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夜来香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滂沱

第一百五十五章 滂沱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顺着何曼的目光看向站在对面的男孩,刚才场面混乱我匆忙瞟了一眼,大致轮廓是个不丑的男孩,此时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他。

    他长得非常白净,有一点女相,清秀到了极点,眉眼和唇鼻柔和至极,没有男人刚烈的英气与棱角。

    我小声问身后的岚姐,“这就是何曼新交的男友吗?”

    她说是,二十二岁,刚大学毕业。

    何曼也年轻,但确实比他大了几岁,她其实最讨厌姐弟恋,她说老男人都不靠谱,小男人更不行,老男人好歹还有点底儿,小男人还要伸手讨生活呢,拿什么资本说爱情。

    她这辈子在男人身上遭受了太多苦难,那些苦难刻骨铭心,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她看透了许多嘴脸,她比谁都怕,真有姐妹儿为了爱情弃恶从善,一头扎进男人给予的美好泡影里,做着天真的白日梦,最后却被骗得人财两空,险些失心疯。

    那么多好姑娘都未必能得到善始善终的爱情,何况这行姑娘造了太多孽。

    天理昭昭。

    孽债总要偿还,谁也无法幸免。

    所以她们不敢轻易迈出和纸醉金迷的生活背道而驰那一步,都怕走不好摔倒,被后头人当了垫脚石。

    谁不想站着走到光明大道呢,迈出那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

    何曼说自己把运气耗光了,从最底层的小姐爬到花魁,赚了那么多钱,老天爷不瞎,她遇不到好男人了,如果有有朝一、日、她还没死心,忽然抽疯堕入情网,那一定是非常值得她去爱的男人,她想最后赌一把,也就再赌这一把。

    我们都笑她,一辈子一半都没过完呢,天天说那么决绝干什么啊,当心反悔打脸。

    她不再反驳,可眼睛里目光坚决如铁。

    我看着眼前何曼这辈子最后的赌注,他脸上的迷茫惊愕愤怒和苍凉,让我心一下子沉入了地狱。

    到底何曼还是赌错了。

    他没那份承担的气魄和胆量。

    男孩沉默了很久,他有些不可思议,“你是小姐?”

    何曼没有说话,他难以置信,看着现场的狼藉,看着她身上的伤痕,他不能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他声音里满是颤抖和愕然,“就是那种陪着客人喝酒睡觉然后收费的小姐吗?”

    何曼吸了下鼻子,她眼睛里的雾气在一瞬间凝结为寒冰,扑簌着滚落下来,像要冻伤她自己。

    即便是刚才被围殴,她茫然恐惧疼痛羞愤,也没有像此时这样崩溃和哀戚,她不敢张口解释,因为她就是,可她此刻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她不是,可以拥有一种法力,忽然间把所有过去都抹掉,即便她是一个乞丐,也好过她是这样的身份,将他伤害得那么彻底。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发不出,她瞳孔内是他瞬息万变的脸,变得无措彷徨,变得漠然痛苦,变得狰狞崩溃,“我从没有想过你会是这样的女人,你给我的所有美好都是假象吗?你自始至终都在欺骗隐瞒我,你每天面对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我,不觉得难过心慌吗?我到底和谁在一起这么多天,和一个如此虚伪的女人。可笑我还把你捧在掌心如获至宝,可笑我还想过娶你,在见不到你的时候会想得要死掉,我为什么要见你,这张脸,这张嘴,戴着假面具,说着假话。”

    男孩哽咽住,他抱着头,两只手在自己头顶用力抓着短发,他高大的身体缓慢蹲下,有些绝望的闷哭出来,“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何曼低着头,乱糟糟的黑发遮盖住她的脸,我看不到她表情,只能从发丝罅隙中看到紧绷成一条直线的轮廓。

    她在做最后的挣扎和隐忍。

    男孩哭了一会儿忽然又笑出来,他还是满脸不可置信,他无法接受自己被骗得日日夜夜里,还紧贴着她的身体,沉溺于她的一颦一笑,他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何曼听到那一声脆响,她立刻抬起头看,所有的动作和哭声都止住,男人满脸泪痕,一双猩红的眼睛看向她。

    “何曼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一个玩偶,你享受欺骗的得意,享受驾驭男人的快感,你不再满足于那些本身就为了找乐作乐的客人追捧你痴迷你,你想看看你的魅力能不能吸引一个单纯的男人倾倒折服,而我恰好出现在你面前,你就利用我做实验品,否则你为什么要骗我?”

