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继妻 > 第 26 章

第 26 章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全职艺术家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 26 章

    初冬的晨阳光线绵长柔细, 如微光从云层浇落,驱不散刺骨的寒意。

    翠竹居的窗下, 窗蒲被撑开, 晨曦洋洋洒洒落在桌案,映出屋子里一片亮堂。

    崔沁左手打着算盘,右手记录着近来的开支, 账簿上只余两千八两银子。入了冬后, 孩子们的伙食添了样菊花暖锅,学堂里也摆了炭盆, 太差的炭担心熏着人, 只得买些银炭用着, 这么一来, 开支又大了。

    崔沁算了下这个月还需要支出的银子, 玉手撑着下颚, 蛾眉淡蹙。原先常听大嫂说家难当,现下亲身经历,体会欲深。

    起先接纳学徒, 她几乎来者不拒, 束脩虽是有个定数, 可人家爹娘吆几句苦她便心软, 以己推人, 便收了不少穷人家的孩子,话虽如此, 她倒是不后悔, 只是明年该定个章程来, 开办书院,便是要为整个书院的长远负责, 不能意气用事。

    除此之外,书院现有六十名女徒,伙食成了第一要务,后院灶房人手缺不得,原先只有一个婆子并两个粗使丫头,皆是宋婆子从牙行买来的,眼下还得再添一个。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宋婆子穿着件褐色比甲端着个木盘进来,盘子里盛着一碗百合银耳枸杞粥,近来崔沁时常觉得嗓子痒涩,宋婆子一早便用砂锅给温煮了一小锅粥供她吃。

    崔沁朝她露出明丽的笑容来,“嬷嬷,您今日得去牙行再给我找个灶房的婆子来。”

    宋婆子将粥碗端至她跟前,一边伺候着她用,温声回道,“姑娘,从牙行买婆子费钱,老奴想了个法子,这附近燕园不是住着人家么,老奴待会便上门去探听,瞧瞧有没有人乐意来这边搭把手,也就一顿午膳的事,既解了咱们燃眉之急,也不用再多养一个人。”

    “嬷嬷所言极是。”

    崔沁喝完粥食,思量了一会又道,“咱们护院还是多了些,我瞧着上次那两个小厮便很不错,其他两个便遣了吧。”

    宋婆子眉峰微动,到底没说什么。

    快到晌午时,宋婆子从附近一农户家里领了个婆子来,那婆子年纪大约五十上下,笑起来满脸褶皱,见牙不见眼,瞧着是个淳朴的,只是手里也拉扯着五岁大的男童,拘拘束束道,

    “姑娘,老婆子没旁的,就这孙子得照看着,他一人也吃不来多少,您放心,他能捉鸟捕鱼,还能扫扫庭院,绝不白吃您的。”

    “您说的哪里话,人多也热闹些。”崔沁含笑道,她穿着件湖水绿的小袄,配上一条水波纹的绿色长裙,如出水芙蓉。

    男童略有些面生,躲在张婆子身后,只一双黑啾啾的眼眸怯怯瞥着崔沁,直到巧姐儿从兜里掏出一个糖果递给他,他方才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起来倒是与张婆子有几分相似。

    崔沁上午上了一堂课,下午的课业悉数交给韩如霜,留下云碧看顾书院,带着宋婆子出了门。昨夜她端端正正写了一册《灵飞经》,《灵飞经》是小楷入门之物,家中习字的孩子人手一本,必定受书斋喜爱,她便打算寻一书斋将这字帖给刊印了,看能不能卖出几个银子,这样一来,细水长流的,书院也能有些进项。

    大晋商贸繁荣,繁荣到什么境地呢,便是相关的行当已集中于一处开铺,譬如要买笔墨纸砚书册,最好的去处便是铜锣街,铜锣街在曲江园西运河两侧。此处商肆林立,画舫叠叠浮浮堆在河岸。三步一书斋,五步一砚铺,光是卖湖州毛笔的铺子便有五家,街上行人不多不少,比起茶楼酒肆街市,这里于喧嚣中多了几分宁静。

