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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十二回 雨夜惊闻心泣血 雨过日晴再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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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声连绵坠, 阴云闪雷鸣。

    天枢岛空松苑内,郝瑟环抱双臂, 盯着坐在门边烤火的二哑, 眸光闪烁不定。

    旁侧,舒珞闭目养神, 文京墨有一搭没一搭喝茶, 舞江岚敲着桌面, 南烛昏昏欲睡, 流曦守站一旁, 宛莲心抱出一叠面巾放在桌上。

    “郝瑟, 你怎么知道今夜会有人去杀这个哑巴?”炽陌翘腿问道, “不会又是什么名侦探的直觉吧?”

    “不, 我是觉得,这个人有话没说。”

    “小瑟此言何意?”舒珞问道。

    郝瑟眯眼,未做声。

    “阿瑟, 可发现了什么?”更衣完毕的尸天清从内室走出, 边擦头发边问道。

    郝瑟摇头。

    宛莲心叹了口气,上前递给二哑一张面巾:“你先擦擦头发。”

    二哑却好似未听到一般,缩在火盆边, 全身发抖。

    众人对视一眼, 同时看向郝瑟。

    郝瑟蹙眉:“流曦,去码头瞅瞅,孟三爷应该已经到了。”

    流曦一脸狐疑看了郝瑟一眼,闪身离开。

    二哑抖得更厉害了。

    “南烛, 你去看看他的脉象。”郝瑟又道。

    南烛撩起眼皮,慢吞吞上前,正欲抓二哑的手腕,岂料二哑噌一下跳起身就往屋外冲。

    “啪!”突然,一只手死死攥住了二哑的手腕。

    二哑慢慢回头,但见身后郝瑟眉压双目,凝声道:“你是谁?”

    二哑眸光剧颤,慢慢蹲下身,将身体团了起来。

    郝瑟身形一晃,双瞳赤红,浮上水光。

    “阿瑟,你怎么了?”尸天清忙上前扶住郝瑟。

    “尸兄,你看看他的脸、他的手,你仔细看看……”郝瑟压声道。

    尸天清眉峰一蹙,撩袍蹲身,细细打量缩成一团的二哑半晌,面色骤然一变:“你、你难道是——”

    “郝军师,你唤我来作甚?”

    冒雨而来的孟三石匆匆进屋,脱下蓑衣朝众人一礼:“舒公子,文公子,大家都在啊。”

    尸天清慢慢转头看向孟三石,薄唇微颤。

    “尸教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孟三石惊道。

    “孟三爷,今日我遇到了一位故人,特来请你认认。”郝瑟轻声道。

    “故人?”孟三石一怔,随即看到了门边的二哑,蹲身看了几眼,面色骤然大变,两把扫开二哑乱蓬头发,一寸一寸打量二哑的五官,双眼发红:“你、你……还活着!你小子还活着!”

    二哑怔怔看着孟三石,泪水涌出眼眶。

    郝瑟阖眼,尸天清扭头。

    “这人到底是谁?”炽陌问道。

    孟三石抱着二哑痛哭,郝瑟闭眼不愿回答,唯有尸天清还算镇定,出声道:“之前在越啬寨的兄弟,黄二壮。”

    “黄二壮?”舒珞一惊,“就是越啬寨中除小瑟和微霜外,第三个活下来的那个人?”

    尸天清点头。

    “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宛莲心掩口惊呼。

    “小生记得,此人应该才二十多岁,怎么——难道是易容?”文京墨蹙眉。

    可孟三石下个举动立刻打消了这个猜测。

    “二壮,你、你你才多大年纪,怎么满脸都是皱纹,还有你这脸上,是涂了煤粉吗——”

    孟三石边哭边擦拭黄二壮黑乎乎的面皮,倏然,身形一震。

    表层黑煤粉之下,是蜡黄色的皮肤。

    舒珞面色悚然大变,文京墨腾一下站起身,郝瑟瞬间冲到了黄二壮身侧。

    “这个颜色——”郝瑟抓起面巾狂擦黄二壮的脸,看着那眼熟的蜡黄色一点点展现在眼前,全身抑制不住开始发抖。

    尸天清僵在原地,笔直身形微微发颤。

    南烛拽过黄二壮的手腕诊脉片刻,又拔开黄二壮眼皮看了看,一脸凝重给出诊断:“他中了——殇魂蛊。”

    一片死寂。

    炽陌双眼猝然暴突。

    “殇魂蛊?”舞江岚、宛莲心疑惑。

    郝瑟、舒珞、文京墨、流曦、孟三石五位知情人,面色同时变得惨白无比,慢慢将目光投向尸天清。

    尸天清一步一步上前,缓缓蹲身,漆黑双瞳盯着黄二壮,薄唇微颤,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黄二壮勾肩垂头,至始至终都不肯看尸天清的眼睛。

    “二壮,你倒是说话啊!”孟三石大吼,“是谁,是谁将你害成这样?”

