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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黑岭上的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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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睡了多久,玄奘在寒冷中惊醒,坐起身来,却见般若羯罗睡在旁边,身上盖满白亮亮的雪花,再看自己的铺盖,也深深地埋在雪中。白马银踪同两位主人挤在一起,马背上也都是积雪,鼻孔吁出一股股热气。

    感谢佛祖,我们都还活着!玄奘合掌默诵了一卷经文,看看天色微明,他真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在这里睡了一天一夜!

    他从行囊中取出简易的文房四宝,在纸上写道:“……风雪相继,盛夏合冻,积雪弥谷,蹊径难涉。山神鬼魅,暴纵妖祟,群盗横行,杀害为务……”

    这是关于中亚大雪山的记录,在玄奘看来,这段旅程是那样的漫长艰辛。离开凌山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帕米尔高原一带跋涉,这里的山动辄四五千米,虽没有凌山高,却比凌山更加艰险难行。

    他在笔记中不禁感叹了一句:“涂路艰危,倍于凌碛之地。”

    凌是凌山,碛是莫贺延碛,他感觉这里比凌山和莫贺延碛还要难走。

    “凝云飞雪曾不暂霁。或逢尤甚之处,则平途数丈……”

    天空永远是乌云密布,大雪总是下个不停,有些地方平地积雪可达数丈厚,一路上真可以说是险象环生。

    然而玄奘依旧感到欣慰,不管怎么说,此时的他早已不同于刚出长安时那个青涩的青年僧侣了,他有了丰富的旅行经验,相信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可以让他和他的伙伴走出大雪山。

    收拾好纸和笔,赶紧叫起般若羯罗,生火烧水,胡乱吃几口干粮,继续赶路。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路依然很不好走,两旁雪崖摩天,只留下狭窄的一条小道,而且坡度十分陡峭,必须俯卧凿冰而行。两个僧人缘索而上,费了很长时间才粗粗搭成一条索道,将马匹和行李拉上山腰时,天又黑了下来。

    夜里,他们依然睡在马腹下,大雪继续下个不停,将这两人一马都盖了起来……

    到了第五天清晨,银踪费力地拱开雪堆,让两个僧人钻了出来,他们觉得自己似乎变得迟钝了许多,除了继续赶路的念头外,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顶风冒雪又行走了大半日,眼看着天又要黑了,这雪却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脚下积雪没胫,他们不得不一边开路,一边前进,有时匍匐在悬崖峭壁之上,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更麻烦的是,自打离开梵衍那国之后,他们已在大雪山上走了整整五天,虽然竭力节省,带的干粮还是用尽了。茫茫苍苍的雪原丛林,除了他们这两人一马,再难见到一个生灵。两个年轻人饿得有气无力,垂着头像幽灵一样走着……

    然而生命就是这样,愈是濒临死亡,生存的意识就愈加强烈。仿佛生命总是站在两个极端,要么脆弱得一触即溃,要么顽强得不可思议。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但他们靠着信念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天色发白时,终于看到了那条小溪,从谷里流出,尾系高山雪原,将那融化的冰水,潺潺涓涓汇聚起来。而此时朔风锁溪,溪中凝冰半尺,形成一道弯弯曲曲的玉带。

    两人打起精神,顺着小溪又走了几个时辰,眼前的玉带越来越宽,形成了一个大冰滩,那冰滩险象环生,般若羯罗走着走着,竟然一不小心掉进一个冰窟窿里!幸好那里有个突起将他卡住了,不然实在是不堪设想。尽管如此,玄奘和银踪还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拉了上来。

    第七天,他们终于走过了那个大冰滩,眼前是一座小小的沙岭,天色将晚,他们登上岭巅,只觉大风呼啸,侵肌泛骨,玄奘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体能几乎耗尽,心中却想,到现在还没有走出大雪山,看来我们是真的迷路了,但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吃的?

    就在这时,忽听“扑”的一声,却是一只旱獭从他的脚下蹿出,卷起一层白茫茫的雪雾。

    玄奘苦笑,现在的自己还不如这只自在的小生灵呢。

    “你们两个是从哪儿来的?”听到这久违的人声,玄奘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牧人,手执短叉,赶着一群瘦瘦的山羊朝这边走来,这些山羊边走边拱开积雪,啃着下面的草根。

    玄奘和般若羯罗互望一眼,一时均觉得恍若梦中,两人一前一后,蹒跚着走了过去——

    “这位檀越,我们是游方僧人,要去小川泽礼佛齿,谁知在这大雪山中迷失了道路,敢问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去?”

    “你们已经出了大雪山了,”那牧人笑道,“这里就是小川泽。”

    “这里?”玄奘心中困惑,“那前面……”

    “前面那座山是黑岭,”那牧人道,“过了黑岭就是迦毕拭国了。”

    玄奘大喜:“这附近有伽蓝吗?”