    崔沁并不急着入铺谈生意,只是先遣宋婆子打探了一番底细,随后转了一圈,挑中最大的成安书铺走了进去。

    那位郑掌柜一眼便瞧中了崔沁的字,只是到底是个精明的商人,口风不漏半句,只不痛不痒夸了几句,端详片刻,语锋一转,

    “娘子请知悉,近来市面字帖繁多,良莠不齐,世人大都慕有名之辈,您这帖子我可以刊印,怕是挣不了多少钱。”

    郑掌柜的是个人精,能逼得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出来卖字,必定是家里穷困,怕是随意给她一点银子便能打发。

    崔沁不笨,从这郑掌柜的言语间可以窥探出,他应是欣赏这字帖,之所以语焉不详是想压价。

    她朝宋婆子使了个眼色,宋婆子立即上前与他理论,宋婆子不懂诗书,却是能言善辩。

    崔沁坐在一旁喝茶,淡定瞧着二人唾沫横飞,讨价还价,最后那郑掌柜的胡须一捋,将老脸别到一旁道,“三百两银子,不能再多,买断价!”

    宋婆子一听眼珠子差点瞪出,“真是奸商,谁给你买断呢,我们要分红!”

    “哟哟哟,我的大小姐呀,买个字还想分成呀!”郑掌柜半是惊愕半是轻哼。

    崔沁从他神色也算是了悟,对方是吃定她缺钱不肯松口,便利落起身,示意宋婆子将字帖拿起,

    “咱们走吧。”

    主仆二人款款出了书铺。

    小二打屏风后绕了出来,探头探脑地追随着崔沁的背影,扭头问拨动算盘的郑掌柜道,

    “掌柜的,您真的放她们走?小的瞧着那字迹是真的不错,定是不愁销路!”

    “急什么!”郑掌柜八风不动,眉都不抬,气定神闲道,“她穿着普通,身无饰品,那气质又像是深闺大户人家的小姐,必定是遭遇了大事,否则能折节来卖字帖?整个铜锣街没我做不成的生意,等着吧,她定回头找我。”

    乌金西沉,天际覆上薄薄的云霞,如美人蛾眉,妩媚绚丽。

    崔沁与宋婆子自斜对面另外一家书铺出来,那小厮恭恭敬敬将二人送至门口,连那何掌柜的也是拄着拐杖在门口相送。

    成安书铺的小二瞧见这一幕连忙跑入内间,将事情禀报郑掌柜,

    “掌柜的,那小娘子瞧着是与对面的何家书铺达成买卖了,怎么办?这档子生意被抢了吗?”

    铜锣街的人皆知郑掌柜与何掌柜不和,二人几乎是日日打擂台,只是成安书铺势大,是远近最有名的书铺,何掌柜的一直被压一头。

    郑掌柜闻言果然脸色一青,将碗筷一丢,疾步踱出,至门口瞧见崔沁与宋婆子笑语嫣然,顺着人流相携往回走,脸色登时难看得紧,再瞥一眼那死对头,只见老何远远地将那拐杖朝他捅了捅,十分得意,郑掌柜把心一横,招来小厮,

    “去,把人给我拦进来!”

    片刻后,崔沁与宋婆子不情不愿跟着那小厮从侧门进了成安书铺,那郑掌柜的立在桌后瞧见了崔沁,艰难挤出一个笑容,施礼道,

    “给娘子道罪,实不相瞒,在下看中了娘子的字帖,那何家书铺虽有些名声,到底是小门小铺,我这成安书铺在各地还有分号,您随意去外头打听,便知嵩山书院和善学书院山门下,皆有我们的书铺,娘子与他做生意,就算赚怕是也赚不了多少。”

    崔沁淡淡笼着衣袖,便如郑掌柜刚刚那般八风不动,慢条斯理回道,

    “做生意讲究缘分,先前忘了跟郑掌柜说,我是燕山书院的山长,并非是寻常人家的小姐,我此番前来,并非只为字帖一事,自是还有其他生意可做,您先仔细思量了再回我的话。”

    崔沁垂眸接过宋婆子递过来的热茶,小抿了一口,那君山毛尖缓缓沉在杯底,茶水清透明净,一如崔沁那双眼,不偏不倚,正正当当。

    郑掌柜闻言暗暗惊讶,原来是燕山书院的山长,难怪气质如兰,风华无双,他常与书院打交道,何时见书院的夫子穿得花团锦簇,眼下看崔沁自当是另外一番景象,默了片刻,咬着牙道,