    “他的舌头被拔了,看这伤口,快三年了,”南烛捏开黄二壮嘴巴看了一眼,“殇魂蛊已入二重蛊毒,应该是在拔舌时同中的蛊毒。”

    “轰!”

    青色衣袂狂舞而起,冰寒剑气将四周的桌椅扫翻。

    “尸兄!”

    “微霜!”

    郝瑟和舒珞忙一边一个压住尸天清肩膀。

    青衫衣袂缓缓落下,尸天清瞳深幽冷,嘴角溢出红丝。

    “郝兄、舒公子,带尸兄边上坐!”文京墨沉声令道,“孟三爷,你且将黄兄弟先扶到屋里。”

    众人立即扶着尸天清和黄二壮分别落座。

    “急怒攻心,静心丸。”南烛塞给尸天清一个黑药丸,又将一个黄药丸填到黄二壮嘴里,“定神凝气,驱寒,吃了。”

    孟三石看了南烛一眼,恭敬抱拳。

    南烛点头,又对文京墨道:“有话就问吧。”

    文京墨拽过凳子坐到黄二壮对面:“小生现在问你话,你只需要点头摇头即可。”

    黄二壮吸了口气,慢慢点头。

    “你可知,往生盟的杀手,为何要杀你?”

    黄二壮点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他杀郭瑜之时,被你看到了?”

    点头。

    “当时为何没杀你?”孟三石插问。

    黄二壮摇头。

    文京墨:“因为他没看到你?”

    黄二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孟三石道。

    文京墨拨了一下算盘,思索片刻:“当时,你能看到杀手,但杀手看不到你?”

    点头。

    “你在郭瑜房中?”

    摇头。

    “你在屋外——屋后、隔壁?”

    点头。

    “你有办法从隔壁看到郭瑜屋内的情形?”

    黄二壮点头,顺便带了一个钻洞的手势。

    “你在墙上打了偷窥的洞?”

    点头。

    “郭瑜被杀之时,手里可有银票?”

    黄二壮点头,两只手交叠拍打。

    文京墨蹙眉:“郭瑜给往生盟银票?”

    黄二壮摇头,两手换了方向继续拍打。

    “往生盟的杀手给郭瑜银票?!”孟三石瞪大双眼。

    黄二壮点头,用手指一戳自己的脖颈,又甩了一下手掌。

    “往生盟的杀手杀了郭瑜之后,便拿走了银票?”文京墨道。

    黄二壮点头,又竖起两个手掌,分开十指,使劲儿在文京墨眼前翻转。

    “这又是干嘛?”宛莲心一头雾水。

    文京墨沉默一瞬,眸光一闪:“往生盟经常给郭瑜送银票?!”

    “唔唔唔!”黄二壮露出喜色,跳起身,拍打胸脯。

    “你偷窥郭瑜,是为了确定郭瑜和往生盟的关系?”文京墨提声。

    “嗯嗯嗯嗯!”黄二壮拼命点头,然后指向了尸天清方向。

    众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此事和——”文京墨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和尸天清有关?”

    黄二壮神色一震,剧烈点头,又剧烈摇头。

    文京墨双眼长眯:“此事,和越啬寨有关?!”

    黄二壮使劲点头,双目赤红,口中呜呜啦啦乱叫。

    众人同时倒吸凉气。

    “莫急,慢慢来!”文京墨拍了拍黄二壮肩膀。

    黄二壮抹了一把脸,朝文京墨定定颔首。

    文京墨吸了口气,指尖摩挲九如珠盘:“郭瑜——去过越啬寨?”

    摇头。

    “往生盟的杀手,去过越啬寨?”

    点头,拼命点头。

    “你离开了越啬寨后,又回去过?!”

    拼命点头。

    “什么时候?”

    黄二壮竖起三根手指。

    “三年前?”

    点头,再竖五根手指。

    “三年前的五月?”

