说,没有了血族的漫长寿命,在他那个假设的,身为人类的短暂生命里,他会不会因此而将其视为死敌!

    不管在哪个世界里,宿命这个词汇都太过于抽象,也太过于沉重了。

    亲王确实很强大,强大到可以随意决定任何人的人生,但是作为被改变的人,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丝的不甘吗?

    瓦米尔不是一个软弱无能到只能靠别人的施舍来过活的人,即便在虚伪的家族光辉中,他依旧是那个史上最年轻的白金骑士,就算没有亲王的存在,他也未尝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拥有一个闪耀而杰出的人生,但事到如今,此类事件的种种假设,便也都随着他躁动而强烈的嗜血而消失弥散了!

    因此,在无限可能的命运线中,他似乎并没有什么道理不去怨。

    但是事实上,他却真的不怨!

    就连他刚才的那一丝情绪也是出于墨羽对他的有所保留,而非是历来的种种过往,宿命这个词汇虽说是沉重而抽象,却并非是不存在的,他对亲王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归属感,这比他当年在繁华家室中所要得到的空洞感情还要真切,甚至有的时候,他还会隐隐地庆幸起当年的偶然来。

    为此,他拥抱了他的宿命,就连那个让他备受歧视的异变者称号,也都接受得甘之若素。但是那人呢,瓦米尔的心念一动,于心中静默地想着,在那人的心里,自己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墨羽注意到了眼前血族的神色变化,但是穿越总部的明文条款限制着他,不能让其把写好的大剧本直接摔到主角的脸上,只得话头一转地说出了一个瓦米尔早晚要调查清楚的古老称号。

    “血皇。”

    上一任的血族首领并不是亲王,那人拥有着更为纯粹的血统,和更为尊贵的称号,那人是血皇!

    瓦米尔反应了好一会儿,方才回忆起自己曾经在古老史诗中见过的记载,血皇,血族皇者。

    传说,那人的容貌极为俊美,传说,那人的力量极为恐怖,传说,那人让日落,日便落,传说,那人让月明,月便明!

    血族的面色一沉,灵守是发过血誓的种族,按道理讲,他们不会背弃血统纯正的亲王,除非他们易主效忠的是一个血统更为纯正的血族。

    “是他吗?”瓦米尔面色严肃地发问,但是言语出口的时候却还是带着犹疑。

    虽然心里确切地知道墨羽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但是其自身的阅历却还是限制了他,即便瓦米尔已经经历了曾经作为人类时所不能想象的漫长青春和寿命,但在血族的历史里,他终究是太年轻了。

    无法了解的遥远年代,迫使他无法想象出一个比亲王还要危险强大和不可思议的血族,更何况,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当年所看的不过是一本内容瑰丽的种族神话。

    金发血族的面容上带着大敌当前般的戒备,他神色认真地等待墨羽的下文,却只听到一声清晰的带着嘲讽笑意的否定。

    “不,他死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血皇这么逆天的存在,那么根据位面最强的设定,他当初穿越而来时所用的身份就不是亲王,而是血皇了。

    想到这里,墨羽便不自觉地蹙了下眉,他的每一世过得决绝而肆意,如今被迫要瞻前顾后地行动实在是不习惯,右手掌心中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人类的身体,孱弱无助寿命短暂,在这样的世界里着实是不方便。

    轻轻地抬了下眼,血族挺拔而结实的身体落入墨羽的眼底,穿越者心不在焉地感叹了一句,还是吸血鬼的身体好,不过很显然,他没有主角那么幸运,现下可没有什么纯血的亲王愿意大发慈悲地咬他一口。

    垂下眼帘,墨羽收了那些个不该有的心思,转而向主角重新科普起血皇的话题来。

    其实相较于瓦米尔,四处流浪的吟游诗人更为在意这些雄伟瑰丽的神话传说,但他们不是史学家,他们为了银币而作词歌唱,他们并不严肃。

    因此,在他们的歌声中,俊美血皇的个人英雄主义要比那些宏大壮阔歌功颂德的战争记载更为详尽和动人,在落寞的血族贵族面前,曾经的繁荣盛世,丰功伟绩,更是一概不提,在描绘血皇人格魅力的诗篇中,吟唱者们自动忽略了那些号召男人们披上战袍的激昂场景,而是选择不厌其烦地称赞那些血皇轻松诱使女人们脱下裙摆的高明手段。

