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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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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离山这人大概天生就是属老母鸡的,擅长抱窝,将自己的土匪寨弄得有模有样。

    这并不是陵洵第一次来清平山,最早来这边是为了押货,也就是和钟离山认识的那次,一晃好几年光景,他一直没再来过这边,着实为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吃了一惊。

    “怎么样,风兄弟,我这地盘还算不错吧?”钟离山拉住马缰,以马鞭横指那连绵起伏的青翠山脉,颇有些指点江山的豪情。

    陵洵闲坐于马鞍上,目光直接掠过那足有几丈高的山寨大门,掠过山谷关口很是像那么回事的塔楼,最后落在山寨外无尽的农田。

    此时正是秋收时节,田间微风拂过,不时现出隐在庄稼间的人影,显然是在忙着收割。农田旁边草屋瓦房连排,隐约还能看见院前小儿乱跑,农妇做工。

    “大当家的!”

    沿着山路设置的岗哨塔上有山匪认出钟离山,离着老远便激动地大叫。

    “是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回来了!开寨门!”

    或许是在深山老林子里呆久了,平日里没事就要对着互唱山歌,这些山匪都养出了一副好嗓子,一声连着一声,犹如狼嚎,直把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进山大门也给嚎开了。

    那些尚在田间耕作的人听见动静,纷纷扔下手中的伙计,飞奔着跑来,一张张黝黑的脸上绽着白牙,眼睛发亮,活像奶狗见到狗大王。

    “钟离大哥,这些农户……也是你们寨子里的山匪?”陵洵问。

    “不是,这些都是两年前逃荒到这里的流民,因为人数太多,又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我当时就没让他们进寨子,只发了点粮食,又让人给他们搭了棚子过冬,谁知道开春后这些人竟然不走了,自发地留下来,还把山脚下这片地给垦了,”

    陵洵颇有深意地看了钟离山一眼,似笑非笑,“难怪。”

    钟离山:“哦?难怪什么?”

    “难怪朝廷想要端了你。”

    钟离山笑了笑,也不知道听没听懂陵洵话中的深意,夹了下马肚子,一路绝尘冲进山寨。

    陵洵却不着急,慢悠悠跟在后面,活将一头骏马骑成了毛驴,他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扫了眼这清平山的攻防布置,不由挑眉,竟在其中看出几分阵法的门道。

    清平山占地广阔,包括一座主峰三座偏锋,不乏河流清溪,物产丰富,山间不知有多少密道暗门相互连通,活像一个大号的狡兔窟,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土匪温床。因为地处京畿益州凉州交界,清平山原本应是必争的要地,可是多年来为了避嫌,无论是京畿还是益州凉州两地的官员,谁都不肯管,放任这窝山匪做大,直到如今,倒是想管也管不了。

    “风爷,我想四处看看。”方珏一入山门,那乌黑的眼珠就开始活泛,摆出一副深入虎穴的如临大敌。

    陵洵知道方珏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疑心病,无论到哪个田间地头,不把每一块石头摸清楚看明白,就坐立难安。

    “去吧,不过我们毕竟是客,不要太过分。”陵洵提醒道。

    方珏就像得到圣旨,马也不要了,就着马鞍子跃起,足尖轻点地运轻功蹿上就近一处瞭望台台顶,惊得上面的守卫土匪直往脑袋上瞅,却什么都没有瞅到,因为方珏只是在那上面轻轻借力,便如一道鬼魅的影子,不知飘香何方了。

    “大哥!”

    钟离山九死一生地回来,山中的小子们着实激动,一路进寨都能看见红红的兔子眼,可是任凭哪只兔子,也没有这突然冲出来的一只看着惨,陵洵险些被他那山呼海啸般的哭喊震破了耳朵。

    这横空出世撞入钟离山怀里的,是个身形清瘦的男子,看着比钟离山年轻几岁,五官还算俊俏,只是气色不太好,眼底挂着深深的黑眼圈,皮肤还算白净,却因为黯淡无光而显得有些灰败。

    “大哥!我们想要派人接应的时候,京城已经进不去人了!是我的错,我应该更早一点安插人入京的!是我害了你啊!!是我没用啊!!”男子哭得如丧考妣,陵洵在旁好整以暇看着,觉得应该给他立块牌坊,写上“孝子”二字。