    “当然,就在附近的村庄上,”看着眼前这两尊“冰雪雕像”,牧人热情地向他们发出了邀请,“二位师父随我到村子里歇歇吧,前面的黑岭还要走几天呢。”

    两个僧人心中感激万分,合掌时才发觉,冻伤的手已经肿得像松软的棉花……

    小川泽是雪山融水冲积而成的一个山谷,谷中泉池清澈,明亮如镜,树木繁茂,碧绿青葱。风中带着浓浓的畜粪味和草腥气,与终年积雪的大雪山形成鲜明的对照。山谷里居住着二百余户人家,大都以放牧和打猎为生。

    在这雄峻而又美丽的山谷之间,一座古老的建筑物半露半掩,那便是小川泽僧伽蓝,是这一带居民的精神家园。

    玄奘与般若羯罗来到这座僧伽蓝中挂单礼佛,常住热情招待了两位客僧,安排他们沐浴更衣,又以斋食款待。由于实在太过疲劳,两人足足睡了一日一夜,第三天清晨方才起身,到大殿礼佛后,常住便带他们去看圣物。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眼前这座僧伽蓝虽然不大,圣物却很多。常住先引他们看了佛齿及劫初时独觉齿以及金轮王齿,佛齿长约五寸,宽三寸多;金轮王齿长三寸宽两寸,俱都异于常人。

    接着,他们又看到了大阿罗汉商诺迦缚婆所持的铁钵,此钵极大,可盛八九升水。

    这三件贤圣遗物,全部用黄金缄封。

    铁钵旁边有一金匣,常住将其打开,里面竟是一袭赤红色的九带僧伽胝衣。玄奘上前细细打量,见这僧衣是用设诺迦草的纤维纺织而成,看上去年代久远,已经有了朽坏的痕迹了。

    “这是商诺迦缚婆的僧衣,”常住对他们解释道,“他是阿难的弟子,在他的前生,曾身裹设诺迦草衣。在解安居的那一天,他把这件草衣脱下来施舍给了沙门,由于这一行为的福力,在他后来五百世的即将投生和转世初生时,总是穿着这件衣服。在他最后一次转世时,胎儿就是穿着这件草衣降生的,而且以后随着身体逐渐增长,这衣服也随着逐渐宽大起来。

    “后来他遇到了尊者阿难,被度出家为僧。当他剃度后,草的材质突然产生变化,他的草衣竟变成了法服;待他受具足戒时,法服又变为九带僧伽胝;当他即将圆寂的时候,他进入到穷极万物的禅定境界,以大智慧发下一个愿力,留下这副袈裟,希望袈裟能随同释迦的法教一起垂于永久,它要在佛法完全毁灭以后才会彻底坏掉。”

    是吗?听了这个故事,玄奘既困惑又有些伤感地看着这件色泽深红的裟衣——它已经略呈变坏的迹象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佛法即将湮灭呢?

    玄奘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战栗,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攥住了他,比在雪山沙漠身陷绝境时更为痛苦。

    两个行脚僧人毕竟年轻,在小川泽僧伽蓝中休息了几天,便渐渐恢复了体力,于是开始收拾行李,为下一段行程做准备。

    由于般若羯罗的马死在了大雪山上,因而两人又买了一匹马和一顶帐篷,然后便告别了这个热情的村庄,直奔黑岭而去。

    凭经验,他们沿着河谷前进,身边是一条湍急的河流,越往上走越窄,远处,灰黑色的山脊一层套着一层,只有蓝天上的白云和覆盖山巅的白雪飘忽着,像一幅背景极深的画,色彩浓烈而又真实。冰封的雪山融化成清澈的水注入河中,哗哗作响,一路伴随着他们前行。

    般若羯罗觉得这段路有些熟悉,于是牵马走在前面,玄奘拉着银踪的缰绳跟在后面,前后隔了一段距离。

    这样走了大半日,两个人的身上都冒了汗,便停下来歇息。太阳逐渐向着西方沉落,气温也从这一天的顶点逐渐下降。山顶聚敛起厚厚的云气,然后逐渐延伸、扩大,眨眼间将整个天空罩住。

    “佛陀保佑,千万别再下雪了。”般若羯罗忧心忡忡地看着天空,他已经被高原的风雪弄怕了。

    玄奘没有答腔,心里却想,看天上这架势,不下雪才怪!反正出家人随遇而安,爱下就下吧。

    正想到这里,山下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仿佛从天界滚滚而来的雷声。

    两人又往山上走了几步,然后站在高处驻足了望,夕阳之下,他们看到成群的大角盘羊被狼和野豹追赶逃窜,烟尘蔽日,久久不散。

    “众生皆苦。”玄奘感叹着说道。

    傍晚,天空开始零零碎碎地飘下雨滴,两人只得在一块巨岩后搭起帐篷,然后裹着毡毯躺在里面,就着外面忽急忽缓的风雨声酣然入梦……

    第二天,依然是般若羯罗走在前面。雨虽然不大,却始终飘个不停,天气阴冷潮湿,道路也变得泥泞不堪。两人各自盯着自己的脚下,小心翼翼地行走,不知不觉,竟隔开了数十步远。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空中零星飘落的雨滴渐渐变成了雪霰,随着狂风扑面而来,转眼又变成了鹅毛大雪横飞,天地间一刹时尽被飘动的雪片所填充,甚至连数尺远的地方都看不清了。