    点头。

    “三年的五月,你再次回到越啬寨,见到了一个往生盟的杀手?”

    “啊啊!”黄二壮嗓中低嚎,一边拼命点头一边指向尸天清。

    众人的脸色变了。

    “你是说,天清美人是那个杀手?!”炽陌竖眉。

    “唔唔!”黄二壮又拼命摇头。

    “那人和尸天清有关?”文京墨提声。

    “呜呜呜!”黄二壮又摇头又点头。

    “哎呀,急死人了,到底是点头还是摇头啊?!”炽陌暴躁。

    “那个往生盟的杀手,找的是——尹天清?”一直沉默的尸天清突然问出一句。

    黄二壮身形一震,良久,点头。

    尸天清狠狠闭眼。

    文京墨看了尸天清一眼,暗暗吸气:“往生盟的杀手询问尹天清的下落,你可告诉他了?”

    “唔唔!”黄二壮指了指尸天清,使劲摇头。

    “你当时并不知尹天清是谁,所以说不知道?”

    黄二壮点头,张嘴,做了一个拔出东西的手势。

    “然后,他拔了你的舌头?!”孟三石骤然提声。

    黄二壮放下手臂,红眼点头。

    “杀千刀的往生盟!”孟三石暴怒。

    “噗——”尸天清猝然喷出一口血。

    “尸兄!”

    “微霜!”

    郝瑟和舒珞忙扶住尸天清。

    尸天清摇头,挡开二人手臂,静静看着黄二壮,眼角猩红一片。

    黄二壮眸光震荡,扭头避开尸天清的目光,狠狠抹了一把脸,再次死死盯着文京墨。

    文京墨起身,在原地慢慢踱步:“屠了越啬寨的人是齐鸿鸣,为的是追杀尹天清,而越啬寨被屠之后,又有往生盟的杀手去越啬寨寻人——为何?”

    “啊啊啊!”黄二壮拍桌。

    “二壮,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孟三石忙问道。

    黄二壮拼命点头,从怀里小心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板,递给了文京墨。

    那木板边缘都被烧成了炭黑色,上面隐约能看到细密的花纹,花纹最中间,是一字篆书。

    “福?!”文京墨抬眼,“福源镖局?!”

    “我看看!”舞江岚闪身冲到文京墨身边定眼一看,面色微变,“是福源镖局暗镖的标志。”

    “暗镖?什么暗镖?”宛莲心问道。

    “暗镖是江湖上一种匿名的托镖办法,托镖之人,不说镖物具体是何物,也不透漏身份,镖局也不得问,只负责将镖押送至指定地点即可。”舒珞道,“暗镖的镖利较平镖要昂贵数倍,而且——”

    “而且,一般护送的都是不可告人的东西。”舞江岚手指慢慢摩挲木板,面色渐渐沉,“而且,这不是一家的暗镖。”

    “何意?!”文京墨忙问道。

    “木板上的纹雕,是镖行的暗语。”

    “说了什么?”

    “贵宝、密送、福源保价,天兴护送,送至——后面被烧掉了……”

    “福源,天兴——也就说这镖物是两大镖局合力护送?”舒珞诧异。

    “黄兄弟,你是因为发现了这块木板,才潜伏在福源镖局内,日日监视郭镖头?”舞江岚问道。

    黄二壮正色点头。

    “这块木板你是从何处寻到的?”文京墨追问。

    此问一出,黄二壮却是突然静了下来,慢慢将目光投向郝瑟。

    那目光,漆深如枯井,透出无边无际的悲凉。

    郝瑟脑中嗡的一声,仿若有一道闪电,穿透了脑海,刺透了心脏,将眼前耀得苍白一片。

    黄二壮手中的木板仿若一块恐怖的磁石,夺去了郝瑟一半的呼吸心跳。

    “……这块木板,是你在越啬寨的后山……挖到的?”郝瑟上前,接过木板,垂眼低声问道。

    黄二壮看着郝瑟,慢慢点头。

    “木板原本是……嵌在一个木箱上?”

    点头。

    “那箱子……是卯大当家和我们下山劫回来的?”

    黄二壮闭眼,点头。

    郝瑟指甲狠抠木板,指甲咔一声断裂,迸出血花。

    “小瑟!/郝瑟!/小郝!/郝公子!”