    “两成,娘子,给两成分红,已是我的极限。”

    崔沁平静抬眸,将茶杯搁置一旁,迎着掌柜精明的眼,说道,

    “三成,是我的底线,郑掌柜,做生意讲究一个‘活’字,那潭再深再大,如是一汪死水又有何意,不如挖一□□井,细水流长,绵延不绝。”

    郑掌柜做这个行当几十年,与各地书院皆有买卖合作,自然晓得若是他接了崔沁这一单生意,今后书院若是有什么活计定会派给他,成安书铺能做大,靠的便是广博的人脉。

    他长眉一凝,思量片刻,沉声点头道,“成,三成就三成!”

    二人当即签下文书契约,再去街道最末的市署登记备案,郑掌柜先付了崔沁五百两做酬金,恭恭敬敬将二人送出了门。

    待上了马车,宋婆子捂着胸口吁了一口气,敬佩地看向崔沁,

    “姑娘,您胆子可真大,就没想过万一不成呢?”

    崔沁失笑,“没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不过是赌一把罢了。”

    “若是那郑掌柜的去对面打听,知道了真相该如何?”宋婆子犹自担心。

    崔沁摇着头,温声笑道,“打听又能如何,白纸黑字签下,他无可抵赖,反而越发想把生意做好,以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郑掌柜有句话说的对,她若与别的书斋做生意怕是挣不了多少,崔沁并不喜欢钻研,若是能达成一桩长久的买卖便最好,也省的她日日为生计发愁。

    所以最开始她便选定了成安书铺,之所以去对面何家书铺,不过是去买一些书册,商议过几日送去书院,那何掌柜的听说她是燕山书院的山长,客气得不得了,恨不得今后书院有生意都能交给他做,自然就有了后面郑掌柜看到的那一幕。

    半个时辰后,郑掌柜果然打听到了真相,那小二气得撸起袖子要骂人,却被郑掌柜苦笑着拦住,

    “别骂了,人家崔山长胸有丘壑,玩得是兵家实虚之道,咱们技不如人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怎么有脸去斥责人家?再说了,人家从头到尾没说与何家铺子做生意,我们几张口都说不清!”

    “掌管的,咱们可是生生被她骗去了一成的利润,这口气咱们能咽?”小二犹然不服气,一双眼眸睁得浑圆。

    郑掌柜懒懒靠在躺椅上,平淡觑了他一眼,“燕山书院是什么地儿?那可是燕雀山,燕雀山原先是皇家园林,你当什么人都能在那里开书院?咱们虽有些靠山却也不能随意树敌,契书已经签下,旁的别说,先把那字帖印好,刊印开卖便是。”

    说到这里,郑掌柜仰身躺下,那小二赶忙帮着他将绒毯给搭在胸前,他目色幽幽眺望窗外昏暗的天色,精明的眸眼如覆了一层青烟,

    “说来,这崔娘子的小楷当真是世无匹敌,我在这个行当也有数十年,便是那些顶顶权贵的字帖也见过,小楷如她写得这般温润秀劲,行云流水的,几乎没有,可见功力之精纯。”

    末了又加了一句,“咱们吃点亏没准是福气!”

    小二躬身退下再无二话。

    崔沁这厢踩着夜色回到燕山书院,韩如霜穿着一件粉色的薄袄急急迎了出来,

    “你怎的才回,我差点要遣人去寻你!”

    韩如霜个子高挑,上前挽住崔沁,半是嗔怪,半是忧心,细细打量她,见她眉眼略有喜色,便问道,“事儿可是成了?”

    崔沁抿嘴一笑,从怀里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掏出来,韩如霜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有门路了!”

    “走,张婆子已做好了晚膳,等你吃呢。”

    晚膳摆在韩如霜所住的沉香阁,沉香阁正房有三间,西间被改成一个暖阁,里头烧了地龙,是燕山书院唯一能烧地龙的屋子,崔沁念着韩如霜身子不好,将此处让给她住,韩如霜越发感激她。

    暖阁地龙烧的红彤彤的,菜肴摆在里面依旧热乎乎。

    众人迎着崔沁入了西次间,云碧亲自伺候她净了手。

    待往饭桌上一瞧,崔沁登时愣住,

    那正中摆着一盘螃蟹,那螃蟹个个肥大肉多,瞧着便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

    “谁买了这么大螃蟹?”

