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蜕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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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林跃在找论文资料做翻译，问魏城他们这次去台湾有什么计划。魏城在玩游戏，这才想起旅游攻略还没做。
魏城店签证4月初就到期，他要赶在签证到期之前出国，再次入境签证就能延期三个月。上次魏城去了韩国，这次他想去台湾。林跃担心他一人去台湾又会遇到上次广州张家界那样的不愉快，思量再三最后一咬牙，和魏城一起定了机票。机票虽然一月前定了，但攻略一直没做。林跃在这种事上全无经验，上次去山东能有安排已是超常发挥。回想她和同学一起去西安旅游，那真叫惨不忍睹。同学做好全程攻略，问林跃有无意见及建议。林跃只看了一眼，便恨不得举四肢赞成。她出门就两眼一抹黑完全不辩方向，就算对着地图也要纠结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坐车要不要过马路对面。面对如此负责的出行安排，她哪里有意见。
题外话太多，回到当天的场景。魏城依旧在玩游戏，“前几天看了一下，正想问你想去哪里。”
“我们先去台北对吧，然后去花莲好不好。”林跃停下鼠标，想了一下。小时候看台剧，就想去逛台北和花莲的夜市。
魏城：“既然你已经有想去的地方，你可以先做一个计划表呀。”
林跃：“我就一个大概的念头，做计划，你还是饶了我吧。”
魏城：“哎，这些小事还要我来做。”
林跃嬉皮笑脸：“要不怎么说您是上天派下来的天使呢？”
魏城没理她，开始搜索资料。林跃也收了话头，赶紧做翻译。
新闻稿刚找了几篇，就听未魏城在叹气。
林跃越来越怕听到魏城的叹气。每次在林跃笨拙地学做意面三明治烤蛋糕煎早餐饼，在她过马路不看路出门找不到方向去超市要魏城陪同的时候，甚至在遇到交通拥堵人群横穿马路旁人随手扔垃圾的时候，魏城总会叹气。这些叹气像隐形的炸弹，时不时冒出来提醒她：林跃，你真的好差劲；林跃，你成长生活的地方也好差劲。
林跃：“怎么了？”
魏城：“我在看台湾的住宿，他们的英文网站做得非常棒，英文也很好，比你们大陆人做得好多了。”
林跃：“哦，呵呵。”
魏城：“哇哦，主人会说英文，他要跟我聊天呢。天啊，他的英文真好，比你的好太多了。”
林跃：“。。。那不正好，你们可以更好的沟通。”
魏城：“你心里都笑开花了吧，人家会英文，你就不用帮我沟通了，这个计划就能全让我来做了。”
林跃：“呃。。。呵呵，这都被你发现了。”
魏城：“你少在哪里傻笑，赶紧写论文，写完就来一起看一下。”
林跃：“遵命！”于是，发奋翻译起来。
约抹过了一个小时，林跃觉得今天可以收工了。她收起电脑，笑着对魏城说：
“亲爱的，我今天可以收工了，先去洗个澡，然后一起看攻略吧。”
魏城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林跃去洗澡。温热的水打在她身上，让人昏昏欲睡，林跃勉强撑着眼皮擦沐浴露。镜子里显示着一个消瘦的女体，脸色蜡黄，锁骨深陷，胸前肋骨根根分明。林跃吓了一跳，这还是她吗？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然而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细想，她匆匆冲水，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她还要帮忙去看攻略。
魏城在回信息。林跃没有看他的手机，但看手势和表情就能确定。
她在魏城旁边坐下，拿过自己的手机开始搜索信息。正如魏城所说，台湾的攻略特别丰富，中英文材料都很多。可惜她从来没有做过攻略，对网页上的信息也抱着万分怀疑。搜索了大量游记后，她确定了想去的地方：台北夜市，台北101，台北故宫，太鲁阁，花莲夜市。。。
林跃：阿城，台北有什么好吃的呢？
魏城：呵呵，我怎么知道，网上搜呀。
林跃：哦。
如是三番，林跃终于在沉闷的查找中沉沉睡去。
