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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寻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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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机场,朱允炆背着手走在前头。

    他仍是道士的打扮,没戴道士帽,发髻上插着一根木簪,很朴素的一袭道袍穿在他的身上,竟然也风度翩翩,穿出了时尚感。虽面色谦和,却有一股令人不敢放肆的威仪气度。

    没人注意到方才在飞机上,他是何等的紧张,生怕飞机会摔下来。

    钟魁背着双肩包,手上还拖着个大行李箱,亦步亦趋,完全是个跟班的模样。

    他们乘坐的是夜班飞机,下飞机时已经是子夜时分,地铁和机场大巴都已经停运了。还未走出出口,一伙出租车司机便围了上来。

    “要车吗,打表!保证送到!”

    “到明皇大酒店!”钟魁随便指定了一位看上去面相还算老实的司机,上了车。

    金陵的机场离城极远,那司机足足开了两个小时才到明皇大酒店,车钱足足花了两百来块。

    “人家把我们送到酒店,赚的是辛苦钱,你方才付钱时,反而偷人家钱?君子不为!”下了车,朱允炆这才说道。

    “朱前辈,那家伙故意开车绕圈子,欺负我们外地人不识路啊。”钟魁理直气壮地答道,这个世界的金陵城跟他印象中的金陵城差异很大,但基本的地标还是很好认的,他来之前也做了功课。

    “原来是这样啊!”朱允炆恍然,又感叹起人心不古。他原本就不通世事,更不必说现代社会。

    明皇大酒店就坐落在钟山脚下,离钟魁与朱允炆要去的地方很近,是一家很不错的五星级酒店。酒店大堂的服务员们虽然很好奇这一对奇怪的组合出现在面前,但仍然很有礼貌地接待他们,并安排他们入住。

    出门在外,钟魁不习惯跟一个男人同居一室,仍要了一个有两张床的套间,没办法,朱某人并非笨蛋,明明可以自己动手的事情,却总是习惯有人伺候着。

    房间在顶楼第二十层,视野极为开阔,站在落地窗前可以看到金陵城璀璨的夜景。

    朱允炆指着另一片在夜色中黑黝黝山影重重的方向:

    “那边是钟山吗?”

    钟魁看了看,道:“应该是吧。朱前辈别瞎想,先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陪你去看看。”

    因为背对着自己,钟魁看不到朱允炆的神色,见他良久也不作声,便知道朱允炆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

    近乡情怯或许有吧,但他更多的是缅怀与悲伤。钟魁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索性不管他,任凭他痴痴地站在窗前眺望钟山,嘴里念念有词。

    钟魁侧耳倾听,听出他是在低声诵背佛经,道士念佛经,咄咄怪事,钟魁却笑不出来。

    这里早就开辟成钟山风景区,明孝陵是其中的一部分,它依山而建,位于南麓的一处高阜,山峦环抱,如“四灵”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拱卫,而导引神道和陵寝建筑则按照北斗七星的布局,匠心独运,掩映在一片参天古木之中。

    这里曾宫殿巍峨,楼阁壮丽,陵内植松10万株,养鹿千头,每头鹿颈间挂有“盗宰者抵死”的银牌。为了保卫孝陵,内设神宫监,外设孝陵卫,有5000~10000多军士日夜守卫。

    正如那首著名诗篇中的乌衣巷,这昔日的皇家禁地,如今已成了市民休闲的好地方,操着各种方言的外地游客更是络绎不绝,甚至有人会留下到此一游的涂鸦。

    那些或宏大或庄重或精巧或绚烂的木质建筑早就毁掉了,如今看到的木质建筑皆是现代产物,只有那些狮、象、马、骆驼、麒麟、獬豸以及文臣武将的石像,虽历经岁月的摧残,仍然矗立其间。

    看着那一尊尊已经丢了脑袋的文武石像,朱允炆潸然泪下。这座孝陵是朱元璋生前就开始营造,直到朱元璋驾崩朱允炆登基时,孝陵还未完工,工程一直持续到永乐年间。

    朱允炆身为继承者,对这座皇家陵墓曾经无比熟悉,只是眼前的景象让他触景生情,回想起当年祖父下葬时的情景,那时候君少臣壮,犹自信心满满。而他上一次来到这里拜谒时,北方的兵马已经兵临大江,他希望祖父的在天之灵能够给他一点启示。