    何曼身体狠狠一僵,她微张的红唇在颤抖,空洞的眼睛里争先恐后挤出浊泪,她似乎不能相信这篇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

    男人从地上一点点站起身,他佝偻着脊背,像失去了力气,“你爱过我吗?那种不掺杂一切的感情,真的存在过吗?”

    何曼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她重重倒向一边,保镖没有盯紧,一秒钟的失手而已,何曼从怀中坠落下去,狠狠栽倒在地上,保镖立刻要搀扶她,可她执拗着,十根手指抠住泥土,任由怎样抱她都不肯顺从,保镖没法子,看了我一眼朝我摇头,怕过分激烈的撕扯会伤到已经无比脆弱的她,何曼忽然在这时扑过去,她是爬着的,在爬行中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到男孩面前,她两只手握住他肩膀用力的摇晃起来,“你说什么都行,你怎么骂我都行,婊砸,贱人,我都不会反驳,可你不能这样怀疑我!我经受不起自己好不容易愿意给出的感情被你这样贬低和看轻!”

    她张大嘴巴嚎哭,那些话还没有说清楚,就已经被她委屈凄厉的哭声湮没。

    男孩看到她的样子,他心如刀绞,他并不是不喜欢不疼惜,他接触这个世界最繁华和最残忍的一面,都是因为她,她大约割在他心上,自从百转千回意难忘,可他迈不过去心里那道坎儿,他接受不了自己想要娶的女人,有这样肮脏的身体和过往,有一颗虚假的心和欺骗他的脸。

    他无法面对她在以后的日日夜夜,无法和她朝夕相处相互扶持,他觉得可怕,那些畏惧与难过从每条血脉和骨骼内密密麻麻的溢出,让他清晰感觉到自己和这个女人走不下去了,飓风刮过的世界要多久才能复原,又怎么可能与最初的模样一点不差。

    他爱的是最初,是她身上让他迷恋的感觉,当美好的一切全部被现实粉碎掉,还不是她亲口坦白,而是别人拿着匕首刮他的肉,他就像一个傻子,在灾难爆发时刚知道生的大门朝哪里开,早已经挤不出去。

    男孩抱头痛哭,任由何曼在前面拥抱他,保镖将快滑下来的毯子为她重新裹好,她娇小绵软的身体在他怀中,他不肯伸开双臂,只有她卑微的乞求。

    他们这样哭了很久,到最后男孩和她几乎同时停下,他们脸上一个漠然一个期待,何曼抬头注视他,她动了动唇,问他还能原谅自己吗。

    男孩捂住脸深深吸入一口气,“我不知道。”

    她握住他手腕,她泛着青紫的手背,惨白而削瘦,她刚刚大病初愈,又被糟蹋了一顿,她现在整个躯壳都只剩下了强撑,她需要漫长的岁月弥合自己,耗干这梦魇。

    男孩将她握住自己的手拿掉,何曼不甘心,吓得心慌意乱,她还想要重新握住,可她已经坠落下来,掌心触不到那样的温热。

    男孩透过毯子的缝隙看了看她裸露的上半身,看了看她狼狈难堪的下半身,他蹙了下眉,将毯子为她用力系住,她笑出来,以为他还在乎还挂怀,她抓住他手指满脸的期待,她第一次这样下贱,不为了客人口袋里的钱,为那可笑的禁不起丝毫风雨的爱情。

    他盯着他们缠在一起的手指很久,显然无话可说,我冲过去将何曼扯到我旁边,他们勾住的地方瞬间崩开,何曼慌了神还要过去,我朝她痛骂了句,“贱货,看你现在让人作呕的德行!”

    她脚下仓促一滞,倏然安静下来。

    我用力捏住她肩膀,防止她忽然垮塌下去,跌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我用另外一只空出的手指着那个男孩,“没有身份地位没有权势钱财,这样平庸的打扮和毫无见识,也不会是什么贵公子官少爷,他在这个复杂的社会给予不了你任何保护与盾牌,给予不了你优渥的生活,你的温饱你的奢侈都还需要你自己去扛,你可以不做这一行,但他永远都是你的累赘,不要把普通男人想得多么刚强伟大,他吃了一口软饭,就想吃第二口,第三口,甚至长久的吃下去。坐享其成的舒适谁都喜欢,既能睡你的人还能花你的钱,你何必非要掉在这一棵树上,大街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愿意疼爱你。何况你仔细看看,这世上不缺少有担当有能力有学识有胸怀的男人,并不是死光了。在你面临危险灾难时袖手旁观,他连这点保护你的本能都没有,你爱他什么?他打不过还可以用身体去为你挡,一群女人而已,他好歹是个男的,会搞不赢几个泼妇吗?分明是胆小怕事不敢趟浑水,觉得你不值得!他除了一副白白嫩、嫩清秀可人的脸,他还有什么值得喜欢。”