魏城却大为光火，他摇醒林跃：“每次你都是这样，让我一个人去做这做那！你就不能帮助我一下？！”
林跃红了脸：“不好意思，我实在太累了。”
魏城：“你累了，难道我就不累吗？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这次责备没有发展成为争吵，只在林跃满是愧疚的心中生出一丝委屈，也使得这次台湾之行笼罩了一片阴影。
但林跃骨子里是个记仇的，一周之后，她爆发了。
那是周六，林跃去公司加班，魏城在家做午饭。
林跃去办公室的路上无比雀跃，回家的时候归心似箭。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在家里做饭，只等她回家。她急切而毫无章法的表达着自己的喜悦。她给魏城发了一串微信，问回家的时候还要不要买什么东西，要不要买水果，要不要买balabala
魏城没有回信息。他可能在忙着下厨，林跃想着，然后越加兴奋。
这种兴奋持续到她走到家门口。
房间里传出魏城和另一个女生欢快的笑声。他们在谈论中国人种种莫名其妙的癖好。魏城说，女生笑，那说笑声就直直地传到林跃耳朵里。现实的故事总是这么狗血而讽刺。所以林跃做了一个更加狗血而讽刺的事，她重重地推开门，径直去房间背起背包，转身而去。
女生追着她来到电梯，她摁着电梯开门键，说：“小跃，听我说，我在芬兰有男朋友，我们也争吵过，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是相信我，现在你们最好把话说清楚。”
林跃面无表情，她看着女生的眼睛：“放手。”
电梯合上了，林跃的眼睛突然冒出水来。
这一切都太快了，她无法控制，连眼睛里的水也控制不住。她从来不问魏城的异性朋友，尽管她知道魏城异性朋友格外多。她也从来没干涉过魏城和这个女生的来往。他们三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魏城和女孩是同乡，他们总是在夜晚发whatsup，女生有什么事从来都不会找林跃而是直接找魏城。。。
可是今天，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之前她有多开心，此刻她就有多难过。
她奔出了小区，走到街上。时值中午，大家都在家里吃饭，路上的人少得可怜。只有她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离开这里，她还能去哪里呢？回学校吗？学校在遥远的那头，学校里已经没有了她的一席之地。找同学吗？可是她和哪个同学友谊深刻呢？朋友呢？哪个朋友能够收留她一下呢？没有，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可以庇护她的校园，没有能关爱她的同学，没有可以诉讼烦恼的同伴，更没有可以依靠的家人。她什么都没有。她摸摸索索这么多年，原来就是为着有一天这么孤苦无依呀！仿佛晴空中辟出一道闪电，打中毫无防备的她。只觉心脏一阵绞痛，林跃无力地蹲在路旁。
魏城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蹲坐在路边满脸泪水的女人。他在林跃身边坐下，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小跃，对不起，你不要哭了。”
林跃喉咙一紧，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此刻下贱地想着，她真的宁愿魏城说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不知道她为什么莫名其妙摔门就跑！她宁愿魏城去辩解去遮盖，也不愿听到他说对不起！
“阿城，不要让我一个人，可不可以。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你。”林跃心里如是说。
这次情绪爆发，让魏城又回到了林跃熟悉的状态：与她一起上班下班，对她无微不至，不再指责不再狂躁。林跃表面开心着，内心却忐忑不安。魏城和她之间，不知不觉长出了不一样的纹路。
台湾之行还是如期而至。
她们收拾好行李，去到帝都国际机场。
