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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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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雁回每天夜里来冷泉,却都未再见过天曜。

    过了几天,雁回虽未完全将筋骨完全接好,但比起之前的情况已好了许多,她估摸着或许再过十日,她的筋骨便能完全接起来了。那冷泉水着实有奇效。

    这些天幻小烟撒欢一样在青丘地界里到处窜,四处结交妖怪朋友,好似要将前几十年缺憾的交友之乐都找回来一样。每天幻小烟也在闲暇时,给雁回带来了许多小道消息。

    比如说,她如今能借这冷泉来治愈身上的伤,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据幻小烟说,这冷泉以前是青丘国国主为了给他那人类夫人续命,特意寻的一处极具灵气之地,施以阵法,聚至纯至净的无根水而成,在国主夫人还在的时候,这冷泉只有国主夫人沐浴,后来国主夫人去了,便只有九尾狐一族受了重伤的人可以以此泉水来进行调理。

    而雁回之所以能进去,是因为那千年妖龙不知道和青丘国主交换了什么,她才可以去的。

    是天曜,为她寻来的转圜之机。

    知道这件事后,雁回便想寻到天曜与他好好聊聊,是道谢,也是想快些开始与天曜研究那《妖赋》只有让现在的自己强大起来,她才可以为人报仇,也为自己报恩。

    可这些天雁回不管在哪儿都碰不着天曜。

    雁回刻意去找了他两次,也不见人后,雁回算是懂了,天曜这是在躲着她呢。以他们俩现在这悬殊的修为差距,天曜要躲她,雁回却是就算长了透视眼也找不到他。

    雁回觉得好笑,难不成这千年妖龙,还因为她上次扒了他衣服在害羞不成!他当时不是表现得蛮淡定的嘛!现在躲着到底是为了个甚?

    想不明白,雁回本着怕麻烦的心思,也就懒得去管他了,反正……

    他总是要出现的。

    反正,天曜是不会离开青丘的,他也是不会离开她的。雁回摸了摸胸口,她可是有他的护心鳞呢。她现在或许对谁都无法打从心里相信,但她相信天曜。

    是日,雁回正在屋里拿着《妖赋》研究,奈何里面许多词语生涩,有的心法与之前雁回修仙所用心法根本就是背道而驰,她看了半天,却是看得含含糊糊,这本以人身修妖道的书,没有天曜,她或许还真无法练成。

    她正愁着,幻小烟倏尔从雁回窗户里闯入,幻小烟在她那个幻妖王宫里自由自在惯了,去哪里都从来不管正门在哪里,只要方便她进去就行。她没规矩,雁回也不管她,只换了个姿势看书:“别吵我,我看书呢。”

    “主人你这几天不是要找那个天曜吗?”

    雁回闻言,手里的书没放,但耳朵却立了起来。

    “我刚瞅见他拉。”

    雁回默了一会儿,到底是转过了头:“在哪儿?”

    幻小烟却问她:“你不是要看书嘛?我不吵你啦,我接着讨饼吃去了。”

    雁回翻身而起,一把揪住了幻小烟的后领,将她拉了一圈,转了过来,雁回本来想接着问,但瞅见幻小烟抱着手里拿着的饼,雁回愣了愣:“这是什么?”

    “月饼啊,主人你没见过?”

    雁回当然见过,只是中原的月饼和青丘的月饼形状有点不一样罢了。

    雁回有几分愣神的问:“今日是秋月祭?”

    幻小烟点头:“对呀。”

    雁回一个激灵就翻身下了床:“现在什么时辰了?”都没等幻小烟回答,雁回自己跑到窗户边看了看外面已经开始擦黑的天色,然后一边穿鞋一边急急问,“你刚说在哪儿看见天曜的?”