    然后就是众叛亲离,城破人亡,朱允炆不得不乔装打扮,踏上了逃亡之路。重临人世间,风云变幻数百年,他已经迷失了自我。

    不顾游客好奇惊讶的目光与议论纷纷,朱允炆在宝城前三叩九拜。

    这里是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合葬处,是一处直径有四百米的大型土丘,四周由条石砌成石壁,而下面的地宫则更是庞大。旅游手册上介绍说,经过现代仪器的磁测,这里并没有被盗掘过,因为当初建地宫时,是横向将石质山体掏空,这就让墓道成了唯一的通道,而磁测表明,墓室并未直接对着墓道,而是偏向一边的反常规设计。当然,朱元璋的墓室没有被盗的主要原因还在于历史机缘。

    这稍稍给了朱允炆一些心理慰藉。

    钟魁这时才说道:“朱前辈,我刚才在神道旁,看到一个手写的指示牌,上面写着‘明东陵考古工作现场’。”

    “明东陵?”朱允炆愣了愣,道,“快带我去!”

    所谓明东陵,正是朱元璋长子即朱允炆之父朱标的陵寝,因地处孝陵之东而得名。朱标也很不幸,很早就被立为太子,但活不过老子,在朱元璋之前先死,朱允炆即位后,曾尊其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

    朱标因为未做过皇帝,其陵寝规制较小,朱允炆在位时曾考虑过为其父陵抬升规制,但时运不济,就做了丧家之犬。朱棣篡位后,则削其帝号、庙号,称“懿文太子”,朱标父子的名号都是禁忌的话题,后代皇帝和文武大臣对东陵更是漠不关心,所以到了明朝中期,东陵就已经残破不堪。

    甚至在近代,连土生的金陵人也搞不清东陵的确切位置,可见东陵的残破和默默无名。直到几年前燕大的一位考古学教授才从故纸堆中找到一些明确线索。

    因此,钟魁和朱允炆这才遇到了这次东陵的考古活动。

    东陵的位置就在孝陵的东边不足百米的山阜上。

    显然考古工作已经持续了不短的时日,地表上的杂树杂草以及土石被清理掉,露出残破的石阶的残砖断垣,诸如享殿的台基清晰可见。

    燕大的肖鸣教授正带着队员清理现场,肖教授正和几位助手站在一边商讨着什么,而干活的大多数是年轻的学生模样。这工作需要耐心和小心,并且十分枯燥,然而对热爱这一行的人,却又乐在其中。

    现场不限制游人围观,但也不能太过靠近核心工作现场,核心工作场所被塑料横条圈了起来,有专人维持秩序。

    工作组中,一位年纪三十左右的女人,虽然是民工打扮,但也遮不住身上文雅的气质,看上去应该是位年轻学者。

    她不经意间抬头,看到钟魁正在跟维持秩序的人争执什么,她突然大声喊起来:

    “小魁,你怎么来了?”

    钟魁循声望去,眼前一亮。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余思远的老婆文舒,燕大的副教授。余思远异地为官,她去年春节去太乙县探亲时曾经见过钟魁一次,她给钟魁的印象深刻,因为她出身极好,却投身于古代建筑学这个较为冷僻的专业,而不是从政或从商。

    “原来是文副教授认识的,你早说啊!”那保安模样的人,一边赔着笑,一边埋怨道。

    钟魁犯不着跟他计较,带着朱允炆走向文舒。

    “文姐,真是巧啊。”钟魁笑道,他本该称对方为阿姨的,不过显然他这个称呼让对方笑容更盛了。

    “你这小子,马上就要开学了,还到处乱跑。”文舒知道钟魁考上了燕大,据余思远说她在钟魁升学的事情上也是主动出了点力的,出于某些原因,余思远隐隐有些卖好的意思,这是人之常情,钟魁并不点破。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嘛。我这访古寻幽,也是陶冶一下自己的人文情操,为将来的学习增点见识。”钟魁道。

    “真的?”文舒扬着下巴,又看到站在钟魁身边的朱允炆,见朱允炆气度不凡,又甚是年轻,故而面露讶色,“这位是?”

    “哦,这是我老家山上道观的道长,俗家姓朱,乃是明太祖,确切的说是懿文太子朱标的后人。”钟魁道,又对朱允炆介绍道,“这是燕京大学的文副教授,相当于国子监里的先生。”

    文舒还未说话,站在一边肖鸣教授疑惑道:“朱标的后人?”