飞机经停澳门。他们在澳门呆了一会儿，坐上轮船去到香港。香港那天天气闷热，似乎要下雨。魏城林跃飞快地去九龙去中环去添好运吃早茶，然后飞快地坐船回澳门去台湾。飞机落在桃园机场的时候，林跃觉得胃里的早茶还没消化。魏城去办了入住，他们飞快睡下又飞快起来，去太鲁阁去夜市坐新干线去花莲。
四月的台湾已经进入雨季。天空随时都会泼下雨来，将周遭都打得湿漉漉的，可人却不会觉得冷。林跃爱死了这样的天气。台湾岛东部群山连绵，一旁的太平洋带着温暖的湿气，时时刻刻包围着她的心脏。潮湿的天空，绿油油的树林，数不尽的花草，让她想起了久违的家乡，远在西南边的一群小丘陵。
从初中开始，她就想着要离开家乡走去外面的世界。小时候她们家实在太穷了。五岁之前，她们一家三口住在两间茅屋里。床铺饭桌谷仓鸡圈在一个屋，灶台厕所猪圈在另一间。屋顶是黝黑发霉的茅草，地面是坑坑洼洼的泥地。下雨天，雨水渗过屋顶，穿过蚊帐，漫过床铺，将地面和成一团泥泞。她提着凉鞋，赤脚踏过更加泥泞的田埂，去学堂上学。学堂里，同学们的手脚都干干净净的，穿着鲜艳的衣服。她的手指缝里攒着泥垢，双脚赤裸，衣服上缝着补丁。记得有一次，她放学打扫卫生。为了不弄脏新鞋，她将鞋子脱下放进课桌抽屉里。等她倒完垃圾往回走时，看到班上的男生将她的新鞋偷取丢进厕所。还有一次数学课间，坐在后桌的女生讨厌她将作业早早做完，就抓住她的脖子，长长的手指甲在她脖子上生生抓出几个破口。
五岁之后，她们搬了新家。父亲去到广东打工，母亲在家没日没夜地做农活。她就在洗衣做饭种菜插秧背稻子背红薯背玉米背大豆喂猪喂鸡喂鸭喂兔子中度过了小学前四年。后两年里，因为母亲生了一场病，父亲回到家。她就开始了洗衣做饭凌晨起床帮家里摆水果摊然后去上学的生活。后来上了初中，家里的条件慢慢好转起来，父母送她一个妹妹当礼物。于是她开始了洗衣做饭照顾小妹妹的生活。生命的前15年，她似乎过完了别人的一辈子，从艰苦奋斗到养育下一代。忽然有一天，她就想从这个圈子跑出去。她去到最远的高中上学，然后选择最远的大学享乐。她开始不停地买零食买衣服买电子产品，她的嘴里充斥着美国英国法国日本韩国中东西亚北非，她丢弃着逃避着，仿佛前15年那个又黄又瘦的乡村丫头是别人。
此前林跃从没想过家乡。看着水雾弥漫的太鲁阁，她却破天荒地想起了丘陵绵延的老家，想起了父母。
她问魏城：“你想家吗？”
魏城没有回答。林跃突然明白，他是想的，可能比自己更想。她心里的愧疚愈加深厚。
一天晚上，林跃在找论文资料做翻译，问魏城他们这次去台湾有什么计划。魏城在玩游戏，这才想起旅游攻略还没做。
魏城店签证4月初就到期，他要赶在签证到期之前出国，再次入境签证就能延期三个月。上次魏城去了韩国，这次他想去台湾。林跃担心他一人去台湾又会遇到上次广州张家界那样的不愉快，思量再三最后一咬牙，和魏城一起定了机票。机票虽然一月前定了，但攻略一直没做。林跃在这种事上全无经验，上次去山东能有安排已是超常发挥。回想她和同学一起去西安旅游，那真叫惨不忍睹。同学做好全程攻略，问林跃有无意见及建议。林跃只看了一眼，便恨不得举四肢赞成。她出门就两眼一抹黑完全不辩方向，就算对着地图也要纠结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坐车要不要过马路对面。面对如此负责的出行安排，她哪里有意见。
题外话太多，回到当天的场景。魏城依旧在玩游戏，“前几天看了一下，正想问你想去哪里。”
“我们先去台北对吧，然后去花莲好不好。”林跃停下鼠标，想了一下。小时候看台剧，就想去逛台北和花莲的夜市。
魏城：“既然你已经有想去的地方，你可以先做一个计划表呀。”
林跃：“我就一个大概的念头，做计划，你还是饶了我吧。”
魏城：“哎，这些小事还要我来做。”
林跃嬉皮笑脸：“要不怎么说您是上天派下来的天使呢？”
魏城没理她，开始搜索资料。林跃也收了话头，赶紧做翻译。
新闻稿刚找了几篇，就听未魏城在叹气。
林跃越来越怕听到魏城的叹气。每次在林跃笨拙地学做意面三明治烤蛋糕煎早餐饼，在她过马路不看路出门找不到方向去超市要魏城陪同的时候，甚至在遇到交通拥堵人群横穿马路旁人随手扔垃圾的时候，魏城总会叹气。这些叹气像隐形的炸弹，时不时冒出来提醒她：林跃，你真的好差劲；林跃，你成长生活的地方也好差劲。
林跃：“怎么了？”
魏城：“我在看台湾的住宿，他们的英文网站做得非常棒，英文也很好，比你们大陆人做得好多了。”
林跃：“哦，呵呵。”
