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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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下了手术台的季烨岑终于回到家里,来不及脱掉外套,整个人已经瘫倒在床上。这个时间正是别人进行深度睡眠的时候,他却全无睡意,只有布满血丝的双眼和难以支撑的双腿证明了他的疲惫不堪。

    三天只睡了五个小时,铁打的人都会累倒,季烨岑却觉得并不是多大的事,咬咬牙就挺了过来。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对于疲惫、疼痛的感觉变的不那么敏感,甚至有些迟钝。就像手背上的这条疤痕,他只记得那个病人家属给他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却忘了伤口带来的疼痛。

    手机在嗡嗡震动,季烨岑按下接听键,听到一个精力十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午安,小乖乖!”

    他懒得纠正她让人毛骨悚然的称谓,趴在床上轻叹,“这里才三点。”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一声,“又忘了,怪我怪我,不对,你电话接的这么快,是不是又失眠了?”

    “通宵手术,想睡也没时间。”

    季烨岑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让那人炸了毛,“我说兄弟,你少接两台手术能死吗?你缺钱花吗?你等着升职吗?都不是对不对,我看你就是有病……”

    那人越说越离谱,只差大骂出口了,季烨岑通红的双眼却微微泛起了笑意,还有那不易察觉的泪光,直到那人再没什么可骂,季烨岑才低声说了一句,“我累了。”

    季桦萱正顶着美国的太阳在院子里除草,听了这句话,有些啼笑皆非,“你这么拼命不累才怪。”

    季烨岑看着窗外浓到化不开的夜色,仿佛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孤寂,“季桦萱,你回不回来?”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谁也没有挂电话,就那样僵持着,许久之后,季烨岑听到了回答,“给我点儿时间,这边需要整理一下。”

    虽然分开多年,带着各自的伤痕天各一方,可终有重聚的那天,伤痕未必痊愈,或许只有将过往的伤害重来一遍,才能清偿当时欠下的债,背负的恨……和爱。

    怎么办,手抖了,怎么办,声音抖了,怎么办……

    老唐看着身边已经抖成筛子的明月光,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我说泼猴,这又不是去见如来佛祖,至于怕成这样吗?”

    工作快一个月了,跟着老唐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从策划到执行,有用的没用的都学了点儿,但充其量明月光只是个半吊子,突然接到了采访任务已经够让她心惊的了,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第一个采访对象实在是来头太大,JY集团的董事长,光听这个名号就能吓死人,明月光翻阅各种资料,心里更是没了底。

    JY集团去年成功进军世界五百强,不敢说在全国首屈一指,至少在这个城市,绝无企业能出其右。但这一切都不是平白得来的,JY集团是个传说,缔造这个传说的人也绝不会简单。伭夫人,JY集团董事长,今天明月光要采访的对象。一个中年丧夫的女人却在三年之内将JY推上顶峰,其能力和手段可见一斑。

    面对这样的大人物,明月光不敢有一丝懈怠,整理了将近一百页的采访方案,从言行举止到具体提问,事无巨细。老唐用了半小时批阅了一下,把她设计的方案扔掉了九十九页,只留下提问那一张纸,又在那张纸上狠狠划掉了十多个问题,这才满意地对脸色惨白的明月光点了点头。

    老唐是点头了,明月光却有种头点地的预感。

    来之前韦娜特意将她叫到了办公室,“伭董事长从没接受过任何一家媒体的采访,这次机会来之不易,你好好把握,下个月的销量就看你了。”

    韦编说话不带起伏,明月光却从中听出了威胁的意味。不能怪她草木皆兵,实在是她经验不足,除此之外,她还十分不解,放着那么多资深记者不用,却用她这个小菜鸟,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电梯到达二十层,明月光跟在老唐和摄影部的李哥身后出了电梯,老唐是师父,跟过来给她站台,李哥是摄影部技术最好的,力求将伭夫人拍地尽善尽美,唯独明月光这个肩负重任的记者,是个不折不扣的滥竽。