    我说完用左手狠狠挑起那个男孩的下巴,他被我刚才的一番斥责怔住,忘记了躲避,我捏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样的货色,哪个场所没几个,未必就不是下贱的胚子,他如果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早就到那种地方当了富婆的玩物,还能站在这里嫌弃你?”

    我反手一推,男人下巴顶着两抹鲜红的指印,身体朝后踉跄了一步,我揪住何曼的头发,那不会不痛,可她没有叫喊,呆滞的目光像丢了魂魄。

    “你被殴打时,岚姐护着你,想到了我来救,可有谁认为他能抵挡这一切,他厌弃婊砸,可他还不如一个婊砸,他哪里有半点男人的骨气和胆量,你何曼是傻了还是疯了,这辈子最后一次堕入情网,就堕入这种窝囊废怀里吗?多少失意的姐妹儿还在这道上等着,想从你身上看到一丝希望,如果连你都没有好下场,她们还能对未来祈盼吗?何曼,人不要自轻自贱,爱情里低了一次头,你一生都要低头。你自食其力,你待人真诚,你揣着美好的幻想,你心灵还很干净,这样的你不需要向这种废物妥协,他配不上你。”

    男孩无力垂着手臂,何曼眼巴巴看着我,“你知道什么?爱情需要那么多理由吗,如果我要这个又要那个,这还是纯粹单纯的爱情吗,这不成了交易吗?”

    “可爱情和面包,前者无法给予你生命,后者才能让你呼吸让你活着,你可以不在乎,你自己赚面包,让他给你爱情,可这世上同样存在有爱情也有面包的男人,比你平庸那么多的女人都能找得到,你差什么?”

    何曼捂着耳朵不听,她整个人都烦躁起来,她还想要冲过去抱住那个男孩,可他忽然在她要靠近的时候开口,“也许她说得对。”

    这六个字让何曼脚下的动作戛然而止,她维持着拥抱和奔跑的姿势,像被点了穴。

    男孩抹了抹眼睛,“我没有面包给你,而你要的爱情,我也不确定了。”

    何曼嘴唇蠕动了两下,男孩最后看了她一眼,“可能我很混蛋,之前过得平静我都确定,发生了事就否认,那么你就当我是个混蛋吧,我需要时间消化和接受,但我也不清楚要多久,何曼,还是别等了。”

    他有些仓皇,飞快冲入这条街道人来人往的潮海,那些话像一颗颗坚硬滚烫的珠子,狠狠砸在何曼的撕心裂肺上,让那股疼痛更加难忍。

    她憔悴狼狈的脸上揪起又平静,早已找不到他熟悉的背影。

    这场事端平息后,我让保镖和九儿回去,别惊动了先生,我和岚姐亲自护送何曼回她公寓,她被杜老板那伙人玩儿住院之前新买了一套房,在滨城内环上,地点还不错,档次中上,虽然算不得富人区,可工薪阶层想入手一套,也难比登天。

    何曼靠着当小姐在这里买一套八十平的精装公寓,简直是男人堆里睡出来的奇迹,每一平米都是她血泪史的铸就。

    何曼让我们坐着,她拿了件干净衣服去浴室洗澡,我和岚姐根本不放心,怕她精神失常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所以岚姐陪着何曼一起去,我在抽屉里找药箱。

    凡是干小姐这种职业,即便遇不到事儿也都会备点药膏,客人有的下手狠,留着青一块紫一块的影响以后接客,都得想法设法消下去,我在床头第三层抽屉里找到了药箱,里头还放着避孕药。

    何曼很少吃这个,她早前过得糊涂,也玩儿得很疯,两次流产手术没做好,后来她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收敛了不少,接活动时都有了条件,不是随随便便那种。我估计这么久以来除了杜老板那伙人硬来,她几乎没再吃过,看来那男孩这段时间一直住这里,何曼也挺傻的,撕裂的伤还没痊愈就陪着那男孩,大小伙子没轻没重,她可真够豁得出去。