    风雪中,玄奘勉强抬了下头,向前望去,却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般若羯罗的身影?他心中一紧,暗想,我们只有两个人,在这大风雪中可千万不能走散!当下加快脚步,手中紧紧拉住缰绳,低着头,循着般若羯罗的脚印前行。

    向前转过一道弯,玄奘发现前面的脚印分成了两行,一行向左,一行向右。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踌躇起来——

    般若羯罗只有一个人,怎么会有两行脚印?另一行是这山中的人留下来的吗?

    再细细辩认,却怎么也看不出,哪行脚印是般若羯罗的。有心喊上一喊,又担心引发雪崩,一时竟无计可出。

    雪越下越大,随着白毛风一起,密密麻麻地在眼前飞舞,直让人眼眯难视。这种情况是不能久站的,玄奘无奈,只得先循着右边的脚印走,他想,若能找到般若羯罗更好,若是找不到,再循着这脚印回来,走另一条路便是。

    这样走了一程,仍不见般若羯罗的踪影,暮色渐浓,山路却越来越难行,并且前面已经没有了足印。

    玄奘只得回头,却发觉自己来时的脚印,也几乎被大雪盖住,只留下一点点痕迹,勉强循着这痕迹往回走了一段,便再也看不到任何印记了。

    这时,头顶上还在纷纷扬扬,四野的景物失去了本来的模样,变得陌生而又可怖,恍如可以随意变幻的怪影。山回路转,玄奘完全迷失了方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辨不清东西南北,只有那冷硬的白毛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

    玄奘心中一阵茫然,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被遗留在荒寂中的一粒微尘,随时都会被雪山吞噬……

    夜已经很深,那雪依然下个不停。玄奘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只得牵着马匹,沿着山谷,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进,心里想着,且找一处山凹中可避风雪的地方,暂时过上一夜再说。可是抬眼望去,但见漫山遍野,尽是一片银色世界,哪里分得清道路远近?

    不知走了多久,雪地上再次出现了脚印,但显然不是般若羯罗的,因为这脚印很奇怪,像极了人的赤脚,却又比人脚大了两倍不止!

    玄奘心中暗暗纳罕,他想,这荒山野岭若是有人经过,不是本地的猎户,便是做生意的商旅,又或者是像自己这样的行脚僧人。只是人的脚印怎么会大到这种程度?更何况天气如此寒冷,此人居然连鞋都不穿就在雪地里行走,着实令人不解。难道,这是个身强力壮的巨人?

    正思索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嚎叫,声音极富穿透力,竟刺得他耳膜生疼。那声音来得极快,玄奘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几个全身长满棕色毛发,非人非猿的怪物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些怪物看上去高大强壮,虽蜷曲双腿,仍比玄奘足足高出两个脑袋!最前面的那个正用一双淡灰色的眼睛盯着玄奘。

    玄奘见它们虽面貌丑陋,毕竟还是像人的地方多,当下定了定神,合掌道:“贫僧法名玄奘,从大唐来,请问檀越……”

    话音未落,前面那个怪物已经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玄奘的胳膊!它力气很大,尖厉的手爪像尖刀一样刺破了猎物的肌肤,血渗出来,染红了毡衣,而这股血腥气更加刺激了后面那群怪物,他们“嗷嗷”怪叫着冲上前来,轻飘飘地将玄奘抬了起来,有几只还叫着跳着跑到后面去抓马。

    银踪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抓住的,它的身上还有野马的基因,怪物们尚未上前触碰到它,它已经长嘶一声跑掉了。

    玄奘松了一口气,很多人都喜欢与主人不离不弃的忠马,而他却更喜欢像银踪这样不吃眼前亏,懂得自救的聪明的马。

    怪物们抬着玄奘爬山上崖、如履平地,它们兴奋地尖叫着,没有一点儿疲劳的感觉。只是苦了玄奘,那些尖利的手爪将他身上多处抓伤,凛冽的寒风也使他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几乎要被冻木了。

    终于,怪物们进了一个黑乎乎的山洞,他们“嗷嗷”叫着,将猎物扔到地上。

    玄奘被摔得眼冒金星,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过了许久才缓过气来。他躺在冰冷的地上,轻轻动了动手脚,还不错,这把骨头总算没被摔碎。只是这洞中腥臭扑鼻,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令他直欲呕吐。

    黑暗中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凝神细看,却见周围散落着很多兽骨和人骨。

    这些家伙居然是吃人的!

    玄奘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这些类人怪物吃掉,与洞中那些白骨为伴。然而此时的他根本无法可想,只得闭上眼睛,默诵经文,希望能够得到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