魏城：“哇哦，主人会说英文，他要跟我聊天呢。天啊，他的英文真好，比你的好太多了。”
林跃：“。。。那不正好，你们可以更好的沟通。”
魏城：“你心里都笑开花了吧，人家会英文，你就不用帮我沟通了，这个计划就能全让我来做了。”
林跃：“呃。。。呵呵，这都被你发现了。”
魏城：“你少在哪里傻笑，赶紧写论文，写完就来一起看一下。”
林跃：“遵命！”于是，发奋翻译起来。
约抹过了一个小时，林跃觉得今天可以收工了。她收起电脑，笑着对魏城说：
“亲爱的，我今天可以收工了，先去洗个澡，然后一起看攻略吧。”
魏城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林跃去洗澡。温热的水打在她身上，让人昏昏欲睡，林跃勉强撑着眼皮擦沐浴露。镜子里显示着一个消瘦的女体，脸色蜡黄，锁骨深陷，胸前肋骨根根分明。林跃吓了一跳，这还是她吗？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然而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细想，她匆匆冲水，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她还要帮忙去看攻略。
魏城在回信息。林跃没有看他的手机，但看手势和表情就能确定。
她在魏城旁边坐下，拿过自己的手机开始搜索信息。正如魏城所说，台湾的攻略特别丰富，中英文材料都很多。可惜她从来没有做过攻略，对网页上的信息也抱着万分怀疑。搜索了大量游记后，她确定了想去的地方：台北夜市，台北101，台北故宫，太鲁阁，花莲夜市。。。
林跃：阿城，台北有什么好吃的呢？
魏城：呵呵，我怎么知道，网上搜呀。
林跃：哦。
如是三番，林跃终于在沉闷的查找中沉沉睡去。
魏城却大为光火，他摇醒林跃：“每次你都是这样，让我一个人去做这做那！你就不能帮助我一下？！”
林跃红了脸：“不好意思，我实在太累了。”
魏城：“你累了，难道我就不累吗？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这次责备没有发展成为争吵，只在林跃满是愧疚的心中生出一丝委屈，也使得这次台湾之行笼罩了一片阴影。
但林跃骨子里是个记仇的，一周之后，她爆发了。
那是周六，林跃去公司加班，魏城在家做午饭。
林跃去办公室的路上无比雀跃，回家的时候归心似箭。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在家里做饭，只等她回家。她急切而毫无章法的表达着自己的喜悦。她给魏城发了一串微信，问回家的时候还要不要买什么东西，要不要买水果，要不要买balabala
魏城没有回信息。他可能在忙着下厨，林跃想着，然后越加兴奋。
这种兴奋持续到她走到家门口。
房间里传出魏城和另一个女生欢快的笑声。他们在谈论中国人种种莫名其妙的癖好。魏城说，女生笑，那说笑声就直直地传到林跃耳朵里。现实的故事总是这么狗血而讽刺。所以林跃做了一个更加狗血而讽刺的事，她重重地推开门，径直去房间背起背包，转身而去。
女生追着她来到电梯，她摁着电梯开门键，说：“小跃，听我说，我在芬兰有男朋友，我们也争吵过，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是相信我，现在你们最好把话说清楚。”
林跃面无表情，她看着女生的眼睛：“放手。”
电梯合上了，林跃的眼睛突然冒出水来。
这一切都太快了，她无法控制，连眼睛里的水也控制不住。她从来不问魏城的异性朋友，尽管她知道魏城异性朋友格外多。她也从来没干涉过魏城和这个女生的来往。他们三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魏城和女孩是同乡，他们总是在夜晚发whatsup，女生有什么事从来都不会找林跃而是直接找魏城。。。
可是今天，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之前她有多开心，此刻她就有多难过。