    其实这行女人比一般女人都傻,稍微有点爱情甜头尝,就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去,在那种场所过久了,特别渴望有个男人疼一疼宠一宠,所以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不想放过。

    何曼洗了澡我给她涂药膏,她身上伤不重,都是外伤,岚姐去厨房熬了点粥,她说不饿,也不吵不闹,就安安静静坐着,她脸上有笑容,表情很轻松,可透着空洞。

    岚姐没待太久,她男人给她打电话,说买了一辆新车送她,让她回去试着开看还顺手吗。

    何曼坐在床上吸了吸鼻子说好羡慕啊,岚姐说羡慕个屁,她老公买的车不是黑的就是灰的,她越开越觉得自己老了,老男人就是没品位,以为她喜欢那些死气沉沉的颜色,守旧又古板。

    她虽然这样啐骂着,可眼睛里都是蜜意和欢喜。

    岚姐离开后何曼的脸彻底垮下来,她叫了我一声,我问她怎么了,她问我有没有看到岚姐脸上多了什么。

    我没有说话,她撩了撩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光彩,一种被男人呵护着的光彩,是女人依靠自己怎么拼都拼不来的。”

    她说完看着我,“你脸上也没有。原先还有过一阵,后来就彻底不见了。”

    我垂下眼眸沉默,她笑了笑,“很可悲。有些路一旦踩上去,很难再回头,社会并不是给所有人重新来过的机会。我和江北的合同还有一个月到期,我没打算再干下去,我就想和他好好在一起,恨不得把心和肺都掏出来给他。他特别好,你对他有偏见,他真的很简单,就像温水一样,他不会过分冰凉伤到我,也不会过分灼热烫到我,他给我做鸡蛋面,牵着我手逛市场,你也许觉得很可笑,你穷怕了,没钱没本事的男人你看都不愿意看,但我不是,他给我的东西虽然平淡可让我放不下。我和他在一起十三天,这是我活到现在最好的时光,我从没想过结束,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我想我永远不会和他结束。”

    她发现我对于这份好笑的告白无动于衷,根本没有把这认为是爱情,早不是祖辈父辈的纯真年代了,现世贫穷的人生存倘若都困难,拿什么去喂养爱情这只贪婪的魔鬼。

    她不再和我诉苦,而是盯着窗子上一滴滴打落的雨珠,那些雨珠起初只是偶尔才掉下来一滴,后来变得越来越密集,很快将玻璃染花,氤氲开一圈又一圈模糊的水纹。

    她喉咙哽咽着,“下雨了。”

    这是一场酝酿了很多天的大雨,外面唰唰的声响,伴随着霹雷和狂风,天地间陷入混沌。

    我爬上床将玻璃推开,夹杂着青草气息的濡湿空气扑面而来,狠狠的砸着皮肤,暴雨倾盆而下,闪电由南向北劈得凶猛,一棵大树早已轰然倒塌,漆黑的天际一团团灰暗的翻滚的云层,沉甸甸的倾压下来,犹如一只血盆大口。

    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正和狂风顽抗,不仅寸步难行,而且几乎要被卷到空中,他们死命扒住一块墙角或者树干,我听到隐约的哀嚎声呼救声,就像真的世界末日。

    滨城这几年也没有过这么大的雨。

    像要把整座城市都吞噬和湮没。

    我注视着这样的滂沱大雨,“还有很多时间,会遇到更好的,着急得到的都是将就的。”

    她嗯了声。

    这场雨瓢泼大雨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地面全部是积水,一半井盖被堵住,低洼的坑处犹如一片泛滥的湖泊。

    雨小了一点时,何曼催促我回去,我不放心她自己,她说难道还要盯她一辈子吗,她不至于那么想不开,否则她也活不到现在。

    我拥抱她安抚了两句,她让我帮她向岚姐请假,想去看看海,也许能忘掉很多。

    我问她回来能见到我从前认识的那个何曼吗。

    她说一定。

    说的时候笑中带泪让人心疼。

    我从公寓出来,透过尽头的窗看到外面积蓄的雨水已经没过脚踝,我推开楼道铁门一眼发现屋檐下站着非常熟悉的人影,灰蒙蒙的天还在落雨,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略显单薄的衣衫。

    他正好转过身来看,立刻把伞撑在我头顶,喊了声程小姐,然后指了指不远处停泊的黑车,车灯亮着,里头轮廓若隐若现。

    “周总不放心,亲自来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