    近来崔沁管家,每日开销都是有定数的,这么大螃蟹便是在崔家都没吃过,如何现在这穷苦书院能吃得?

    韩若霜也是满脸惊愕,她原以为是崔沁吩咐人买的,面露异色,“说来也奇怪,这个时节还有蟹吃?”

    那张婆子笑眯眯上前,施礼道,

    “回两位姑娘的话,这并非是河蟹,而是海蟹,也不是老婆子我买的,实则是我下午去市集买菜,遇上了一街坊旧邻,他正做些水里的生意,末尾留了几只蟹,他恰恰要赶着回去看望他生病的娘子,便把这几只蟹送我了。”

    崔沁暗松了一口气,若以市价买这一盘子海蟹,怕是得上百两银子,她如何能开支得起。

    “既是人家送你的,你带回家便是,怎么能做了给我们吃,这使不得!”

    张婆子不由失笑,“姑娘,您快别说这样的话,我家那老口子身子不好,我那媳妇儿子又在外地,自然是送来与两位姑娘吃。”

    后来张婆子又说回头让崔沁提点她孙儿读书,方才把这话题揭过。

    “话说回来,沁儿,我觉得这海蟹当真好吃!”韩如霜滋滋有味掰着蟹脚,她家里也算富贵,还是头一回吃上这么好吃的海蟹。

    崔沁小心谨慎惯了,倒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到了次日午膳,张婆子又给她张罗了一大碗黑鱼汤,那鲜嫩肥美的香味便是隔着老远都闻得着。

    “这黑鱼又是哪来的?”崔沁指着那大碗鱼汤瞠目结舌,

    她曾在慕家养了一缸子黑鱼,便知这等深泉里来的小活鱼,十分金贵,正儿八经去买还不一定买得着。

    张婆子笑眯眯地将躲在她身后的小虎子给拉了出来,

    “我先前不是说嘛,我们家这小子很会捕鱼,今个儿清早我去后山采蘑菇,带了他一路去,他便在那水潭里发现了这黑鱼,这不捉了回来,孝敬姑娘您。”

    崔沁:“......”

    到了第三日,那小虎子不知道打哪捉了一只活鸽子回来,张婆子厨艺极好,叫云碧买来了一些上好的天麻,一半蒸着一半煮了汤,悉数送到崔沁案前。

    崔沁正在书案后批改学生课业,面前那一小盘鸽子,酥软细嫩,金黄的皮掉了一半,露出粉嫩滑香的鸽子肉来,光瞧一眼便觉得味蕾给勾了起来。

    再看那一碗鸽子汤,上头浮着几片薄薄的天麻,汤水浓稠,是给读书人补脑的圣品,

    张婆子瞧着这山珍海味,眼神温和关切,“姑娘,您快吃呀!”

    崔沁放下笔头,神色略有些复杂,“这鸽子真是小虎子打的?”

    “当然,不信明日再让他捉一只给您瞧一瞧!”

    崔沁连着吃了几日的鸽子汤,张婆子一口咬定是虎子打下来的,可她细细瞧过虎子,那身板儿虽是结实,个头并不大,这么小真的能猎鸽?

    她不是没有过怀疑,直到一日外头门房的婆子来报,说是有人送了几车妆奁屏风衣柜之类,崔沁便知是慕月笙所为,自是叫人一概拒绝。

    这么一来,崔沁便没法再怀疑张婆子祖孙俩,慕月笙那样的人,哪里会做的这般细致入微,瞧瞧,堂而皇之大张旗鼓送摆设物件才是他的风格。

    崔沁近来被山珍海味养得气色红润,身段也渐渐养回来些,不再像前阵子那般弱不禁风,宋婆子暗暗吁了一口气,心里总算是踏实。

    暗夜,慕府。

    月华伴着寒风泻了一地银霜。

    慕月笙身姿笔挺坐在案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白玉笔洗,静静听着葛俊禀报。

    到了满意之处,眉梢间若藏着秋光,轻轻一敛,笑意浅淡,颇有几分摄人心魄的惊艳。

    他长得极好,只是平日威严太过,哪有人敢盯着他瞧,此刻秀挺的身影坐在一团光影里,那双清冷的眉眼,缀着笑意,竟是要让灯火失辉。

    “既是刊印出来了,你让人去买断,出多少买多少,帮着她把声势造起来。”

    葛俊颔首,只是想起什么,又抬眸问道,“那成安书铺可是陈阁老家里的产业,您不是平日与他不大对付么?”