她奔出了小区，走到街上。时值中午，大家都在家里吃饭，路上的人少得可怜。只有她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离开这里，她还能去哪里呢？回学校吗？学校在遥远的那头，学校里已经没有了她的一席之地。找同学吗？可是她和哪个同学友谊深刻呢？朋友呢？哪个朋友能够收留她一下呢？没有，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可以庇护她的校园，没有能关爱她的同学，没有可以诉讼烦恼的同伴，更没有可以依靠的家人。她什么都没有。她摸摸索索这么多年，原来就是为着有一天这么孤苦无依呀！仿佛晴空中辟出一道闪电，打中毫无防备的她。只觉心脏一阵绞痛，林跃无力地蹲在路旁。
魏城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蹲坐在路边满脸泪水的女人。他在林跃身边坐下，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小跃，对不起，你不要哭了。”
林跃喉咙一紧，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此刻下贱地想着，她真的宁愿魏城说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不知道她为什么莫名其妙摔门就跑！她宁愿魏城去辩解去遮盖，也不愿听到他说对不起！
“阿城，不要让我一个人，可不可以。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你。”林跃心里如是说。
这次情绪爆发，让魏城又回到了林跃熟悉的状态：与她一起上班下班，对她无微不至，不再指责不再狂躁。林跃表面开心着，内心却忐忑不安。魏城和她之间，不知不觉长出了不一样的纹路。
台湾之行还是如期而至。
她们收拾好行李，去到帝都国际机场。
飞机经停澳门。他们在澳门呆了一会儿，坐上轮船去到香港。香港那天天气闷热，似乎要下雨。魏城林跃飞快地去九龙去中环去添好运吃早茶，然后飞快地坐船回澳门去台湾。飞机落在桃园机场的时候，林跃觉得胃里的早茶还没消化。魏城去办了入住，他们飞快睡下又飞快起来，去太鲁阁去夜市坐新干线去花莲。
四月的台湾已经进入雨季。天空随时都会泼下雨来，将周遭都打得湿漉漉的，可人却不会觉得冷。林跃爱死了这样的天气。台湾岛东部群山连绵，一旁的太平洋带着温暖的湿气，时时刻刻包围着她的心脏。潮湿的天空，绿油油的树林，数不尽的花草，让她想起了久违的家乡，远在西南边的一群小丘陵。
从初中开始，她就想着要离开家乡走去外面的世界。小时候她们家实在太穷了。五岁之前，她们一家三口住在两间茅屋里。床铺饭桌谷仓鸡圈在一个屋，灶台厕所猪圈在另一间。屋顶是黝黑发霉的茅草，地面是坑坑洼洼的泥地。下雨天，雨水渗过屋顶，穿过蚊帐，漫过床铺，将地面和成一团泥泞。她提着凉鞋，赤脚踏过更加泥泞的田埂，去学堂上学。学堂里，同学们的手脚都干干净净的，穿着鲜艳的衣服。她的手指缝里攒着泥垢，双脚赤裸，衣服上缝着补丁。记得有一次，她放学打扫卫生。为了不弄脏新鞋，她将鞋子脱下放进课桌抽屉里。等她倒完垃圾往回走时，看到班上的男生将她的新鞋偷取丢进厕所。还有一次数学课间，坐在后桌的女生讨厌她将作业早早做完，就抓住她的脖子，长长的手指甲在她脖子上生生抓出几个破口。
五岁之后，她们搬了新家。父亲去到广东打工，母亲在家没日没夜地做农活。她就在洗衣做饭种菜插秧背稻子背红薯背玉米背大豆喂猪喂鸡喂鸭喂兔子中度过了小学前四年。后两年里，因为母亲生了一场病，父亲回到家。她就开始了洗衣做饭凌晨起床帮家里摆水果摊然后去上学的生活。后来上了初中，家里的条件慢慢好转起来，父母送她一个妹妹当礼物。于是她开始了洗衣做饭照顾小妹妹的生活。生命的前15年，她似乎过完了别人的一辈子，从艰苦奋斗到养育下一代。忽然有一天，她就想从这个圈子跑出去。她去到最远的高中上学，然后选择最远的大学享乐。她开始不停地买零食买衣服买电子产品，她的嘴里充斥着美国英国法国日本韩国中东西亚北非，她丢弃着逃避着，仿佛前15年那个又黄又瘦的乡村丫头是别人。
此前林跃从没想过家乡。看着水雾弥漫的太鲁阁，她却破天荒地想起了丘陵绵延的老家，想起了父母。
她问魏城：“你想家吗？”
魏城没有回答。林跃突然明白，他是想的，可能比自己更想。她心里的愧疚愈加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