    肖教授分明是不相信,换别人也是不会相信的,大半会把朱允炆当作骗子。钟魁悄悄地抚着朱允炆的后背,以免他情绪激动。

    “肖教授,您怕是已经忘了我吧?”钟魁笑道。

    “小伙子,我们以前见过?”肖教授仔细打量着钟魁,依稀有点印象。

    钟魁道:“我叫钟魁!西秦省人,您面试过我的。”

    “呀,原来是你啊。你这名字很特别,我很有印象,家住太乙山下,钟馗故里。嗯,看来我真是上岁数了,只记得你这名字,你高考文化课的成怎样?考上了咱燕大的文博学院?”

    “承蒙您面试时给的高分,我已经被录取了。”钟魁答道。

    “太好了!”肖教授还带着知识分子的单纯,将一把洛阳铲塞到钟魁手中。

    好像自己被抓丁了,钟魁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教授,你们是准备将朱标的陵寝地宫挖开吗?”钟魁故意问道。

    “挖开?”肖教授摇摇头,“不,我们又不是摸金校尉,我们只是想搞清楚东陵的基本规制和大致布局,为后续的保护提供依据,如果资金充沛的话,金陵市政府想原样复原。要知道这座东陵不应该被世人所遗忘。”

    听了这话,钟魁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真是掘了人家祖坟,朱允炆可真要拼命了。就目前所知道的,明朝皇帝的陵寝,除了定陵是政府唯一主动发掘外,其它都得以完整地保存下来。

    正说话间,只听轰的一声沉闷声响,肖教授等人脸色巨变,急忙转身向声响来源处跑去。那里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塌方。

    “快,相互看看,有没有人被埋在里面?”肖教授经验丰富,第一时间大声疾呼。

    现场所有人都相互看了看,立刻有人回应道:“黎英同学好像不见了,我刚才看到他往这边来着!”

    “肯定是埋进去了,赶紧救人!”

    众人慌了,全都涌了过去,徒手扒拉着石块和泥土,好在埋的并不上,很快便发现一条腿,大半身子还埋在里面。

    也不顾会不会将人弄伤,众人直接像拔萝卜一样,将其拖了出来。这位倒霉蛋很年轻,二十刚出来的样子,灰头灰脸的,被喷了一脸水,才缓过气来。

    “教授,我一铲子下去,底下是空的,然后我就栽了下去。”黎英喝了一口水才道

    这完全是个意外,因为考古队的工作只是去除地表沉积物,以弄清这座东陵的基本规制而已。一铲子就直接打通了墓室,根本就不可能,根据经验判断,这里离宝山还远着呢,除非……

    “除非这是一个盗洞。”肖教授的判断让众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吃瓜群众说考古工作者是拿着执照的盗墓者,考古专家却认为自己不过是在做抢救性发掘,比如一个农民偶然发现一座古墓,如果不加以发掘并将文物移至博物馆,难道就不管不问等着盗墓者们来光顾?

    只有考古工作者,才会真正对那些盗墓贼们痛心疾首,因为盗墓财眼里只有金银和古董,如果是一堆古简落在盗墓者手里,只会有迅速碳化的下场。

    朱标的东陵难道被盗掘过?现场一阵沉默。

    “那里只是埋着一只犬!”

    朱允炆突然开口说话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朱允炆的存在。

    “你为什么这么说?”有人觉得这话太奇怪了。

    “先……懿文太子生前曾经养过一条别人敬献的獒犬,时常逗弄,甚是喜爱,他下葬时,那獒犬跟着来到这里,不吃不喝,绝食而死。时人感叹它的忠义,就把它葬在这里,陪伴它的主人。”朱允炆道。

    众人见他说的认真,忍不住问道:“你这道士又怎么知道?”

    “这是懿文太子的后人!”钟魁不得不解释。这个解释更让人觉得稀奇,众所周知,朱棣上台后,朱标朱允炆一系根本就不可能留有活口。

    好在塌方的地方并不算深,当众人将泥石清理干净并看到一副已经腐烂掉的小型木棺露出尸骸后,不禁全都将目光投向神不守舍的朱允炆。

    仅靠目测,就可判断那是犬类的骨架无疑。

    肖鸣教授突然对朱允炆极感兴趣,钟魁看朱允炆的精神快要崩溃了,连忙以他身体欠佳为由,硬拖着他离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