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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武行者醉打孔亮锦毛虎义释宋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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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筵宴散了,宋江问武松道:“二哥今欲往何处安身?”武松道:“昨夜已对哥哥说了,菜园子张青写书与我,着兄弟投二龙山宝珠寺花和尚鲁智深那里入伙,他也随后便上山来。”宋江道:“也好。我不瞒你说,我家近日有书来,说道清风寨知寨小李广花荣,他知道我杀了阎婆惜,每每寄书来与我,千万教我去寨里住几时。此间又离清风寨不远,我这两日这待要起身去,因见天气阴晴不定,未曾起程。早晚要去那里走一遭,不若和你同往,如何?”武松道:“哥哥怕不是好情分,带携兄弟投那里去住几时;只是武松做下的罪犯至重,遇赦不宥,因此发心,只是投二龙山落草避难。亦且我又做了头陀,难以和哥哥同往,路上被人设疑,倘或有些决撒了,须连累了哥哥。——便是哥哥与兄弟同死同生,也须累及了花知寨不好。只是由兄弟投二龙山去了罢。天可怜见,异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时却来寻访哥哥未迟。”宋江道:“兄弟既有此心归顺朝廷,皇天必佑。若如此行,不敢苦劝,你只相陪我住几日了去。”

    自此,两个在孔太公庄上。一住过了十日之上,宋江与武松要行,孔太公父子那里肯放,又留了三五日,宋江坚执要行,孔太公只得安排筵席送行。管待一日了,次日,将出新做的一套行者衣服,皂布直裰,并带来的度牒书信戒箍数珠戒刀金银之类交还武松;又各送银五十两,权为路费。宋江推却不受,孔太公父子只顾将来拴缚在包裹里。

    宋江整顿了衣服器械,武松依前穿了行者的衣裳,带上铁戒箍,挂了人顶骨数珠,跨了两口戒刀,收拾了包裹,拴在腰里。宋江提了朴刀,悬口腰刀,带上毡笠子,辞别了孔太公。孔明、孔亮叫庄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二十馀里路,拜辞了宋江、武行者两个。

    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说道:“不须庄客远送我,我自和武兄弟去。”孔明、孔亮相别,自和庄客归家,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和武松两个在路上行着,于路说些闲话,走到晚,歇了一宵,次日早起,打伙又行。两个吃罢饭,又走了四五十里,却来到一市镇上,地名唤做瑞龙镇,却是个三岔路口。宋江借问那里人道:“小人们欲投二龙山、清风镇上,不知从那条路去?”那镇上人答道:“这两处不是一条路去了:这里要投二龙山去,只是投西落路;若要投清风镇去,须用投东落路,过了清风山便是。”

    宋江听了备细,便道:“兄弟我和你今日分手,就这里吃三杯相别。”武行者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却回来。”宋江道:“不须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的到了彼处。入伙之后,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投降了,日后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你如此英雄,决定做得大事业,可以记心。听愚兄之言,图个日后相见。“

    武行者听了,酒店上歇了数杯,还了酒钱。二人出得店来,行到市镇梢头,三岔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洒泪,不忍分别;又分付武松道:“兄弟,休忘了我的言语:少戒酒性。保重!保重!”武行者自投西去了。

    看官牢记话头:武行者自来二龙山投鲁智深、杨志入伙了,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自别了武松,转身投东,望清风山上来,于路只忆武行者。又自行了几日,却早望见前面一座高山,生得古怪,树木稠密,心中欢喜,观之不足,贪走了几程,不曾问得宿头。看看天色晚了,宋江心内惊慌,肚里寻思道:“若是夏月天道,胡乱仔林子里歇一夜;却恨又是仲冬天气,风霜正冽,夜间寒冷,难以打熬。倘或走出一个毒虫虎豹来时,如何抵挡?却不害了性命!”只顾望东边小路里乱撞将去,约莫走了一更时分,心里越慌,看不见地下,跜了一条绊脚索。树林里铜铃响处,走出十四五个伏路小喽罗来,发声喊,把宋江捉翻,一条麻绳缚了,夺了朴刀、包裹,吹起火把,将宋江解上山来。宋江只叫得苦,却早已到了山寨里。

    宋江在火光下看时,四下里都是木栅栏,当中一座草厅,厅上放着三把交椅,后面有百十间草房。小喽罗把宋江捆做粽子相似,将来绑在将军柱上。宋江心里寻思道:“我的造物只如此偃蹇,只为杀了一个烟花妇人,变得如此之苦。谁想这把骨头,却断送在这里!”只见小喽罗点起灯烛荧煌。宋江已自冻得身体麻木了。动弹不得,只把眼来四下张望,低了头叹气。