    幻小烟被忽然激动起来的雁回也弄得一愣一愣的:“就你平日去冷泉的那条路上啊……”

    话音都没落,雁回便拉门出去,急慌慌的往冷泉那边跑去。

    今日秋月祭,乃是一年之中月亮最大最圆的时候,每个满月之夜天曜那般痛苦,今日只怕是要承受更多的疼痛,他虽然现在已经找回了身体那么多部分,可痛苦好像也并没有减少多少。

    雁回跑到林中的时候圆月已经在东边山头上冒了一个头出来了。

    妖族中有许多妖怪对月光也有特别的反应,有的会变得格外安静,而有的妖怪则会变得尤其狂躁。是以在这一夜的森林当中,即便是雁回走熟悉了的路,也生出了与平日不太相同的气氛。

    月色让树林变得朦胧,快到冷泉之际,雁回一心向前,她隐隐约约看到那方有一个巨大的动物在地上翻滚着,正是心神尽数投在那方之际,忽然之间,斜里一股大力冲来,雁回毫无防备,径直被扑倒到底。

    来者一身扎人的毛,嘴里尽是渗人的血腥之味,恶臭扑鼻,雁回都未来得及看清扑向她的这妖怪到底是什么物种,它便对着雁回的脖子咬来。

    温热的牙齿都已经触碰到了雁回的皮肤,电光火石之间,一声龙啸好似自天边而来。

    雁回只觉周身一轻,压着她的妖怪霎时不见了踪影,旁边传来动物哀嚎惨叫的声音。

    雁回往旁边爬了两步,离开了原地丈远的距离,这才转头一看,大树被月光照出了阴影,在那黑色的阴影当中,全然无妖力的交锋,只听到粗犷的撞击声,便真如动物最原始的争斗一样,不过片刻,那方边彻底没了动静。

    雁回如今没有法力傍身,她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那黑暗之中的情况,却依旧一无所获。

    她撑着背后的树,站起身来:“天曜?”她试着唤了一声。

    没有动静。她定了定心神,往前走了一步,便是她这一动,那方倏尔风起,龙身霎时腾空而起,冲入天际。雁回抬头只见那龙飞上了天,在巨大月亮的光芒之中被剪出了一个简单的影子。

    但他并未遨游多久,便挣扎着从天上落了下来,看得出来,他在奋力挣扎意图努力平稳自己的身体,但好像太痛了,他根本控制不住。

    只听“轰”的一声,天曜落入前方的冷泉之中,水花四溅,周遭一片狼藉。

    雁回拔腿便往冷泉那方跑。

    待她跑到冷泉旁边,天曜已经挣扎着从水里翻了上来,明亮的月光照遍他的全身,雁回睁着眼睛,看着他遍体鳞伤,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龙吗?

    它的鳞甲尽数被剥进,每一片曾经有鳞甲的地方便是一个伤口,有的地方甚至伤得深可见白骨,从头到尾,他身上没有哪一块地方是好的,伤口太密集,甚至让人不可控制的感觉到头皮发麻的恐惧。

    雁回这才知道当初天曜轻描淡写的说出来的剜心削骨是多么令人惊骇的手法。

    他在地上挣扎,似乎痛不欲生。

    “天曜……”

    雁回唤了声他的名字,往前进了一步。

    这一声恍似将天曜唤醒了似的,他一转头,猛地对雁回一声嘶吼,像是在恐吓她,让她不要靠近,不要过去。他紧紧盯着雁回,尾巴往前蜷,仿似想借尾巴挡住他满是伤痕的身体。

    雁回咬牙,坚定了目光:“我的血不是可以让你好受一点吗?”她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腕,“来。”