    众人大惊。

    “阿瑟!”尸天清豁然起身。

    郝瑟咬牙吸气,出口的声音干涩嘶哑:“那个箱子,是我……埋在后山的,那次劫镖,劫了三箱东西,一箱元宝,一箱珍珠,还有一箱,里面是——”

    郝瑟一顿,看向尸天清:“是一个几乎成了尸体的人。”

    尸天清双眼爆裂,身形剧烈一晃。

    众人骇然失语。

    “原来如此,元宝、珍珠,只是幌子,所谓的贵宝镖物,其实是——尸天清——不,应该是——”文京墨攥紧珠盘,狠狠合眼“尹天清……”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孟三石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是齐鸿鸣屠了越啬寨吗?”

    “很简单,齐鸿鸣想杀了尹天清,所以派人屠了越啬寨,而另一个人却想用暗镖将尹天清送出去——”

    “有人想救微霜?”舒珞问道。

    “救?”文京墨冷笑,睁眼抬眸,瞳光嗜血,“不是救,而是送,就如送出那元宝珍珠一样,尹天清,只是一件送出去的镖物——或者说——礼物!”

    “劈啪!”惊电划破夜空,狂风大作,门窗大开。

    屋内火烛倏一下灭了,整座屋子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死寂,良久的死寂……只能听到压抑无比的沉重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黑暗中亮起一团烛火,是有人燃起了火折。

    一豆灯光摇曳,映着一抹青衫孤影,背直如剑。

    众人只觉嗓子眼压了一块黄莲,又苦又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沉默看着那青衫剑客将屋内三盏油灯依次点燃,慢慢转身,走到黄二壮身前,撩袍单膝跪地。

    黄二壮一惊,从椅子上弹跳而起,却被尸天清压住了肩膀。

    “对不起……”尸天清抬头,清澈黑眸中荡颤赤色水光,嘴角溢出血浆。

    “尸兄!/微霜!/天清美人!/公子!/尸公子!/尸大侠!”

    众人悚然大惊,慌乱涌了过来。

    青衫一震,悲寒剑意环荡而出,逼退众人。

    “对不起……”尸天清长睫剧颤,一动不动盯着黄二壮,双拳紧攥,骨节咔咔作响。

    黄二壮双眼赤红,拼命摇头,想要将尸天清扶起来,可凭他的力气,根本难以撼动尸天清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尸天清唇边血红越涌越多,一滴一滴坠下地面。

    “舒公子!/炽陌!”

    郝瑟和文京墨同声大喝。

    藕衣红衫瞬时飙至,同时制住尸天清的穴道。

    “南烛!”舒珞大叫。

    南烛冲上前,掏出金色药丸塞进尸天清嘴里:“运功!”

    舒珞压坐尸天清,双掌抵住其后背,运转功力,总算止住了尸天清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众人长长呼气,可心口的压抑,却是没有减少半分,面面相觑许久,最后还是将目光移向了郝瑟。

    郝瑟全身隐隐发抖,吸气呼气数次,才慢慢蹲下身,定定看着尸天清。

    眼前的绝美青年,绝容苍白,眼角赤红,紧闭长睫剧颤,口齿喃喃不停,至始至终只重复三个字:“对不起……”

    心头犹如被挖去一块肉,血淋淋的疼。

    郝瑟狠一闭眼,吸了口气,睁眼再看黄二壮:“二壮,最后一个问题,你之前不愿与我们相认,是不是因为——你认为是尹天清害了越啬寨,是尹天清害了你?”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

    “郝瑟你在说什么?!”炽陌勃然大怒。

    “回答我。”郝瑟双目如火,灼灼瞪着黄二壮。

    黄二壮双瞳赤红如血,抓住郝瑟胳膊拼命摇头,泪光震荡。

    郝瑟定定看着黄二壮双眼良久,才点了点头,声音微颤:“是,我知道了。”

    说着,就拽着黄二壮一起坐到了尸天清对面。

    炽陌一惊,正要去拦,却被文京墨和流曦拽住。

    “尸天清,下面的话,是黄二壮要告诉你的,你听仔细了——”郝瑟将黄二壮手掌覆在尸天清手臂,一字一顿道,“你不用说对不起,越啬寨的兄弟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怪你,这不是尹天清的的错,更不是尸天清的错。”

    众人数目猝然绷圆,惊色各异。

    灯下,黄二壮抹泪,拼命点头,尸天清薄唇微微发抖。

    郝瑟长吸一口气,扭头看向黄二壮:“黄二壮,下面是越啬寨郝军师要跟你说的话,你也听仔细了——你未能抓到那个往生盟的杀手,不是你的错,你没能查到福源镖局和往生盟的关系,不是你的错,越啬寨的兄弟不会怪你,尸天清不会怪你,我不会怪你,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们,更不用躲着我们!”