    让墨羽这个旁观者都会感到悲哀的是,在那个血皇统治的年代,亘古遥远却也异常辉煌绚丽的繁盛年代,文化和精神已经无迹可寻,但是奢靡享乐的时代风尚却被血族的子嗣们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谁能想到,血皇死了,却也只是死了不到一百年!

    墨羽将这个信息说出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地收获到了瓦米尔面露吃惊的神色,对于寿命漫长的血族来说,一百年的时间也确实是太短暂了。

    “怎么会?”瓦米尔脱口而出的疑问。

    人类尖锐的目光直视着金发血族蔚蓝色的双眸,因为熟知剧情的缘故,墨羽的眼睛里向来是盛着淡淡的了然的,如今他这般神色,玩味,寒冷还带着考究,看得站立在一旁的血族极为不自在。

    在这样的目光下,瓦米尔感觉他的身体被一把黑色的刀切开了!

    那利刃穿过皮肤进入血肉,透过肌理碰触骨骼,刺过脊椎直达灵魂,然后幻化成一双冷漠的黑色的眼睛,墨羽一个人寂寞地站立着,他透过瓦米尔那单薄缥缈的蓝色魂魄,噤口不言地看完了所有的前尘往事,阅遍了历来的秘辛种种。

    然后,就是扑哧的一声笑。

    “害怕了吗?”墨羽弯了眉眼询问,只是那言语温和平静根本就没有半分凛冽之态。

    瓦米尔被墨羽的这般反应弄得一懵,还未应答,就听见对面的人类徐徐开口地补充道,“当年的贵族们可是恐惧得厉害呀。”

    真实的情况是,血皇毙命虽不到百年,但是在此之前却是沉睡了近两个世纪,按照人类的寿命观点来理解,那就相当于是死了的。

    在血皇‘死亡’的两百年时光里,众多的贵族们也没有闲着,贪婪,攀比,野心,还有许多许多膨胀的推动着他们,推动着他们突破了传统的血统崇拜,而将争□□力的剑锋抵在了沉睡亲王的胸膛!

    “血族内讧,适逢沉睡的血皇遭到了突袭,妻儿子嗣因受牵连而遇害,死的死,散的散……”

    人类的声音清清亮亮,他所讲的内容血腥卑劣而遍布贪婪,但是语气却是轻轻柔柔的,就像是在给年幼的孩子讲那温馨简单的睡前故事一般。

    但这毕竟不是个结局美好的童话故事,越过吟游诗人歌曲中那下流荒诞并遍布□□的浮夸篇章,厚重的历史帷幕就此打开,真实的历史的模样,厚重古朴间还带着杀戮的气息。

    瓦米尔的吃惊一分没减,这些年,他亲眼见证了血族对血统的痴狂和崇尚,异变者的身份更是让他体会真切,又怎么会想到那尘封的过往里竟然会有这样残酷的一场大戏。

    墨羽猜到了瓦米尔的心中所想,开口道,“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对于血统的忠诚,向来是血族引以为傲的精神传统,参与此事的各大家族自然都是能遮则遮,能掩则掩的。”勾唇一笑,复又语带嘲讽地补充道,“关于血皇的史卷都被毁了,剩下的都是些分不清真假的传说。”

    这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句宽慰了,但是墨羽所没说的却是,主角的不知道却并不代表着不相关,然而……

    “历史就是历史,变不了的。”黑发的人类从软椅上倦怠起身,“曾经名望一世的血皇,在负伤逃脱后也没能侥幸存活,只落得了一个身死荒野的下场。”

    就像是在奖励瓦米尔认真听完了一堂历史课一样,墨羽慢慢起身后,竟是抬手揉了揉眼前人头顶的金发,“既然从来就没有什么全知全能的力量或人物,那么盛衰荣辱,本就是极平常的。”

    墨羽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转了身子,所以他并没有捕捉到瓦米尔眼底的神色。

    身后的瓦米尔微微地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表达些什么,却也终究是没有发出言语。

    墨羽铁了心要决断瓦米尔的念想,最后一句更是坦诚到了极致,“成王败寇,历来如此,就算玛莎回来,我也没有办法再命令她了!”