    约有二三更时分,只见厅背后走出三五个小喽罗来叫道:“大王起来了。”便去把厅上灯烛剔得明亮。宋江偷眼看时,只见那个出来的大王头上绾着鹅梨角儿,一条红绢帕裹着,身上披着枣红纻丝衲袄,便来坐在中间交椅上。那个好汉祖贯山东莱州人氏,姓燕名顺,绰号锦毛虎。原是贩羊马客人出身,因为消折了本钱,流落在绿林里打劫。那燕顺酒醒起来,坐在中间交椅上,问道:“孩儿们哪里拿得这个牛子?”小喽罗答道:“孩儿们正在后山伏路,只听得树林里铜铃响。原来是这个牛子,独自背个包裹,撞了绳索,一交绊翻,因此拿得来。”燕顺道:“正好!快去与我请得二位大王来。”小喽罗去不多时,只见厅侧两边走上两个好汉来:左边一个,五短身材,一双光眼,祖贯两淮人氏,姓王名英,江湖上人叫他矮脚虎;原是车家出身,为因半路上见财起意,就势劫了客人,事发到官,越狱走了,上清风山,和燕顺占住此山,打家劫舍。右边这个,生得白净面皮,三牙掩口呲须,瘦长膀阔,清秀模样,也裹着顶绛红头巾。他祖贯浙西苏州人氏。姓郑,双名天寿。为他生得白净俊俏,人都号他做白面郎君。原是打银为生,因他自小好习枪棒,流落在江湖上,因来清风山过,撞着王矮虎,和他斗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败。因此燕顺见他好手段,六在山上,坐了第三把交椅。当下三个头领坐下,王矮虎便道:“孩儿们快动手!”那小喽罗把水直泼到宋江脸上,宋江叹口气道:“可惜宋江死在这里!”

    燕顺亲耳听得“宋江”两字,便喝住小喽罗道:“且不要泼水。”燕顺问道:“他那厮说甚么‘宋江?’”小喽罗答道:“这厮口里说道:”可惜宋江死在这里。‘“燕顺便起身来问道:”兀那汉子,你认得宋江?“宋江道:”只我便是宋江。“燕顺走近跟前,又问道:”你是那里的宋江?“宋江答道:”我是济州郓城县做押司的宋江。“燕顺嚷道:”你莫不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杀了阎婆惜,逃出在江湖上的宋江?“宋江道:”你怎得知?我正是宋三郎宋江。“燕顺吃了一惊,便夺过小喽罗手内尖刀,把麻索都割断了。便把自己身上披的枣红绛丝衲袄脱下来,裹在宋江身上,便抱在中间虎皮交椅上,便叫王矮虎、郑天寿快下来。三人纳头便拜。宋江滚下来答礼,问道:”三位壮士,何故不杀小人,反行重礼,此意何在?“亦拜在地。那三个好汉一齐跪下。燕顺道:”小弟只要把尖刀剜了自己的眼睛,原来不识好人。一时间见不到处,少问个缘由,争些儿坏了义士。若非天幸,使令仁兄自说出大名来,我等如何得知仔细!小弟在江湖上绿林丛中,走了十数年,闻得贤兄仗义疏财、济困扶危的大名,只恨缘分浅薄,不能拜识尊颜。今日天使相会,真乃称心满意。“宋江答道:”量宋江何德何能,叫足下如此错爱!“燕顺道:”仁兄礼贤下士,结交豪杰,名闻寰宇,谁不钦敬?!梁山泊如此兴旺,四海皆闻。曾有人说道,尽出仁兄之赐。不知仁兄独自何来,今却到此?“宋江把救晁盖一节、杀阎婆惜一节,却投柴进并孔太公许多时,及今次要往清风寨寻小李广花荣,这几件事,一一备细说了。三个头领大喜,随即取套衣服给宋江穿了。一面叫杀羊宰马连夜筵席,当夜吃到五更,叫小喽罗伏伺宋江歇了。次日晨牌起来,诉说路上许多事务,又说武松如何了得。三头领跌跤懊恨道:”我们无缘,若得他来这里,十分是好,却恨他投那里去了。

    话休絮烦。宋江自到清风寨,住了五七日,每日好酒好肉管待,不在话下。

    时当腊月初旬,山东人年例,腊月上坟。只见小喽罗山下报上来说道:“大路上有一顶轿子,七八个人跟着,挑着两个盒子,去坟头化纸。”王矮虎是个好色之徒,见报了,想此轿子必是妇人,点起三五十个小喽罗,便要下山。宋江燕顺哪里拦挡得住。绰了枪刀,敲一棒铜锣,下山去了。宋江、燕顺、郑天寿三人,自在寨中饮酒。

    那王矮虎去了约有两三个时辰,远探小喽罗报来,说道:“王头领直赶到半路里,七八个军汉都走了,拿得轿子里抬着的一个妇人。只有一个银香盒,别无物件财物。”燕顺问道:“那妇人如今抬到哪里?”小喽罗道:“王头领自抬到山后房中去了。”燕顺大笑。宋江道:“原来王英兄弟,要贪女色,不是好汉的勾当。”燕顺道:“这个兄弟,诸般都肯向前,只是九这些毛病。”宋江道:“二位和我同去劝他。”

