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后宫新旧录 > 第147章 女帝临朝(十一)

第147章 女帝临朝(十一)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今日是宋扬灵登基后第一日上朝。

    太极殿,京中七品以上官员皆入宫朝见议事。文武两班分东西站立。殿堂虽阔,仍容不下上千的官员。品级高的在殿内,余下则在殿外丹墀上。

    礼官一声“拜”,顿时上千人伏首,山呼万岁,声震云霄。

    宋扬灵看见的,是一个个低下的头颅。梳着相似的发髻,戴着不一样的冠冕。

    她左手下方第一个人再熟悉不过——孟昱。是她安心站在这里,接受万人朝拜的基石。

    她双手朝上,威严颔首:“平身。”

    一个个身子如波浪般逐渐立起。

    丞相出来讲话。说接下来的日程安排。正是农时,陛下宜郊外祭祀,劝课农桑。再则多日未雨,是否要祈雨?

    宋扬灵亦考虑过祈雨一事,遂点头应允,着钦天监选择良辰吉日。

    钦天监正监出列领命、双手执笏,微微垂首。说完正事,再无别话,便缓步回到队列之中。他本站在大殿偏僻处,得走上好一会儿。刚经过户部主事身边,忽而听得一阵响动,几人悄悄低头耳语:“孟将军上奏本了。”

    他不由回头顾望,只见人群远处,果然一个穿武将服色的背影。

    声音传来。低沉却清晰。他听得很明白:

    “岁月荏苒,末将已近不惑之年。近来时常感到疲乏倦怠,加之旧伤在在身,深受病情困扰,自思再难堪重任。只因末将年少时出使望楼,十数年来,未能忘其风光。”孟昱说着,顿了一下,直视宋扬灵的双眼:“末将请出使望楼,为陛下牧马。他日——”

    “他日为百年身,愿埋骨望楼!”说完,两手抱掌在前,一揖。手上一用力,骨节处泛出白来。

    哗一下,虽有侍御史在侧,殿内仍是顿起议论之声,如水沸一般。

    宋扬灵明显感到头上的步摇,一下一下,止不住地晃动。刻意压低的议论像细虫一般钻进她耳中。

    孟将军年富力壮,谈何生死之事?

    哪有人甘愿自毁前程!

    她看着阶下孟昱的脸。神色平静,眼中无怒亦无悲,更无质问负气之色。语调平平,神情淡淡,像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只有一个原因,他才会如此反应。

    她不是没有想过,万一事发,当如何面对他。他会伤心?会暴怒?他会不会原谅自己?想到最后,总是不敢再想。

    怎么可能事发?这也是与婉琴休戚相关的秘密。她若是告诉孟昱,岂不也一手毁了她自己与孟昱的夫妻关系?

    于是,她以为可以瞒一辈子。

    孟昱仍然望着她。眼神冷漠而坚定。他口中谦卑,说着“末将”,可是却毫无请示之态,而是告知。

    宋扬灵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孟卿言重。卿乃一代名将,身负安邦定国之责,为武将表率,切不可妄自菲薄。”说话时,不由自主身体微微前倾。右手在衣袍遮掩下死死抠着大腿。然后手上再用力,却扶不住心里轰然倒塌的溃败。

    孟昱微微垂下头去。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消失无踪。事已至此,他还期待着什么?期待她哭着说一句:“不要走”?

    此情此景,她依然脸色不改,威仪不减。维持人前分寸,从容不迫。

    若真的用情至深过,怎能如此方寸不乱?

    他往后退一步,双手垂于两侧,语气更是冷如冰霜:“末将不堪大任,望陛下成全。”

    宋扬灵仍正襟危坐,连眼皮亦不曾动。

    她不能动!满朝文武,众目睽睽,她乃天子,天下表率,万民之仰望,怎可有丝毫失仪?若是此刻只有她同孟昱,她愿意像任何一个脆弱又无助的女子一样,失声痛哭,哪怕苦苦哀求,用尽一切手段,叙前情、撒泼打滚,只要能留下他。

    可是,现在是在朝堂之上。她是帝王,就得拿出帝王的尊严与威仪。

    明明五内如焚,绝望与恐惧像扼住咽喉的枯爪。她却只能好不动容:“此事容后再议。”到底是慌张了,不等礼官宣布,就厉声道:“退朝!”

    说完,不等百官拜别,从龙座上匆匆而起,头也不回地退出殿外。

    孟昱犹站在大殿正中。余光瞥见宋扬灵匆匆离去的背影。金步摇,绛纱袍,脸色白得如纸。他不曾移动分毫。右手捏拳,缓缓抬起,至胸口处,一下又一下地轻捶。

    原来伤痛到极致,竟是无知无觉。

    “将军!我说你到底想什么呢?好端端的去什么望楼!”赵猛大声喊叫着围上来,本来浓眉大眼,一脸络腮,此刻满脸惊异,更是显得面目狰狞。

    “是呀,将军,这是干什么?你要走了,老子也不干了!”更多的人人围上来,一口一个“将军”,好一个庄严太极殿一时嘈杂如市井。

    “将军,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说出来,什么顶天的事,有兄弟们在。将军说动,我们绝不往西。”

    孟昱苦笑:“就如我方才所说,伤痛一身,年纪又渐长,只想找个逍遥地方寻个清静。”

    “那我们跟将军一起走!去他娘的京城,老子也待烦了。望楼就别去了,听说全是沙子。咱们去江南。”

    “赵猛!”孟昱陡然变色,斥到:“你为将多少年了?还是这样嘴里没轻没重!这是什么地方?”