    黄二壮双眼暴突,怔怔看着郝瑟半晌,眼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狂流奔涌,整个人匍匐趴地,无声嚎哭,仿若要将深藏三年的泪水都流出来。

    尸天清长睫剧颤,眼角猩红化作纯色水光,无声逝去。

    身后运功的舒珞睁眼,撤离掌心。

    众人这才长长送了一口气。

    郝瑟神色微缓,抖袍起身,负手立于门前。

    屋外,墨云沉沉,夜雨倾盆,雨水冷黏发丝,点点滴落眼睫,将一双眼瞳洗得灼亮迫人。

    *

    大雨泼盖,湿气腾云。

    岳阳镇城门之外,郝瑟一行持伞排立。

    官道旁,马车朴素,双马待驾,车夫身披蓑衣,满脸络腮胡,正是孟三石。

    “郝军师、尸教头,还有诸位,不必送了。”孟三石抱拳道。

    “地图可收好了?”文京墨问道。

    “放心。”孟三石拍胸口。

    “若是寻不到地方,可去乐安镇仙人居请敛风楼风竹信与我等联络。”舒珞道。

    “多谢舒楼主!”孟三石郑重抱拳,将目光投向郝瑟和尸天清,微微一笑:“放心,尸教头的殇魂蛊都能解,二壮的也一定没问题。”

    郝瑟扯了扯嘴角,没能笑出来。

    尸天清看了马车一眼,顿了顿:“若是黄兄弟选寒潭拔蛊之法,可能有些疼……”

    “尸教头说有些疼,那定是很疼了。”孟三石苦笑。

    “不必担心这个了。”南烛撩起车帘钻出车厢,“此人殇魂蛊两年前就已入二重蛊毒,精血被吸食大半,因此体态迅速衰老,若还想以外寒内火之法彻底拔除蛊毒,根本就是找死。”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当真不行?”尸天清蹙眉。

    “尸大哥,天底下能忍过那种蚀骨钻心之痛的人,除了你,我还真没见过。” 南烛叹气,“更何况,此人体弱非常,最好莫要尝试。”

    尸天清忧心忡忡看向马车。

    “放心,我给他吃了无忧散,他和他体内的殇魂蛊可一路睡到乐安镇,暂时无碍。”说着,南烛又递给孟三石五个白色瓷瓶,“里面的大力丸每十六个时辰给他吃一次,小心别让他死了。”

    “多谢。”孟三石小心将瓷瓶揣入怀中,朝众人郑重抱拳,“诸位,就此告辞!”

    众人抱拳,颔首。

    孟三石一扯缰绳,催促马车冒雨奔出。

    “希望二位前辈能帮到二壮。”郝瑟喃喃道。

    尸天清手持纸伞,静静看着马车离去方向,一双眸子,犹如雨气浸透,湿黯无光。

    *

    其后三日,洞庭湖畔连落大雨,将整座岳阳镇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

    因雨势过大,武林大会擂战也不得不暂停。

    三日中,江湖上凡是叫得上名号的,都去吊唁了朝金仙和郭瑜,除此之外,众江湖客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酒楼客栈闲聊喝酒。

    相对于这些人的悠闲,长天盟却是一刻也不敢懈怠,岳阳镇的安保,七星岛的值守,依然照旧。

    可奇的是,那个偷盗掌门令、杀死朝金仙的凶手,甚至往生盟的杀手,似乎都随着大雨而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如此诡异的发展,愈发显得整个事件破朔迷离,也令伍予知愈发焦头烂额,发际线再退半寸。

    而郝瑟这一边,在那一夜暴雨之后,日常逐步恢复正轨。

    舒珞和文京墨依旧每日去南星岛和伍予知开碰头会,郝瑟还是日日和炽陌拌嘴夺食,尸天清仍是团队大厨,天天为众人变着花样补充美食,看起来与平日并无二致。

    除了——

    偶尔会坐在屋檐下发呆。

    可惜每次发呆不到半盏茶时间,定会传来郝瑟和炽陌打斗吵架的嘶吼,下一刻流曦就会凭空冒出,拽着尸天清去救火劝架……

    如此折腾了几次,尸天清甚至连发呆的机会都没了。

    待到第四日黄昏,大雨终于停了,天空显出难得一见的霞光凌云之景,连带着众人低迷数日的心情也振奋了不少。

    可还未入夜,南星岛就传来一个不太妙的消息,负责值守蓬莱派摇光岛的黛凝芷和萧晨月双双病倒了。

    *

    “所以,黛庄主和萧大小姐是因为昨夜和怀梦仙子冒雨在屋顶拼酒,着凉发烧了?!”

