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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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牙齿一阵酸颤,道:“泠染使不得,那是我师父,你若看上他那你岂不是、岂不是我的、我的……”我的师母,这师母二字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若泠染真做了我师母,那昆仑山便要大乱了。况且、况且我的师父没有师母,也没差到哪里去……

    泠染侧过头来,笑睨着我道:“是你的什么?”

    我憋了半天,弱弱地看着她,软了声道:“泠染我们打个商量,我师父他……他……”我脑子一转,道,“他说不定不喜欢女人!”

    泠染挑了挑眉,道:“你甭诓我,你师父他正常得很,他喜欢的是女人。”

    我摸了摸额头甩了两把冷汗,道:“你如何得知?”

    泠染似十分无奈地瞅了我一眼,双手托着下巴,道:“你瞎急个什么劲儿,你是他的徒弟,我是为你觉得可惜。既然是弥浅你的师父我自然不会夺人之师。”

    我干笑了两声,道:“我有何可惜的?这七万年来随师父一道修行,我应该是觉得何其幸运才是。”

    泠染眉间沾染了些许笑意,道:“也是,为你这个蠢徒弟做到如此份儿上,委实不容易。这世上除了我泠染,竟想不到还有第二人心疼你至如斯地步。”她阴测测地奸笑了两声,又道,“那人还是你师父,着实有戏。”

    我嗔道:“你休得乱说!”

    泠染继续道:“你别不承认,我说的是实话。若是没个好几分在意的,他定是不会愿意为你开启了昆仑镜。开启昆仑镜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一愣,问:“泠染你说什么?”

    泠染蹙了蹙眉头,道:“怎么,难道你师父不是为了你才这般做的么。”

    我心口微紧,道:“开启昆仑镜,要什么代价?”

    泠染反问:“他没告诉你?”

    我使劲摇了摇头道:“没有!他什么都没说,泠染你快告诉我开启昆仑镜怎么了?”

    泠染眸色暗沉了几许,道:“那你如何得知要使用昆仑镜才能替我找回肉身的?”

    我老实交代:“是魑辰告诉我的,他说只有我师父能够做得到!”看着泠染一脸肃色的表情,我的心就闷闷下沉慌得厉害,师父开启昆仑镜后果是什么?泠染为何要那般说?

    泠染凤目眯了眯,幽幽道:“兄长他别的竟什么都没说?”

    我胸口急剧起伏,大声道:“没有!泠染你快告诉我,到底如何了?”

    (二)

    奈何桥上忽然响起另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道:“我道是弥浅和小染躲哪儿去了,不想却在这桥边叙旧。都不去冥宫好好坐坐,倒是让我在宫里候了多时。”

    我侧头看过去,见魑辰一身红衣耀眼得很,斜斜依靠在奈何桥的栏杆上。

    泠染利索地站起身来,朝魑辰走去。她站在魑辰面前寒幽幽地问:“兄长可是让弥浅去找她师父开启昆仑镜了?”

    魑辰一愣,道:“不然小染眼下如何能站在哥哥身前。”

    泠染又道:“那兄长为何不告诉弥浅开启昆仑镜的事?”

    我一急,忙过去问魑辰:“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魑辰半低着眼,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如鬼魅一般的笑,道:“说与不说还不都一样,弥浅师父果真比本君料想的还要厉害。”

    似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猛蹿,倏地蹿进了脑子里,一阵血气翻涌。我抓着魑辰胸前的衣襟,定定地看着他的眼,问:“你是不是诓我什么了,你老实告诉我,我师父开启的昆仑镜结果会怎样?”

    泠染冷不防地道了句:“兄长你是想帮弥浅还是想害弥浅?”

    魑辰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小染一醒来就要拿为兄质问了,果真还是与弥浅是一伙的。我不过是觉得弥浅应该回到鬼界来,她应是我鬼界的小妖,不该呆在昆仑山。”

    泠染声音冷了些,道:“所以兄长就让弥浅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晓就逼她去找她师父,让她师父开启昆仑镜消耗仙力不说还犯了天条?”

    犯天条?!什么意思……我不懂……

    我脚下有些虚浮,有些不稳踉跄了两步,心头洼凉一片问:“犯天条……魑辰你诓我让师父犯了天条……可是这样?!”

    我都说,昆仑镜真如魑辰口中所道的那般威武神奇,若人人都能开启了它人人都能改变了过往,那该是如何一番光景?

    魑辰默了一下,道:“泠染的肉身七万年前随弥浅一道跌落断仙台,三界就连老天君也不晓得泠染的肉身在还不在。若司战神君此番是下断仙台去找回了肉身,就算犯了天条亦是无人得知。况且司战神君何等厉害,就算去得那断仙台下何尝不是轻而易举……”

    后面的魑辰说了些什么,我再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尽是回荡着:师父犯了天条,司战神君犯了天条!