    陈瑜是当今刑部尚书,内阁要员之一,原先是齐襄的学生,齐襄眼瞅着要退了,慕月笙定是接任他首辅之位,为了保住自家一派的权势和地位,也是为了牵制慕月笙,前几日寻了个由头将陈瑜纳入内阁,此事皇帝也一手赞成。

    朝廷不能叫慕月笙一言堂,这是谁也不乐意瞧见的。

    慕月笙心里便清楚,这是帝王练手齐襄想来抗衡他。

    他并不在意,一个人只要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很多东西便是唾手可得。

    譬如皇帝真想动他,也得问江南豪族答不答应,还要问边境新归附来的蒙兀三部孛孛特和朵颜六部答不答应。

    眼下葛俊提了这话,慕月笙却是眉宇染笑,低喃道:“既是陈家的产业,她定知与我无关,只要她肯信,什么都好说,你去办吧。”

    “遵命。”

    慕月笙当真要护着一个人,那便是滴水不漏。

    暗地里着人帮着崔沁排忧解难,明面上送去的东西只增不减,便是虚实相间,好叫崔沁放下警惕。

    一月后,郑掌柜亲自来到燕雀山,送了两千两银子的分红给崔沁,书院一干人等喜上眉梢。

    “山长是不知,你那字帖一经印出,便被人买光了,一夜之间燕山书院崔山长小楷冠绝的名声便传了出去,我们书坊只得连夜加印....”

    郑掌柜边说边揩着额头的细汗,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陪着笑脸躬身在崔沁跟前,越发恭敬,“这第二版我们打算加上书院的标识,既是方便卖书,也是帮着书院开拓名声,您看如何?”

    “我允了。”崔沁颔首一笑,这么一来,燕山书院便不愁没银子花,压在心口的一颗大石头总算是落下。

    郑掌柜也没空手来,还携了一车子礼,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并两张狐狸皮,宋婆子瞧见后十分欢喜,当即拿了皮子打算帮崔沁做两件冬袄。崔沁离开慕家时值盛夏,彼时箱笼里没几件冬衣,如今隆冬在即,再不赶制几件袄子出来,她该冻坏了的。

    除此之外,郑掌柜的还提出要崔沁再写些书帖给他刊印,崔沁并未回绝也没有一口答应,只说自己再思量思量。

    宋婆子将郑掌柜送至山门外,折回便问崔沁,“您为何拒绝了他?”

    崔沁摇头失笑,望着窗外冬雨绵绵失了神,“能解燃眉之急便好,我到底是开办书院,不能舍本求末,省的旁人当燕山书院的山长追逐黄白之物,久而久之,坏了书院名声。”

    午后,潇潇雨歇,一辆华贵宽阔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山门下。

    一个满头珠翠的老嬷嬷并四五个身着红衫绿裙的女婢,恭恭敬敬簇拥着一妇人下了马车,那妇人戴着帷帽瞧不清模样。

    清风夹着湿气卷起半片帷纱,露出她半截窈窕柔细的腰肢,光是瞧上一眼便让人酥了半个身子。

    书院门房管事瞅着这一派头,便知非富即贵,当即将人迎入厅堂落座。

    宋婆子得了禀报,搀扶着崔沁往山下来,台阶雨迹未干,山雾迷茫,潮湿阴冷的空气里夹着松香,倒是叫崔沁想起曾经路过苏杭的一段时日。

    小桥流水,烟雨江南,也是这般阴湿的迷雾中,她瞧见一绝美的妇人柔柔靠在丈夫怀里,半支着身子指着桥下一花船里的孩儿轻笑,她衣袂浮动,那莲花纹便如玉华流转,仿若天上仙,人间客。

