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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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何弹劾?”雨璇和齐震异口同声地问。

    “因为……唉!”

    齐老爷叹了口气,摆摆手。

    “震儿回来了!”就在这时,齐夫人扶着她的丫头翠环急急走来,见到儿子喜出望外,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让翠环去吩咐齐震的丫头鸳鸯和二喜好好收拾少爷的卧房,还反复叮嘱晚上一定要做他爱吃的几个菜。

    等她忙活完,这才发觉气氛不对。

    两个儿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自己的夫君更是眉头紧皱。

    “这是怎么了?”

    雨璇看看欲言又止的父亲,道:“爹爹快说吧,女儿和哥哥都长大了,说不定能想想办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恐怕是无力回天了。”齐老爷看了夫人一眼,苦笑道。

    齐夫人被这一眼看得直冒火,她大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与我相干?”

    齐老爷显然有点惧内,可接下来的话更是难以启齿。齐夫人再三追问,他才说道:“你那陪房王嬷嬷,是不是有个外甥?”

    齐夫人点头。“他做了什么事?”

    王嬷嬷没孩子,亲人里就只一个妹妹,可妹妹夫妻俩人早就死了,剩下这个外甥是她看着长大的,平日里当做亲儿子来疼。

    “强占民女,欺行霸市。”

    “……”

    齐夫人心口一阵绞痛,差点没站稳,雨璇和齐震急忙扶住她。翠环吓得脸都白了,不住地为她揉胸口顺气。

    齐夫人缓过劲儿,见丈夫关切地看着她,不禁含泪道:“你再讲。”

    “爹爹,慢慢说。”齐震也说。

    齐老爷年近五十了,身板依然挺拔,举手投足之间透着健朗。他年轻时生得相貌堂堂,现在也是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只是,他满脸都是懊丧,仿佛笃定事情再无转圜的机会。

    他慢慢地说起来。

    王嬷嬷的外甥名叫邬少璧。他的姨妈疼爱他,求了齐夫人,没让他做齐府家奴。在他长大后,王嬷嬷助了他些银子做小本买卖。邬少璧脑子灵活,善于钻营,借着齐老爷这棵大树,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齐老爷到燕州任职,他也跟了过来,在燕城开了一家玉器铺子,起名叫珍宝斋,几年下来居然给做成了大品牌。

    齐老爷为官谨慎低调,再三通过王嬷嬷告诫邬少璧,要诚信经营,不可无事生非,邬少璧倒也听话。

    齐老爷做知府看看满三年,年底就要迎接三年一次的官员考绩。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却有人在皇帝面前把他给告了。

    “邬少璧打着我的名号,强占了一个叫月芙的歌妓,本来那歌妓是有人买了从良的,赎银都交了,正要领走,却硬是被他从勾栏抢了回去。还让人去府衙,假传是我的吩咐,哄得他们立时就给月芙脱了乐籍,记为他的妾室。”齐老爷说。

    想赎月芙的年轻人叫石玉林,是燕城一家商铺的少东家。可巧这家商铺和珍宝斋差不多,也经营玉器,叫做玳瑁阁,在燕城已有百来年历史,是家老字号了。

    石玉林一怒之下带人把邬少璧打了一顿,可这也不能更改月芙被强占的事实,还惹怒了邬少璧。

    不知这邬少璧怎么报复的。反正,等齐老爷被弹劾时,折子上直接写着他“纵容亲信,强占民女,欺行霸市”,其中特别提到玳瑁阁已接近倒闭,而邬少璧正在逼着石家将铺子卖给他。

    “事实果真如此吗?”雨璇问。

    齐老爷叹息一声。“真相如何,现在已不重要了。”

    弹劾状恰恰是主管考绩的吏科给事中通过都察院递交到早朝的。当着百官的面宣读这些罪状,皇帝还未发话,就有不少人激愤开口,要求严惩齐老爷这样给恶势力提供保护伞的贪官。

    弹劾状上并没有写齐老爷贪腐,却有人给他扣这样一顶高帽子。

    皇帝见多数人都慷慨激昂,也就拍案而起,说必须严惩这种行为。

    这一切,齐老爷都是通过监察御史王大人得知的。王御史和他私交不错,得了消息就匆匆赶到燕城,却又不好即刻就去府衙或齐府,恰逢女儿办生辰,就打着邀请的名头喊他上门。一切说完,王御史又悄悄回京了。

    “幸而爹爹在朝中也有几个好友,皇上面前也说得上几句话。经过他们一力斡旋,本要将我押入大牢严审的,皇上改为直接降职,但去哪里还没定。估计很快就会有公文下来。”

    “爹爹,邬少璧的事儿怎么偏赶在这时发生,还一下子就让京城给事中知道了?这也太巧了。”雨璇道。

    齐震皱了皱眉。“燕城住着那么多京官,消息本就传得快。要是爹爹再得罪了什么人,有心报复的话……”

    得罪了庶民,民告官是天大的难事。得罪了“上面”,被报复就是分分钟的事了。

    怪不得在王御史家里,齐老爷要那样说。

    “爹爹,您在官场与什么人有过节吗?”