    天曜往后退,雁回便向前。

    长长的龙须在空中挥舞,舞出的弧度好像是在拒绝雁回的靠近。

    雁回一狠心,一口咬破手腕,伤口不深,但足以让血液渗出,血腥味溢出,一时将周遭的空气都染上了这股味道。

    天曜仿似有些躁动。

    雁回继续上前。

    天曜终于忍无可忍,一声龙啸,扑向雁回,雁回不躲不避,风声先呼啸至她的身边,撩起她的青丝与衣袍。

    天曜扑至雁回面前,却只是用龙角将她一直往后推,直到雁回后背抵上了一株大树,天曜才不再推她。他往后退,意欲离开。

    雁回毫不犹豫伸手一把就将他的龙角拽住:“喝我的血。”她说,语气近乎命令,“如果这样可以让你轻松,那就选择这样快捷方便的方式。我不痛,也不会有多大损失。”

    天曜甩头,雁回拽着龙角不松手。

    天曜猛地睁的一下,挣不脱,他一张口,巨大的嘴冲着雁回发出长啸声,声音将地都震动。他的尾巴在地上胡乱拍着,似乎在对雁回生气,又似乎是因为疼痛所以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雁回不管不顾,趁着天曜张嘴,便将手腕的血抹在了他舌头上。

    她的血似乎对天曜有着极大的诱惑,毕竟是可以在极痛当中缓解他疼痛的药,对谁来说,这都是诱惑。

    天曜尾巴甩动,径直打断了旁边一株粗壮的树木。龙头往前一送,锋利的牙齿便停在了雁回的颈边。

    “这里不行。”雁回没动,她只是冷静的说着,“咬脖子就死了,不可以咬这里。”隔得这么近,于是雁回也听到了天曜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他体内似乎也在进行这剧烈的挣扎。

    最后,牙齿到底是离开了雁回的颈项,他的鼻尖触在雁回胸膛之上。他喉咙里发出噜噜噜的声音,像是动物在警戒的时候发出的低吼,又像是在受伤后在寻求安慰的撒娇。

    雁回将手腕拼命塞进天曜的牙缝里,将血抹在他的牙齿上。

    天曜挣扎,她抱住天曜的头,几乎用尽全力,血一点一点的渗进他的口中。血液带来的暖意也一点一点渗进他的身体里面。

    月上中天,然而天曜却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雁回背靠着树,龙的脑袋抵着雁回,那么威武的身形,却像是宠物一样安静,他俩立在夜里,仿似能立成一幅画。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月亮渐渐隐入了黑云之中。

    天曜浑身渐渐瘫软在地,他周身光华一转,却是变为了人形。

    刚化为人形他便直接往地上倒去,雁回连忙抱住他的腰,撑住他的身体,触手发现,天曜这却是……全然光着身体呢。

    想来也是……之前那次他从冷泉里出来,是法术还在,神智清醒,当然知道给自己变身衣服来穿,但现在他昏迷不醒神智全无的,哪能知道给自己穿衣服……

    雁回垂头看了光溜溜的他一眼。

    “我也算是找回来了。”她说着,艰难的褪下自己的外衣,给天曜披了上去。然后便滑坐在地上,让天曜枕着她的腿静静睡觉。

    她望着透着月光的云长舒一口气,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对于没有法术的她来说,也是给极大的消耗啊。

    不过总算是把这一晚,给熬过去了。

    雁回垂头看了看在她腿上睡得像个孩子的天曜。摸了摸他汗湿了的鬓发,想着他刚才那满是伤痕的身体,不由呢喃道:“所以,你来冷泉也是为了疗伤么……”

    “……不想被看见……”

    雁回一愣,没听清天曜这句像是在说梦话一样的嘀咕:“什么?”

    “不想被你看见,那么丑陋的我。”

    这句呢喃,不知为何,忽然之间像是变成了带着倒刺的长鞭,抽得雁回心蓦然一痛,一股涩意哽在她喉头。

    所以,之前她来冷泉,而他却躲着不肯出来,竟是有这样的心情藏在心中吗。

    他翘着尾巴支撑着她的身体,让她得一夜好眠,而他却埋头在水底,心里却藏着这样近乎自卑的心情吗……

    雁回摸了摸天曜的脸颊:“真正丑陋的,从来不是你。”雁回道,“是伤你至此的那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