    我抓着魑辰的衣襟狠狠推了一推,心头翻江倒海的难受,道:“魑辰,你竟置我不仁不义!”

    (三)

    我转身便走,我要回去昆仑山,我要回去看师父。

    魑辰却抓住了我的手臂,道:“既然回来了就别在走了。昆仑山那边不适合你,你也迟早要回来。”

    我不晓得哪里来的那般大的力气,干脆利落地甩开魑辰的手,道:“不用你管!我是昆仑山的弟子,如今是,以后亦是!”

    “兄长时隔几万年你竟还想不透,不管是以往还是眼下,弥浅都不属于你。”泠染忽而出声,又对我道,“弥浅你快回去罢,莫要太担心,你师父处事谨慎定会滴水不漏,不会出什么大事情的。”

    魑辰的脸色白了几分。

    我看了魑辰一眼,转身便走。泠染那番话说得我甚为心惊,什么属于不属于的太复杂了些,魑辰的心思我有些懂似又有些迷茫。

    但眼下万万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出了鬼界我捏诀便爬上祥云一路火急火燎地往昆仑山赶回去。我晓得我的祥云一向孱弱,不想今日竟弱到如此慢的地步。

    好不容易赶回了昆仑山,我是直接自祥云上滚下来的。我爬起来连衣裳上面的尘土都顾不上拍便往师父的书房冲去。

    中途遇上了十一师兄,一副超脱凡尘白衣飘摇的淡定样子。他见了我先是一愣,随即双眉像拧衣服一般紧紧扭成一团。

    沛衣师兄道:“一时半刻不见怎如此一副狼狈模样,莫叫他人见到吓跑了去,着实有损我们昆仑山的门面。”

    我哪里有心情与他斗,一阵风似的自他身边擦过,道:“沛衣粪球,就你整日衣着整齐光鲜亮丽,那还不快快下山去给我们昆仑山充充门面!”

    转眼间,我便到了师父书房门口。此番站在那里,我竟不晓得我是何种心境。心头煎熬得像被万只手爪挠一般,很想冲进去看师父安好。但我心里却有些颤抖有些害怕,不知在害怕什么。

    我知道,师父他人就在里面,若师父真出了什么差池,将将沛衣师兄也不会那般从容淡定。眼下我与他不过隔了一扇门。

    我颤颤地伸手去推门,忽而又惊慌要是他没在里面呢?

    (四)

    当我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师父纤长的身体立于书桌前,手里执着一只笔,青长的头发铺散开滴落在了书桌上时,我忍不住双眼酸涩。

    他抬起头来看向我一愣,随即淡淡笑道:“弦儿竟如此早便回来了。”

    我吸了吸鼻子,扯出一个笑来,道:“嗯,师父,徒儿回来了。”

    师父走下案台,向我走过来,浅浅道:“那弦儿来为师这里可是想好如何谢为师了。”

    我双腿一曲,跪了下去。

    师父拉住我,道:“不是说了弦儿不必跪为师。”

    我扭手挣开了师父的手,执意跪了下去。垂头间,眼前一片灼热模糊。是徒儿不孝,这一跪徒儿亦是不能还清师父的恩情。

    但师父面上未说,我只得硬装作不知晓。他什么都不说,定是不想我担心,那我便装作真的不担心。

    我对着师父的脚下磕了一个头,道:“师父恩情,徒儿今生今世也报答不得,唯让师父受徒儿一拜!”

    师父受下了我的一拜。他忽然蹲下身来,一手竟捧起我的下巴。

    我看着师父半垂着的细长双目,心里狠狠窒了一番。师父一手擦了擦我的脸颊,我才惊觉脸上何时冰冰水水湿了一片,他道:“是不是弦儿跪了,为师受了弦儿一拜,弦儿心里才舒坦了。”

    我直直看着师父脸,道:“不舒坦,一点都不舒坦。”无论我磕多少头拜多少回,我都休想与师父对我的恩情扯平。

    以往我从不敢抬头看师父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说话,如今我忽然很迷茫不晓得师父究竟为我操心了多少。我从不知晓他眉间的沧桑和纠结。

    我以为我那般只看到他的下巴之处,算是对师父最崇高的尊敬。

    现在想来,我却是一丝一毫都不曾为师父分担过,而是师父每时每刻都在替我这个做徒弟的忧心。

    如今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可以与师父对视。我忽然觉得看着师父,就算他眉间依旧云淡风轻或是淡淡一蹙,我都觉得十分真实十分踏实。

    师父唇角一弯,挂着一抹浅浅的笑,道:“那怎么才算踏实。”

    我伸着袖子擦了擦脸,道:“徒儿要认真谢过师父了才算。”

    师父挑了挑眉,道:“弦儿想如何谢。”

    我道:“徒儿一时还未想好,师父若想好了不妨告诉徒儿一声。”

    师父的声音温润如暖玉,道:“好,到时莫怪为师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