    “别胡说八道,这也是事出突然,怎么能都赖在你头上?”钟离山宽大的手掌拍了拍男子的背,险些将他那小身板拍个跟头,“我们的人身上杀气太重,在京城那种地方呆久了会被认出来,也不可能提前入京,生死有命,好在现在已经回来了,你不要顾虑太多。”

    那男人好不容易将满腔悲情释放干净,好像才注意到跟在钟离山身后的人,抽了抽鼻子问:“大哥,这位是……”

    “瞧,都忘了给你介绍。”钟离山回过头,忙向男子引见,“这位就是锦绣楼的老板风无歌,我们是老朋友了,这一次也是多亏有他,才能绝地逢生。风兄弟,这位是我义弟,也是清平山的二当家的,叫吴青。”

    钟离山刚说完,目光在陵洵边上一扫,纳闷道:“诶?对了,风兄弟,那个跟着你的小孩呢?”

    陵洵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用管他,那小子一入山门就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钟离山没说什么,吴青却脸色微变,显示出几分不悦,“久闻风老板大名,此次能助我大哥脱险,清平山上下感激不尽。只是这山寨中机关阵法甚多,可不要误伤了风老板的朋友才好。”

    陵洵最善于察言观色,很明显感觉到吴青对他的敌意,虽然他也弄不清楚这敌意从哪来的,却不好回应,于是一笑置之,并不言语。

    钟离山像是被吴青提醒,担忧道:“是啊,无歌,你可不要大意了,我义弟也粗通阵法,这寨子里许多机关都是他布置的,厉害的很,还是想办法让那小兄弟回来,可别真的伤到他。”

    陵洵有点意外,又重新打量吴青,却怎么都没从他身上闻到一丝阵法师的味道。

    “钟离兄不必担心,那小子野惯了,谁都管不了,若是真的伤了他,也算是他自己活该。”

    “你是阵法师?!”吴青忽然问,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亮得瘆人,让陵洵没来由汗毛倒竖。

    钟离山笑道:“是呀义弟,风兄弟可是真正的阵法师,你不是一直对阵法非常感兴趣吗,这次风兄弟要在寨子里住上好一阵,你刚好可以跟他讨教讨教。”

    “不需要!”吴青却不领情,方才那如刀子般的目光已经收敛回去,低垂着眼睫对钟离山说:“大哥,晚上要给你接风洗尘,我先去准备了。”说完也不等钟离山回答,便自行甩袖子走了。

    钟离山尴尬地胡拉一把乱蓬蓬的大脑袋,对陵洵说:“风兄弟,你别介意,我这义弟就是这样,脾气有点酸性。”

    陵洵一摆手,“江湖上的人哪里在意这些,二当家也算是性情中人。”

    钟离山心宽,见陵洵如此说,便也不再介意,兴致勃勃拉住陵洵的手往内院走,“对了,风兄弟,咱们相识多年,却也从来没好好走动过,你这次难得来,我得让你见一个人。”

    陵洵被钟离山那神神秘秘的劲头撩得好奇;“什么人?”

    钟离山:“你嫂子!”

    陵洵:“……”

    这泥腿子居然娶媳妇了?!

    这是陵洵的第一个反应,接着第二个反应,便是觉得不妥。

    就算亲兄弟,也没有小叔子登门第一天就往嫂子的后院领的,陵洵好歹四岁以前也是在名门世家里熏染出来的,肚子里还剩了几分惨淡的礼义廉耻,忙止住步子,“钟离大哥,这……这不好吧?”

    土匪头头的脑回路显然没能和陵洵对接上,听闻疑惑回头:“这有什么不好的?”