    齐老爷苦笑。“齐家祖训严格,子孙为官必须尽责忠君,尤其不得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爹爹做了这么多年官,一直小心周旋,只做该做的事,绝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也许,这就是爹爹得罪人的原因吧。”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官场是个大熔炉,想要坚持原则,不走各种潜规则,保有本心——哪儿那么容易。

    齐老爷并不是个迂腐的人。他既懂得唯上又善于唯下,多年来游走于权力和原则的边界,灵活维持着各种平衡。与权势集团、利益团体打交道,他有他的技巧,安然撑起齐家的天。

    可个人力量有限,冲突面前,只要你想坚持立场,总有hold不住的时候。结果无非两个,一是腐化自己,二是得罪别人。

    尤其是,激怒了有权有势的人。

    “秦娘娘?”雨璇惊讶了。

    “确切地说,是靖国公秦端,皇后娘娘的族兄。”齐老爷叹道。

    原来,还是强大的外戚。

    当今皇帝在早年被立为太子之后,这储君地位不是一直那么稳定的。太子在一次次争斗中站稳脚跟,没少借太子妃秦婧娘家的势,即位后,秦家以及秦家的亲朋好友,就雨后春笋般地提拔了起来。最大的荣耀就是秦娘娘的兄长做了权力最高的官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

    此后秦党一脉渐渐壮大。付出一个女儿就收获这么多势力,秦家真可谓一籽下地万籽归仓。

    秦端六十多岁了,大了皇后二十岁,都快出五服了,可人家会抱大腿,如愿封了个靖国公的高等爵位。

    外戚坐大,这是哪朝哪代都免疫不了的顽疾。

    对于这些人,齐老爷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很多时候只能和他们打交道。比如说,靖国公府老夫人寿宴啊,添了个重孙子啊,等等,秦府送来帖子,齐老爷不但不能不去,还得带着家眷、怀揣重礼一起上门。

    齐老爷出身名门望族,是当前家族中官职最高的。他广有口碑,资历深厚,在朝中又结识了不少至交,很受皇帝的赏识。入仕二十多年,虽然升得不快,可还是官途稳进,不出意外的话,做到六部尚书是极有可能的。秦老国公看中这一点,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想要把他纳入麾下。

    自然而然地,齐老爷没点头。先是婉推,几番纠缠之后就变成了断然拒绝。

    秦老爷子恼羞成怒。出现今日这局面,其实只是早晚的问题。

    不过是一个局,为的是惩罚齐老爷“不识抬举”。也许,邬少璧此番行事,就有秦党爪牙的挑唆在里面。树大必然生虫,你就是再行得稳坐得正,约束得了所有的族人下人吗?

    “爹爹,您拒绝了他们,那官员之中,您属于哪一派?”

    “孩子,你说呢?爹爹当然是忠于皇上。”

    可他效忠的皇帝却要把他贬到不知什么穷山恶水去。

    “我想皇上也是情势所逼,无可奈何啊。”齐老爷再次叹息。

    没错,要不然,怎会连个调查取证的环节也没有。外戚掣肘,有如毒瘤。

    “爹爹,难道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毙?您想过没有,一旦您败下阵来,整个齐家恐怕都要沦为鱼肉啊。”雨璇着急地说。

    她指的不仅是他们一家四口,还包括了渭南整个齐氏家族。齐老爷官儿做得最大,如果他都在疾风骤雨中倒下,齐家还有什么人是不可摧毁的?

    拉拢,腐化,蚕食……齐氏子弟会一个个地被纳入秦党麾下,被他们当做枪来使,最后沦为炮灰。即使运气好到在秦党中后来居上,也会在某一天随着秦党的最终倒台而灰飞烟灭。

    小说里,电视电影里,这样的桥段还少吗?

    “霏儿说得对。渭南齐家经不起这样的打击。爹爹,孩儿这几年在外游学,结交了不少朋友。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加上朋友的帮忙,一定能渡过难关的。”齐震激动地说。

    “现在既然公文还没下,说明皇上那里还有些犹豫。爹爹,咱们现在就去制止邬少璧,您再通过您朝中的好友使使劲儿,能不能挽回一线生机?”雨璇问道。

    齐老爷未置可否,齐夫人已经心急地站了起来。

    “我这就去找王嬷嬷。震儿、霏儿,娘和爹爹都老了……”说到这里突然眼泪涌出。

    雨璇给她擦掉眼泪,郑重地说:“娘,您放心。哥哥说的,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一定能挺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