    记忆早已斑驳,只剩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偶然触景想起,也是叫人心中泛呕。

    燕雀山原是一个园林,并非是能住人的地方,自然也没接人待物的客厅,平日有客来也只能请入横厅坐上一坐,原先夏日倒是凉爽,入了冬,两侧冷风直灌,倒显得待客不周。门房的婆子便将倒座房里的炭盆给端了来,却是见那老嬷嬷瞥都不曾瞥一眼。

    崔沁沿着左侧长廊而下,绕过后廊来到前头廊芜,沿着走了数步,便瞧见一容貌威严眼睑低垂的老嬷嬷立在正中,那张脸拉得老长,仿佛谁都该伏在她脚下讨好似的。

    这张脸实在是令崔沁记忆深刻,她记得这个老妪是她外祖母身边的第一心腹,最是得力能干,府上的几位舅母还要给她几分薄面,在希家算是半个主子。

    幼时她娇憨无状,曾撞碎了外祖母一只梅瓶,被这老婆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她当即吓哭,后来扑在她爹爹怀里,嚷着再也不去希家。

    “姑娘....”

    那绵长又细沉的嗓音将崔沁的思绪来回,她眸色一转,视线落在旁边那坐着的妇人身上,不消说,定是希玉灵。

    “来人!”崔沁几乎是冷喝一声,目光凌凌睨着那主仆数人,“给我把这些腌臜东西给打出去!”

    宋婆子闻言顿时一惊,侧头凝望着崔沁的侧脸,只见她的眼睫浓密黑长,清凌凌的水杏眼更是覆满了一层寒霜,眼底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

    她何时见崔沁动过怒,平日再遇见什么事,总是漫不经心吩咐几句便好,鲜少有事能掀起她眼底的波澜,今日怎的发这么大火气?

    宋婆子是个明白人,眼下没功夫深究,只推断眼前这来客,怕是崔沁深恶痛绝之所在。

    也仅仅是微愣了下神,便眸色清定,扬声道,

    “刘二,陈七,还愣着做什么,送客!”

    希玉灵闻言扶着丫头的手臂颤巍巍起身,便要往前朝崔沁走来,被那老嬷嬷一拦,她将希玉灵护在身后,神色冷厉道,

    “我看你们谁敢赶人?”

    现在的崔沁可不是慕府的三夫人,她身旁的底细,荣王府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人不是半路捡来的,便是牙婆子那买来的穷苦奴婢,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宋婆子见她这般架势,又是一愣,见过嚣张的,没见过闯入别家还这般嚣张的。

    她当即虎躯一震,大步向前,声啸如雷,“好大的狗胆,我们家主子不欢迎你,你倒是还要硬留下来?来人,轰出去!”

    两个小厮二话不说,冲上前来。

    那老嬷嬷没料到宋婆子这般有魄力,也是气笑了,“放肆,你们可知我们夫人是谁?能来你们地儿都是你们的福气!”

    “我呸,这般不要脸的福气,还是不要的好,省的脏了我们家的门楣!”

    宋婆子随口一句骂话,却是戳中了希家老嬷嬷和希玉灵的逆鳞,那老嬷嬷当即嘶声冷笑,

    “好!”

    她扶着希玉灵对面长廊一退,王府四名暗卫如影随形跃了进来,直取刘二和陈七的面门。

    饶是宋婆子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对方是什么人,架势这般嚣张,她扭头看向崔沁。

    崔沁眯起眼沉默又清冷地立在廊芜下,杏眼皆是冷色,清凌凌的不含一丝情绪,唯有淡漠,疏离,以及不甚在意。

    长廊那头的希玉灵见形势不妙,哽咽着恳求道,“沁儿,你跟我走...你别待在这里受苦...天寒地冻的.....”语音未落,嗓音已是如泣如诉,闻之便叫人心生柔怜。

    崔沁闭了闭眼,凉哼了半声。

    原来是想带她去王府,难怪架势这般足,还真是自以为是,不要脸。

    她不理会希玉灵,反倒是注视着廊下那场打斗,不看还不打紧,这一看倒是吓了一跳。

    王府的暗卫自然身手不凡,可她买来的这两个小厮,在对方四人凌厉攻势下,愣是不落下风。

    崔沁不由瞠目结舌,这是她能请得起的护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