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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清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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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打了照面,并且认亲那日崔氏也对星月表现得颇为亲厚,面上的晨昏定省是免不了了。再次入主母的院子,心境竟全然不同,上回想着孤军奋战,不妨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省的被人一味欺负;这次却因为和精文的意外结盟,而与崔氏也变成“统一战线”。这样的局势,于星月是有利的,在和父亲培养出感情之前,至少府里的人都不敢有所怠慢。

    星月心思缜密,一早便央王氏寻了一对蝉栖麦穗纹的金镯子出来,张府的人这几日见得七七八八,唯独剩下从前的大小姐、崔氏的长女未见。张星月记得,第一天到洛阳的时候,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年轻将军并张至洁,都唤她“至清”,“水至清则无鱼”,就是不知道这个“至清”,秉性有多傲娇?

    院子门口,一个十六七岁的婢女上前迎候,正是如花盛开的年纪,她长相俊俏,衣着精致,看起来倒比一般人家的姑子还要矜贵些。双目不自觉地在星月明媚的五官上停留片刻,瞳孔里写满惊艳,王氏咳嗽两声,婢女意识到自己已然失礼,马上屈膝作福道:“姑子,请跟我来。”

    双娇牵着双娥的手,因怕双娥好奇说错了话或做错了事,被夫人责罚;王氏则微蹙着眉头,不无担心的跟在星月身后。她朝带路的婢女看了眼,见她离自己十几步远,便小心凑到星月面前,低声说道:“待会别忘了说婉娘牌位的事。”这也正是自己所想,星月微微点了点头。

    卯时过半,按理正是姨娘请安的时辰,可是站在房门口,里面却传来了精文并另一个陌生男子的笑声。一个年纪更大、穿着更精致的婢女打帘出来,带路婢女脸上挤满笑容,福了福后,脆脆说道:“蓝姐姐,大姑子来给夫人请安。”

    声音一出,附近几个婢女齐刷刷向张星月看来,眼神里透着浓浓的羡慕,倒不是因为她的外貌,而是这份难得的际遇,前几日还是乡下来的姑子,转眼间就成了身份尊贵的张府嫡长女。不过,如今看这世间少有的样貌,羡慕中又带着点释然,更多的是嫉妒。

    崔氏身边的大婢女名唤宝蓝,二十有三,已是错过了婚配的年纪,她从崔氏还是姑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从洒扫婢女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是除温媪之外,崔氏的另一个心腹。她看见张星月,脸上带着热情的笑,亲自走下台阶来搀着星月进屋。但见崔氏盛装端坐在榻上,底下坐着精文和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三人正言笑晏晏。

    “姑姑,真的您的样貌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光彩照人,我看倒比宫里面哪些涂脂抹粉的娘娘们保养得还要好!”

    那男子嘴上跟抹了油似的,崔氏被他夸得花枝乱颤。“三郎就会哄我开心”,右手勾起兰花指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当真不显老么?”

    “看姑姑您说的,我是您亲侄子我还能骗您吗!”男子肯定答道。

    精文也道:“母亲风采依旧。”

    有那么一瞬,张星月想起了小时候和母亲相处的情景。但是这念头很快打断,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换了个心情,走到崔氏面前做了个万福,“母亲,星月给您请安。”

    许是崔氏心情好,今日没有立刻让星月退出去,而是指着刚才谈笑的男子道,“这是我娘家哥哥的孩子,崔京。”

    因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星月走到他面前,双手交叠举至眉梢,郑重一拜:“星月见过郎君。”

    崔三郎忙在空中虚扶一把,“三郎见过姑子,姑子生得真是美艳!”

    这话明明是夸人的,可是星月是世家贵女,说“美艳”不免轻浮,但是转念一想,崔三郎原本就是轻浮的人,客气道:“崔三郎过奖了!”

