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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病榻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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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两个蓝衣内人已搬来一个斗状的“冰桶”,冰桶内胎用极名贵的花梨木制成,口大底小,盛满了冰块。

    屋内陡然间凉了许多,公主刚刚燥热难耐,蹬了被子,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单衣,猛然间凉气进入,一热一冷间,连打了几个喷嚏,鼻中瞬觉堵塞。

    端了药进来的忍冬见公主这幅样子,忙放下药碗,给公主盖上寝被,披了外衣,才端起药碗,要给公主喂药。

    “我来吧。”

    忍冬听是太子妃的声音,抬眼看了下公主,见公主没有反对,就把药碗给了太子妃,默默退出。

    流漓用银勺搅了搅暗沉的汤药,舀起一小勺,放至唇边,轻轻吹了吹,直至热气消失,才递到公主嘴边,却不敢抬头看她,只拿了余光瞧着公主慢慢张开了嘴,流漓握勺的手一抬,汤药便进去公主嘴里。

    药入口中,顿觉苦涩,公主皱着眉头吞下肚中,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流漓看着公主小孩子一般可爱的模样,不觉漾起浅浅的笑意。拿了小时自己生病吃药时母亲常说的话:

    “良药苦口利于病嘛,公主喝完了药才有方糖吃哦……”

    公主心内一动,侧头看向太子妃,太子妃的双眸澄如碧湖,正满含柔情地望着她,这样的眼神像极了她的母后。

    她小时被四公主姮栾抓破了脸皮,母后就是这样心疼地看着她,擦完药后,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拍抚后背,哼着童谣哄她睡觉。

    公主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拿过流漓手中药碗,“我自己来吧。”

    久立在旁的太子,眼见身健体强、精力充沛的皇姐一下变得如此虚弱,行动还要别人相持,郁积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

    “皇姐……”

    太子扑通一身跪地,声音哽咽,只是忍着不哭,“都是陵儿的错!若那天我坚持不换马,皇姐也不会这样!都是陵儿的错!请皇姐责罚!”

    公主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久久凝视着他,半响方道:“你是错了,可你错的地方却不在这儿。”

    不是错在这里,那是错在哪里?太子不知皇姐何意,茫然地看着她。

    公主叹了口气,“朝中有什么动静没有?”

    太子看了眼流漓,示意有外人在不方便说话,公主知他意思,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显是没把流漓当外人。

    “朝中有人提议封三哥为王……”

    “父皇怎么说?”

    “父皇说三哥骁勇神武该当奖嘉奖,只是还没有为大昭建功立业,封王为时过早,准许他上朝听政。”

    “上朝听政……”公主悠然长叹:“再这样下去,下一步便该是协理朝政了吧。”

    太子心头一凛,不免忧心,眉头蹙成一团:“陵儿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让父皇如此厌恶。”身居太子之位,却不得父皇信任,参朝议政的本该是太子的事,父皇却让三哥行太子之职,对自己的厌恶溢于言表。

    公主把头转向坐在床边,垂头不语的太子妃,“赛马那天的情形太子妃也看到了,以你之见呢?”

    公主冷不防地问她,流漓倒惊愣了一下,旋即正色道:“太子……”流漓看向跪在地上满面愁容的少年:“不该回头看视公主的。”

    “对!”

    公主斩钉截铁地肯定,既是赞许太子妃心思敏慧,又是警醒太子连太子妃都知道,你怎会如此糊涂。

    “这天下是世祖皇帝带领锡颜部、温敦部等部族在马背上打下的,因此大昭秉承先祖遗德,崇尚武力,敬重一夫当关的铮铮铁汉,父皇文武双全,自是尤为喜爱文德武德超群的孩子,”

    公主语重心长道,“陵儿啊,你自小聪明伶俐,书背的比其他皇子快,父皇问你功课,你也对答如流,谦和达礼,于文德自是没有什么问题,可只一样,你要做好了,父皇就算不喜欢你,也会顾全大局,委你于重任!”

    “哪一样?”太子问道,“但凡我可以做到,一定尽力弥补!”

    公主端详着这个面目清俊,自小对她依恋异常的皇弟:

    “性子也太像女孩子家了!于武德无益啊!”

    宫里传言太子懦弱阴柔、没有主见,惟和宜公主的命令是从,她不是没听过,虽心中郁愤,但也不得不承认。姮陵从出生起便没了亲娘,父皇也没看过他几眼,都是福姑姑和自己一手把他带大的,性子阴柔些原也不是他的错,眼见他身量渐长,快到独当一面的年纪,再要这么没有血性下去,父皇群臣对他失望,储君之位恐要被他人夺去。

    思及此,公主不免心忧,必得想个法子才好。法子一时半刻想不出,但言语须得点醒他,所以才有了这番肺腑之言。

    公主见太子面有愧色,继续道:“湖北赈灾,整治蒋福海,父皇本已对你嘉许,你每日勤学武艺,精研骑射,武功大有长进,若利用木兰围猎的契机,表现出色,父皇定会对你刮目相看。赛马时,父皇、群臣、皇戚几百双眼睛盯着呢,你不管不顾地往回跑,得不到好名次事小,可犯了兵家大忌却事大。大敌当前,人人奋勇向前,置生死于不顾,你倒好,拼了命的往回跑,若先祖都像你这样,哪里来的大昭江山?”