    “对不起,董事长今天有些私事,希望将采访推后。”美女秘书一口标准的播音腔,却让老唐和李哥听得皱起了眉。

    明明早就敲定的采访却被无缘无故推后,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强忍住想要大笑三百声的冲动,明月光连忙摆着手说:“没事没事,既然董事长不方便,我们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老唐一个眼刀甩了过来,明月光识相地闭了嘴,可嘴角却是微微向上的。

    出了JY总部大楼,李哥去了地下车库取车,老唐见四周没人,忍不住打了明月光后脑勺一巴掌,“你个泼猴,这下乐了是不是,就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明月光也不生气,将老唐的包背在身上,笑嘻嘻说:“师父息怒,我这不是没底嘛。”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天没见着人,你以后就得天天来这守着,真不知道你高兴啥。还有,我看这事也不简单,机遇与挑战并存,就看你挺得住挺不住了。”

    明月光还想说什么,就见李哥的车开了过来,老唐抬脚向前走,对身后的明月光说:“梦想家不养闲人,回去好好琢磨吧。”

    闲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唐简单的“闲人”二字却使明月光陷入深深的自我嫌弃中,直到宋朦打电话喊她吃饭,她才稍微脱离自己的世界,双眼迷离地下了楼。

    今天是明月光发工资的大好日子,为了显示自食其力的能力,她提前一周就和宋朦打了招呼,说要请客吃饭,以报答她和宫简的照顾之情。

    出了梦想家的别墅,就见宫简一身骚包到极点的紧身西服,一双大长腿俏生生的立着,衬着他五官立体的雕刻脸,简直是迷死人不偿命。

    正是下班的时间,梦想家里的小女生大女人正往外走,出门就看见如此活色生香的美人,一个个都看直了眼,花痴一点的连步都迈不动了,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明月光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宋朦,果然看到她表姐脸上带着淡淡的不以为意。

    实话讲,明月光不太能够理解宋朦和宫简的关系,两个人见面就掐,轻则斗嘴,重则动手,宋朦不像个女人,宫简也不像个男人,年龄加起来快六十岁的人却像小学生一样吵闹,任谁看都是幼稚无比。明月光起初也是这样想,但相处的时间久了,却发现了一些不同,即便他们再吵再闹,都固守着一条底线,明月光不能准确的形容,但却能够确信,他们之间的吵闹,只是因为已经熟稔到不需要相互客气。

    眼看着宋朦狠狠给了宫简后背一巴掌,明月光替他疼了一下,赶紧上去拉住宋朦还想行凶的双手,撒娇地叫了声“姐~~”。

    如此谄媚的声音让宋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瞪了眼还在风骚的摆POSE的宫简,“还没现够,赶紧滚过来开车,想饿死我么!”

    宫简也不生气,嬉笑着冲明月光眨了眨眼,转身跟上已经走远的宋朦,只见他双手流氓的放到宋朦腰上,果不其然,又挨了一巴掌。

    面对这样奇妙的组合,明月光也懒得去探究了,乐颠颠跟上去,大声喊着:“你们把付账的人丢在这儿,小心我让你们自掏腰包啊。”

    显然,这样的威胁毫无作用,只引来了前面两人的哈哈大笑。

    落日余晖中,高挑俊俏的男女并肩走着,身后跟着一个大喊大叫的少女,她追着他们,他们迎着太阳,一切都闪着生命的光,迷人而芬芳。

    一只柔软的手搭上吴允之的肩膀,他收回追随而去的目光,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含笑说:“有事吗?晶晶姐。”

    “方便一起吃饭吗,庆祝你第一次领工资。”晶晶红着双颊,软着声音询问。

    眼前的女人有着姣好的面容,温柔的性格,吴允之却皱了皱眉,“抱歉,我约了别人。”