    崔三郎看在眼里,姑父这位嫡长女,外表娴淡,内里倔劲,她穿浅青色半袖衫,衬麦穗黄绣连纹长裙,头上绾双髻,俏生生别了一对蝶恋花金钿。良好的教养,出众的礼仪,除了令人惊艳绝绝的外貌,还有种和她年纪不相符的,浸透道肌理的睿智。

    崔氏轻轻微笑,“今日怎么那么早?”这话是问张星月的,青墨堂辰时上课,往常星月都是差一刻先来给崔氏请安,再顺道去上课,今日竟早了半个时辰。

    “是。”星月语气缓缓:“今日想着早些来给母亲请安,顺便看能不能见到至清妹妹,星月进府有些时日,倒是从未见过。”

    崔氏笑容一滞,右手微不可查的握了握,“至清体弱,如今秋风萧索,惯不见人的。”

    星月嗯了一声,满腔热血尽洒黄沙,十分尴尬。一旁的精文忙补充道:“姐姐久病,一怕着了风寒于病情不利,二也怕过了病气给人,大姐姐不必介怀。”

    张星月起身福道:“母亲,是星月唐突了。”微一侧头,王氏将一个紫檀木妆匣子递到她手里,“星月给妹妹准备了一个小礼物,原不是贵重东西,但贵在寓意好,还望母亲代为收下,博妹妹一笑。”

    宝蓝接过来,崔氏打开一看,一对甚为精巧的“长岁”镯子,分量还不轻,脸上又浮起了笑容,“好孩子,有心了。”

    星月笑容甜甜,“妹妹喜欢就好,原记得小时候身体不好,母亲,呃,也是给我戴‘长岁’镯子,说能驱灾辟邪,后来,身体果真好转,因想着快过年了,赶紧给妹妹送来。”

    “母亲,您知道星月自幼丧母,在这偌大府里,也只有母亲和至清妹妹、精文弟弟可倚靠,星月也盼着妹妹能早点好起来,姐妹一同说体己话。”

    “姑姑,星月姑子真是至情至孝。”这边崔氏还未感动,崔三郎倒先开了口。崔氏只好顺着亲侄子的话说下去,“星月自是慈孝。”

    “这段日子在府里可还习惯,缺了什么,尽管让双娇来找宝蓝。”又破天荒问起星月今早的饮食来,“早上吃了什么,吃得怎么样。”

    王氏回道:“禀夫人,川嫂子安排的妥帖,姑子没什么不习惯的。”说到今早的吃食,面上露着一片难色:“姑子今早用了半碗鲜豆汁,一个枣心蒸饼。”

    崔氏看向星月,“胃口这样小,可是有什么心事?”

    星月这才一脸犹豫开口:“从庐陵来的时候,将母亲的牌位也带来了,如今一直放在乳母房里,倒失了恭敬。”

    如此几番,星月的话像绣花针般一针针扎在崔氏心窝,先是勾起自己对至清身体的担忧;再是提醒自己明明正室的身份,活生生贬为续弦。崔氏的右手握得紧紧的,对张七郎的怨怼、对星月并她母亲的仇视,又深了几分。冷冷的,“开祠堂是大事,这事还须郎君定夺。”

    张星月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今天她也只是来知会崔氏一声,下一步便是去找父亲了。房里一下冷了场,张星月借着上学的由头,识趣告退,一同出来的还有张精文。

    星月一走,崔氏便拍着桌案气急败坏,“你看看她,哪里还有半点慈孝模样。你同精文都劝我,‘她只是个年幼丧母的小姑子’,今日现原形了吧,哪里那么简单。”

    崔三郎听着亲姑姑歇斯底里,分外替星月担忧,另想了个法开解她,“姑姑须得审时度势,如今她正得姑父青眼,我看姑姑顺水推舟缓和夫妻关系方为上策;再者张星月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姑子,左右越不过精文去,姑姑若是此时与她翻脸,张星月转投其他姨娘阵仗,岂不自树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