    太子嘴唇动了动,心中似有郁气,难以排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不是要说,皇姐遭遇危难,你岂能不顾?”

    公主大声质问,说中太子心事,太子缄默不言,头别向一边。

    公主见太子梗着脖子,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不怒反笑。她伸了伸手臂,想让人将她朝上扶一扶,并不知道屋里侍婢都出去了。流漓见状,忙起身抱着她腋下位置,安置好她滑下的身体,又拿了一个软枕垫在她背后。

    “好啊好啊!我锡颜家的孩子就要有性格才是,反对也好,出言顶撞也好,武力想胁也好,总归不要一副受气包的姿态!别人拿了你的,你要夺回来,还要加倍奉还与他!”

    公主声色极厉,流漓听着也觉心头微震,屏气凝神听她所言。

    公主顿了一瞬,转了语调,“我只问你,便是你调转马头,回来看视我,于我有丝毫的益处没有!你既无法替我治愈伤势,也无法让马儿重获新生,你跑回来反而让我一气之下跨上马背,致使伤势更为严重。姮陵啊姮陵,皇姐就算受断腿之残,也不愿看到你这样!你的意气用事不但与我没有丝毫的用处,还让父皇与文武百官看轻于你,我们之前所做的努力,冒着生死前去赈灾尽诸化为东流水!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有没有以大局为重,有没有慷慨男儿的气概啊!”

    一席话说的太子满面羞容,红红的嘴唇被他咬的发紫,“皇姐,我错了……”

    公主摆了摆手,不让他多言,刚才的一番话,虽说的是太子,却句句戳戳,都戳中她的心。

    常言道:子不教,父母之过。姮陵有父也如无父一样,她比太子大了六岁,母后过世的早,教导的职责便落在她身上。姮陵养成这样的性子,固然有天生的一面,但更有后天教养的责任。她责怪姮陵没有血性,没有男子气概,自己却比被责怪之人更为痛心。

    公主身在病中,本不应受累动气,以免牵扯伤口。刚才说了许久的话,又是使力又是动气的,此时疲乏至极,歪在床上,有气无力道:

    “这也不能怪你,要乖就怪我平日里溺爱你,让你养成这么个性子,是我的错……”

    太子更加无地自容了,喏嚅着“皇姐,我改,我都改……”

    “你要怎么改?”公主听他唯唯诺诺的,又动了气。

    “我……”太子语塞,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改,要怎么改才能让皇姐和父皇满意。

    公主揉着太阳穴,低缓了声气,无奈道:“罢了罢了,你们都回宫吧,让念秋进来给我换药。”

    太子虽挂念皇姐,却也不敢多呆,扰了皇姐休息。站起身,轻轻走了出去,关上门。

    只听咔吱一声的关门声,暖阁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冰块消融的水滴之声都听得见。

    公主闭起眼睛休息,半响,方传来一声衣衫摩擦急轻微的声响。

    公主浅眠,加上心思辗转,这样轻微的声响也被惊动,以为是念秋,犹闭着双眼,道:“把茶水端来我喝。”

    裙裾摩擦地面之声,茶杯与托盘相撞之声,慢慢的,那人走近,茶杯送到了公主脸面前。

    公主睁开双眼,发觉端茶的手柔弱无骨,一点不像念秋做过多年的粗活那般宽大粗糙,又闻见端茶之人袖口传来的淡淡幽香,倒像是这几日萦绕在脑海中那人身上所带的香气,不觉扭头,看到来人,讶异道:

    “你没有走吗?”

    流漓眼见公主现出难言的痛苦之色,好不忧心,怎舍得离开,让她独受这样的痛楚,即使不能为她分担,陪伴也是好的,所以一直没有离开,念秋拿来换用之药时,也拦下了,好让公主休息一会,自己便坐在公主床边的矮凳之上,陪伴她。

    流漓见公主这么问,怎好将这番心思说与她,所以静默不语,只小心伺候公主饮水。

    公主咕咚咕咚两大口便喝干了杯中的茶水,显是极渴了,“我在倒一杯你喝,”流漓拿回茶杯又要去给公主倒水。

    “不用了,这是下人的活,怎好让太子妃动手,没什么事,太子妃还是回去吧,出门跟念秋说一声让她进来换药。”公主轻声道,见太子妃还是不动,不觉问道:“怎么了?”

    流漓紧了紧拳头,“让流漓为公主换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