    与他温润的外表不同,吴允之从不想为别人的幻想妥协,这个才毕业的年轻人身上,有着不轻易为人察觉的冷硬。

    坐在拥挤的地铁里,吴允之攥着手机,最终没能拨出明月光的电话。

    饭店是宫简定好的,三个人开着车走走停停,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到不行,可谁也没办法,只能在路上挂着。

    好不容易到了饭店,却比预期的晚了两个小时,三个人都有些无语。

    幸好今天不是周末,吃饭的人不是很多,否则真保不准定好的位子也被别人占了。

    上菜倒是很快,明月光已经饿透了,也不管宋朦和宫简,狼吞虎咽起来,反正他们掐架上瘾,没半个小时消停不了。

    “我说宫先生,你能不能坐正了,别靠在我身上,你个死肥猪。”宋朦说。

    “得了吧,不知道谁胖,还记得去年某人体检时,因为超重差点被炒鱿鱼,还不是我领着你坚持锻炼,才让你起死回生!”宫简说。

    “滚蛋,老娘个头这么高,能跟个麻杆似的吗,那还能看么,再说了,减肥成功靠的是我自己的毅力,关你屁事……”宋朦说。

    ……

    ……

    ……

    此处省略一万字。

    直到明月光已经吃了半饱,口干舌燥的两个人才互相倒了杯水,得了,这是和平休战,可以吃饭了。

    明月光不能喝酒,宫简要负责开车,她便给宋朦倒了酒,给自己和宫简都倒了果汁,然后像模像样的举起手中的杯子,苦大仇深地说:“为我头一次领工资,干杯!”说完一口气干了杯果汁。

    小摸样逗得宫简直笑,他也干了杯果汁,笑着说:“光光妹妹,抱歉了,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对,光顾着和你姐吵了,忘了身边的小美人。”这话有些流氓,宋朦不负众望,又给了他一巴掌。

    明月光乐了,宫简好像每句话都不经大脑,但是每句话都能惹得宋朦打他,这一句一讨打,也真是磨砺人啊。

    宫简和宋朦自罚一杯,三个人这才恢复正常,开始心平气和地聊天吃菜。

    “光光,你们那个海归老板长得帅吗,有没有照片?”宋朦吃了一口辣子鸡,呛得直咳嗽,宫简把水递给她,“得了吧你,整天想着帅哥,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颜值。”

    天啊,又要打起来了……

    我只想安静地吃顿饭啊!!

    “停停停,我有个大事要说!”明月光厉声说着,表情十分严肃,成功拦下了又要互掐的人。

    宋朦也觉得闹过头了,很给面子的不再吵闹,示意明月光赶紧说大事。

    “你们知道我今天采访谁去了吗?”

    两只斗鸡看白痴一样看着明月光,还是给了她面子,异口同声说:“不知道。”

    很好,明月光见他俩的好奇心被挑起,更加神秘的压低了声音,停顿了一下才说:“知道JY集团吧,我今天去采访他们老总了,是不是很劲爆!!?”

    空气凝滞,话落无音,明月光以为他们不信,还想再补充一下细节,比如她根本没见到董事长本人什么的……

    但宫简无所谓地吃着菜,宋朦无所谓地喝着酒,这让明月光没了说下去的兴趣,只好自我安慰地嘀咕了一句:“都不理我。”

    宋朦好似才反应过来,笑着给明月光倒了杯酒,“姐姐敬你一杯,祝我亲爱的妹妹事业顺心,爱情顺意。”

    小姑娘就是好哄,明月光听了这话眉开眼笑,只是有些尴尬地提醒:“姐,你忘了我酒精过敏了。”

    宫简也恢复了生命值,抢过明月光的杯子,也不嫌它脏,咕咚一口就喝了下去,喝完还冲两人挑眉一笑,终于有了点儿颠倒众生的样子。

    三个人战斗力都极强,点的菜吃了个一干二净,原本只是应景的几瓶酒也被喝了个精光,明月光付了帐,等看到眼神迷离的宫简和宋朦时,才彻底傻了眼。

    这两人都喝醉了,谁来开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