    退出了权力斗争的亲王,终究是没有说出那个新主人的名讳。

    天色愈发晚了,墨羽没有迁就自己的意思,他大大方方地在瓦米尔的面前褪去衣物,清冷的月光落进来,洒在人类光洁的仿若大理石般的脊背上,不同于血族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他的身体上没有瓦米尔常年征战所留下的痕迹,线条流畅的身体上甚至泛着养尊处优的漂亮象牙色。

    金发的血族垂了眼帘,一时间竟不想再看下去。

    在刚才的对话里,墨羽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更何况,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但这却并不是段随便的对话,真实的情况是,那是一个小小的预先警示,出于对瓦米尔那即将可能了解到的残忍真相!

    只可惜瓦米尔对这露出端倪的警示并不理睬,甚至可以说,他在尚未肯定的情况下,就错误地进行了理解——墨羽作为穿越者而必要的离群索居,在瓦米尔眼中有了全新的注解——亲王念着那古老的往事,亲王不信任善变的贵族!

    想到这里,瓦米尔竟隐隐地感到了点庆幸,他是异变的血族,没有封地,没有称号,在他的面前,亲王向来可以不必担心,亲王永远可以无须设防。

    穿越者安然侧躺在柔然的床铺上,黑色的长发下是他清瘦而略显憔悴的面容,瓦米尔见了,便满心难受地泛了点委屈,明明已经很好很好地待着了,怎么还这么瘦。

    古往今来,第一把交椅总是最风光,也是最难坐的,但是……

    “你不是他。”瓦米尔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眷恋和守护的温度。

    在血族漫长的生命中,瓦米尔遇到过好多人,他们或狷狂,或清冷,或聪慧,或狡黠,但都比不上眼前人的一丝一毫,莹虫怎能同皎月争辉,从一开始,便是注定了的云泥之别。

    金发的血族勾唇一笑,带着点自得和欣喜,他是亲王亲手锻造的宝剑,他可能不够杰出,但也已经是很优秀的了。

    在困苦的历练中,他已经面对过了足够多的口是心非,足够多的诡计暗谋,不会被轻易蒙骗,鲜少受困于迷茫失落,他甚至已经拥有了许下诺言的勇气,和倾尽全力去实现的力量!

    所以……

    “我不会再失去你了……”

    瓦米尔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完,但他知道要等一会儿。

    转身离开后也并没有退出房间,在清冷的月色下,他坐在了墨羽刚才坐过的软椅上,并随手熄灭了高台上本就暗淡的烛光,吸血鬼敏锐的感官,使他能够轻易地捕捉到里屋内人类逐渐平和而绵长的呼气变化。

    在确定墨羽已经完全熟睡的时候,金发的血族方才缓缓起身,他迈步来到墨羽的床榻前俯下身子,月光下,视线所及的是人类清秀英俊得仿佛油画般的侧脸,修长的睫毛低垂着,有着让人说不出来的舒服和温和,瓦米尔呼吸一滞,即便他已经知道了眼前男人的真实面目,却还是为这片刻的美好而失了神色。

    他对着那沉睡的人类,慢慢地,缓缓地,语气温润却又不容置疑地说出了他刚才的那句没有说完的言语,那是一句来自心底的坦诚与深情。

    我不会再失去你了……

    因为……

    “我爱你。”

    远窗外深沉的夜晚里藏着黎明的曙光,瓦米尔很讨厌黑夜,但是吸血鬼也不喜欢阳光,事实上,细数过往,他的大部分光阴都游走在两个世界的缝隙间,而现下他很开心能在晓破云层的时分里说出这句话,他在临近黎明的光景中告白,就好像已经拥有了无数的关乎未来的美好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