    长天盟总舵内,郝瑟一脸懵逼问道。

    舒珞黑着脸点了点头。

    “三人说要以酒量争夺十芳图榜首,还让我在一边数酒坛来着……”龙雨桐一旁吐舌头。

    “桐儿,你怎么也不劝劝?!”龙秋梧黑线。

    “我可不敢劝,梧哥哥你是没瞧见看见,当时那仨人的眼睛里全都是杀气,老吓人了!”龙雨桐心有余悸道。

    “简直是胡闹,定是黛凝芷带头惹事!”昊申蹙眉。

    “昊哥哥这次可说错了,这次真不怪黛姐姐,要怪就怪——”龙雨桐目光一转,“尸哥哥。”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错愕。

    尸天清双眼绷得溜圆。

    “三个姐姐说,天下第一美人被尸哥哥夺了,那她们怎么着也要夺一个十芳图的榜首才行啊!”

    诡异沉寂。

    青衫剑客面皮腾一下涨得通红,清美无双。

    “咳咳咳!”

    众人纷纷扭头,看景的看景,喝茶的喝茶。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工夫说什么十芳图天下第一美人——”伍予知暴躁拍桌,“重点是,今夜谁去值守摇光岛,虽然这三天风平浪静,但我有种预感,今夜肯定不太平。”

    众人面面相觑。

    “这……蓬莱派皆是女子……我等都是男儿身,着实多有不便……”舒珞道,“自然是舞镖头——”

    “阿嚏!”一句话未说完,就被舞江岚一个喷嚏喷了回去。

    “舞镖头可是身体不适?”文京墨忙问。

    “咳,其实,昨天后半夜,舞某也被黛庄主抓过去——一同拼酒……”舞江岚揉着红丢丢的鼻头道。

    文京墨探手一摸舞江岚的的额头,蹙眉:“你发烧了。”

    舞江岚身形一僵,整张脸通红一片。

    众人:“……”

    “不发烧才怪……”郝瑟嘀咕。

    “咳,看来舞镖头也无法值守,那——”舒珞一脸无奈,“小瑟,要不你去如何?”

    “哈哈哈哈,老子就等舒公子你这句话呢!”郝瑟噌一下跳起身,两眼放光,啪啪啪拍着胸脯,“老子一定将蓬莱派的一众美人们照顾的妥妥的,咩哈哈哈哈!”

    众人脸皮抽搐,同时瞪向舒珞,目光里皆是无声的控诉。

    舒公子,让千手色魔去保护蓬莱派的小姑娘,这岂不是羊入虎口?!

    尤其是尸天清,一张俊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舒珞眨了眨眼,瞬间反应过来,俊脸一红,忙又补了一句:“微霜,要不你陪小瑟一起去?”

    “不好吧,其实我一人就——”郝瑟不爽。

    “天清陪阿瑟一起去!”尸天清黑着脸瞪了郝瑟一眼。

    “额,行吧……”

    “我也一起!”炽陌毛遂自荐。

    “炽兄还有重任在身,此行郝兄和尸兄二人足矣。”文京墨微微一笑,朝着尸天清打了个眼色。

    “那尸某就先告辞了。”尸天清拽住郝瑟,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留炽陌在原地吹胡子瞪眼。

    “咳,文先生,郝少侠此去,当真无妨?”舞江岚十分担忧。

    “有甚不妥?美人去保护美人,最合适不过了。”伍予知道。

    众人:“……”

    昊申:“美人?谁?尸兄弟?”

    舞江岚压低声音:“是郝少侠。”

    昊申圆眼,盯着伍予知半晌,点了点头:“长天盟,果然不可小觑。”

    舞江岚愕然,龙雨桐、龙秋梧傻眼。

    舒珞轻笑出声,文京墨扶额。

    炽陌狂翻白眼:“这些人都什么眼神都什么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