    众人一时噤声。

    孟昱这才放软了神色,又对赵猛道:“我最放心不下你。如今边境平定,日后自然是在朝堂比在沙场多。朝堂不同军营,自当谨言慎行,不错规矩。你们也是一样。都跟我走了,老婆孩子炕头怎么办?安安心心谨守本分,朝廷,自然不会辜负你我的忠心。”

    一席肺腑之言说得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孟昱冲赵猛笑道:“哟,还学会哭哭啼啼了?”

    赵猛侧过身,狠狠擦了把眼睛:“当我跟李甲似的,娘儿们儿兮兮的。”

    “说谁呢!”李甲话音未落,已经照着赵猛的后脑勺拍了一掌。

    众人一时哄笑起来。

    就在这时,有内侍过来,见了孟昱,先行礼,然后道:“大将军,陛下有请。”

    孟昱的神色不禁一黯,伸手请内侍带路,然后朝众人笑笑,便辞别而去。

    看着孟昱越走越远的背影,不知谁道:“你们说,陛下能留下将军不?”

    赵猛抢先道:“你们几时见将军违拗过陛下旨意了?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但也着实没见过似将军这般一心一意的了。打从陛下还不是陛下起,将军对陛下倒比对嫂夫人还上心……”

    “赵猛!”

    李家突然大喝一声,赵猛骇得一缩脖,摸着耳朵怒道:“你疯了!想吓死你爷爷!”

    李甲朝四周看一眼,又使了个眼色。

    赵猛这才惊觉失言,遂闭口不再谈。

    ——————

    槐庄一早已经听见朝堂变故,见宋扬灵气色不好地回了勤政殿,也不敢多问,屏息凝神帮她卸了冠冕。满室人动,却寂寂不闻语响。

    平地里蓦地响起宋扬灵的声音:“孟昱尚未出宫,立即着人宣他觐见。”

    槐庄担心其他人不够分量,亲自跑出去交代。

    不多久,果见两个内侍带着孟将军到来。她急急忙忙入内禀报,出来时便将所有人都带走,又悄悄拉上了门。

    孟昱平静地行礼,然后站至一侧。

    宋扬灵冲口而出:“你不能走!”

    孟昱仰起脸,眼中有清凉的光:“四海已定,异己已除。末将一介武夫,只懂攻城,不知治国,于陛下而言,再无用处。”

    字字句句将宋扬灵的解释堵得无路可退。她像丢盔弃甲的逃亡者:“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亦知道我为何坚持要走。只有这个结果,是你再算不了,也改不了的。”

    宋扬灵心虚地不敢看他。垂下头,口中喃喃:“我实在是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孟昱看着她嘴角轻微抽搐,整个身体瑟瑟发抖。可是他已经再感觉不到心疼。胸膛里空荡荡的,不会为自己疼,自然也再不会为任何人疼。

    他几乎是茫然地问出:“我同婉琴成亲,是你算计的?”

    ……

    沉默将空气挤成齑粉。

    宋扬灵觉得她的骨节在一寸寸碎裂。

    “是。”

    她亲眼看见自己的不择手段。

    孟昱眼前像罩上白茫茫的雾。原来亲耳听到她的证实,也不过这样。他微微一笑,并不行礼,直接转身,朝殿外走去。

    步伐坚定且从容。

    槐庄正坐在廊下栏杆上。隐隐传来的说话声,虽然模糊,却很平和。她想,大约没什么事了罢。

    一抬头,便看见孟昱推门而出。

    她赶紧起身行礼。

    孟昱却像没看见她一般,径直去了。

    槐庄扶着栏杆,疑惑地望着孟昱逐渐远去的背影。

    到中庭处,他突然停下来。肩头微微一晃,身子超前一倾。一股腥甜乍然涌上喉头。他赶紧抬手去擦。冰凉坚硬的铠甲碰着嘴唇,像刀锋迫近。

    擦完,垂下手,继续朝外走。袖口处一团殷红,鲜血拉出长长的丝线朝下滴落。

    ——————

    宋扬灵亲眼看着孟昱一步步走到大殿门口。突然停下,转过身来。

    她心里骤然涌上狂喜,以为他留有余地。于是立即从榻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

    “末将一世情长,分文不值。陛下一身谋略,求仁得仁。到如今,愿陛下你千秋万代,江山永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

    宋扬灵脚下一顿,身子渐软,瘫坐在地上。那年,他说:“朝堂险恶,我这一块总是无虞。”言犹在耳,如长堤溃塌。

    这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可是抵不住绝望如浪涛打来,逼近七窍。就像溺水的人,被窒息扼住咽喉。越来越难以忍受,她发出大声的呼吸声,后背颤抖如筛糠。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开始剧烈地咳嗽。五脏六腑都像要呕出来。

    槐庄在外听见动静,吓得赶紧往殿内疾走。一时宫人齐聚,忙乱做一团,端水的端水,撑扶的撑扶,打扇的打扇。

    槐庄声音像被火烧透了一般:“还不赶紧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