    燕顺、郑天寿便引了宋江,直到后山王矮虎房中,推开房门,只见王矮虎正搂着那妇人求欢。见了三人进来,慌忙推开那妇人,请三位坐。宋江看见那妇人,便问道:“娘子,你是谁家眷属?这般时节出来闲走,有什么要紧事?”那妇人含羞向前,深深地道了三个万福,便答道:“贱妾是清风寨知寨的浑家。为因母亲弃世,今得小祥,特来坟前化纸。哪里敢无事出来闲走?告大王垂救性命!”宋江听罢,吃了一惊,肚里寻思道:“我正来投奔花知寨,莫不是花荣之妻?我如何不救?”宋江道:“你丈夫花知寨,如何不出来来同你上坟?”那妇人道:“告大王:侍儿不是花知寨的浑家。”宋江道:“你恰才说是清风寨知寨的恭人。”那妇人道:“大王不知,这清风寨如今有两个知寨,一文艺武。武官便是花荣;文官便是侍儿的丈夫,刘高。”宋江寻思道:“他丈夫既是和花荣同僚,我不救时,明日到那里时须不好看。”宋江便对王矮虎说道:“小人有句话说,不知你肯依么?”王英道:“哥哥有话,但说不妨。”宋江道:“但凡好汉犯了‘溜骨髓’三字的,好生惹人耻笑。我看这娘子说来,是个朝廷命官的恭人。怎生看在下薄面,并江湖‘大义’两字,放他下去,教他夫妻完聚如何?”王英道:“哥哥听禀:王英自来没有个压寨夫人做伴。况兼如今当世,都是那大头巾弄得歹了,哥哥管他则甚?胡乱容小弟这些个。”宋江便跪一跪道:“贤弟若要压寨夫人时,宋江日后拣一个停当好的,在下纳财进礼,娶一个伏伺贤弟。只是这个娘子,是小人友人同僚正官之妻,怎地做个人情,放了他则个。”燕顺、郑天寿一齐扶住宋江道:“哥哥且请起来,这个容易。”宋江又谢道:“恁的时,重承不起。”燕顺见宋江坚意要救那妇人,因此不管王矮虎肯与不肯,喝令轿夫抬了出去。那妇人听了这话,插烛似的拜谢宋江,一口一声叫道:“谢大王!”宋江道:“恭人溺休谢我,我不是山寨里大王,我自是郓城县客人。”那妇人拜谢了下山,两个轿夫也得了性命,抬着那妇人下山来,飞也似的走,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这王矮虎又羞又闷,只不做声,被宋江拖出前厅劝道:“兄弟,你不要焦躁。宋江日后好歹要与兄弟完娶一个,教你欢喜便了。小人并不失信。”燕顺、郑天寿都笑起来。王矮虎一时被宋江以礼义缚了,虽不满意,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自同宋江在山寨中吃了筵席,不在话下。

    且说清风寨军人,一时间被掳了恭人去,只得回阿里到寨里报知刘高,说道:“恭人被清风山强人掳去了。”刘高听了大怒,喝骂跟去的军人不了事,如何撇了恭人,大棍打那去的军汉。众人分说道:“我们只有五七个,他那里三四十人,如何与他敌得?”刘高喝道:“胡说!你们若不去夺得恭人回来时,我吧你们下载牢里问罪。”那几个军人吃逼不过,没奈何只得央本寨里军健七八十人各执枪棒,用意来夺。不想来到半路,正撞着两个轿夫,抬得恭人飞也似来了。众军汉接着恭人,问道:“怎地能够下山?”那妇人道:“那厮捉我到山寨里,见我说道是刘知寨的夫人,唬得他们慌忙拜我,便叫轿夫送我下山来。”众军汉道:“恭人可怜见我们,只对相公说我们打夺得恭人回来,权救我们这顿打。”那妇人道:“我自有道理说便了。”众军汉拜谢了,鏃拥着轿子便行。众人见轿子走得快,便说道:“这两个闲常在镇上抬轿时,只是鹅行鸭步,如今却怎地这等走得快?”那两个轿夫应道:“本是走不动,却被背后老大栗暴打将来”众人笑道:“你莫不见鬼,背后哪得人?”轿夫方才敢回头,看了道:“哎也,是我走得慌了,脚后跟直打着脑勺子”众人都笑。哄拥着轿子,回到寨中。刘知寨见了大喜,便问恭人道:“你得谁人救了你回来?”那妇人道:“便是那厮们虏我去,不从奸骗,正要杀我;见我说是知寨的恭人,不敢下手,慌忙拜我,却得这许多人来抢夺得我回来。”刘高听了这话,便叫取十瓶酒,一口猪,赏了七八十人,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自救了那妇人下山,又在山寨中住了五七日,思量要来投奔花知寨,当时作别要下山。三个头领,苦留不住,做了送路筵席饯行,各送些金宝与宋江,打搏在包裹里,当日宋江早起来,洗漱罢,吃了早饭,拴束了行里,作别了三位头领下山。那三个好汉,将了酒菜肴馔,直接到山下二十余里官道旁边,把酒分别。三人不舍,叮嘱道:“哥哥去清风寨回来是必再到山寨相会几时。”唱个大喏,分手去了。若是说话的同时生,并肩长,拦腰抱住,把臂托回。遍布使宋江要去投奔花知寨,险些儿死无葬身之地。正是:遭逢坎坷皆数天,际会风云岂偶然。毕竟宋江来寻花知寨,撞着甚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