    陵洵:“毕竟是女眷住的院子,我一个外人进来……”

    钟离山似乎听陵洵放了一通乱屁,等他放完,挥了挥手,继续抓着他往后院拖,一边走还一边训斥:“你这脑子,就是在那锦绣堆里待傻了,要我说,你就该在寨子里多跟我们住上一段时间,保准什么狗屁道理都没了。”

    陵洵见钟离山是铁了心要在自己面前秀老婆,也只好不再反抗,还有些不怀好意地揣测,心说山寨子里长出来的女人,那肯定不是夜叉精就是母老虎,都是能用菜刀给人肉包子剁馅儿的狠角色,也许真的没什么好回避的。

    钟离山平时的居所坐落在清平山主峰,也是整座山寨的主寨,前山用来日常议事,后山才是起居之地。陵洵这一路从山下走上来,虽然能感觉到清平山雄厚的财力,什么都不缺,但毕竟是糙男人们一点点攒下的家底,建筑布置完全没有品味可言,可是没想到转过后山,却俨然换了一种风格。

    首先是脚下的土路,不知不觉铺上了青石板,打磨得平整的石面还有雨过之后留下的湿痕。沿着青石板路拾级而上,便看见一小片竹林,青青翠翠地遮掩在路两旁,平白给山间徐风中掺入了几分清竹香。

    见陵洵神色讶异,钟离山解释道:“你嫂子她爱干净,嫌泥路弄脏鞋子,我就让人给她修了这条石板路。她喜欢竹子,这片竹林就是当年我和她一起栽下的。”说话时,这在外凶神恶煞的山匪头子难得显露出温柔,好像只是在口中提到那人,也要报以千万分呵护。

    陵洵越发好奇,想知道是怎样一个女人,能让这块又臭又硬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说话间,山路再度一转,现出房屋飞檐,一道青木小门立在那石路尽头,清清静静隔出一方远离尘埃喧嚣的天地。

    钟离山脚下生风地将陵洵一路拉过来,到了门口,却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扭捏来,直把陵洵惊脱了眼珠。

    “钟离大哥,没想到你还惧内啊!怎么,嫂子是不是给你准备了搓衣板进去跪?”陵洵调侃道。

    钟离山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要乱说!你嫂子她特别温柔,对我特别好。我,我只是七八个月没见她,有点紧张了,也不知道她胖了还是瘦了,见到我这糙样,会不会嫌弃我不好看。”

    陵洵:“……”

    陵洵活活被肉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钟离山却拍了拍他肩,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你啊,等你以后遇到心爱的人就知道了,”

    陵洵笑而不语,暗地里却翻白眼,心说我才没有你这么没出息,就算以后有老婆,也一定训练得三从四德。

    这样想着,陵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竟蓦然晃过那穆家家主的身影,不由将三从四德几个字安在他身上,无意识勾起唇角。

    钟离山却没有注意陵洵的表情,整了整衣服,才伸出大猫一般的爪子往那青木门上挠了挠。

    很快门内传来脚步声,陵洵觉得那一瞬间,钟离山连身体都绷直了。

    青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陵洵还以为会见到什么样的美人,哪知却被一张橘皮般的老脸填了满眼。

    “当家的!您回来了!呦,怎么前面也没人知会一声,夫人还不知道呢!您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夫人,她刚歇了午觉。”这说话的妇人应该也没多大岁数,只是在有限的年华里不知经历了怎样的风霜,皱巴巴的脸又干又黑,不过收拾得十分齐整,牙白目明,看着应该是个手脚麻利性子爽快的人。

    钟离山见妇人转身要往门内走,忙拦住她:“刘妈,不用了!让她睡吧,我今天没什么事,就在这里守着她。”

    刘妈也不坚持,笑着说;“是呀,夫人自从有了身孕,就比以前嗜睡,每天中午都要歇上一个多时辰……”

    “什么?!你,你说什么?有,有了身孕?”钟离山一下瞪大了眼睛,变成了结巴。

    “啊?敢情当家的您还不知道呢!”刘妈眼睛比钟离山瞪得还大,“二当家之前不是和您取得过联系吗,难道他没告诉你?!”

    钟离山傻了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那神情活像遭雷劈,还是陵洵实在看不过眼,轻轻撞了他一下,笑道:“哎呀,要做爹了!”

    “刘妈,是谁在外面?”

    便在这时,一声轻轻柔柔的嗓音传来,小青门被人开得大了一些,现出一名女子身影。只见那女人眉目如画,皮肤白皙细腻,身骨清瘦,原本显得有些单薄,腹部轻轻隆起的弧线却为她增加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风韵。

    钟离山一看到女子,眼圈便怔怔地红了,轻唤了一声:“小真。”

    而陵洵却在看清楚女人容貌的瞬间,脑中轰一声,变成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