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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心理罪之教化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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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木点点头,起身来到死者面前蹲下。死者身高1.70米左右,俯卧,头部稍左倾,能看见微张的眼睛,只是那半开半合的眼皮里面,已经看不到任何光泽。

    几个法医喊着“一二三”,一起把尸体翻了过来。死者僵硬的面容朝着天花板,嘴巴大张。方木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那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似乎混杂着痛苦、恐惧和恍然大悟。他想到了什么,或者听到、看到了什么?

    “靠,这家伙死前没少遭罪啊。”一个法医边嘟囔,边摆弄着死者的小腿。

    “什么?”方木凑过去。

    “你瞧。”法医用手指着死者的小腿,脚腕处有一处很深的焦黑色创口。

    “好像是……烧的?”

    “电击伤。”法医淡淡地说,“身上的其他部位也有,腿上,手腕上,而且是对称的。”

    “对称?”方木皱紧眉头,“这么说他死前曾被束缚过?”

    “而且被电击多次。”法医撇撇嘴,“这得多大的仇啊。”

    这时门又开了,刚才送方木进来的那个工作人员探出头来,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赶快别过脸去,一只手从门后伸出来,手指里捏着一张纸,“哗哗”地摇晃着。

    “警察同志,地图。”

    方木走过去把地图接过来,工作人员的脑袋马上缩回门后,瓮声瓮气地说:“地图给你们了,一会你们自己出来吧。”

    地图不大,方木却看了很长时间。郑霖见他看得入神,也凑过来,“我们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快到那边了?”

    方木过了好一会才回答:“不是。”

    他放下地图,环视着这个小房间。

    “我们就在这个迷宫最深的地方。”

    9月28日,C市万岩山嘉年华游乐场发生一桩命案。案发当时,数名游客在地下迷宫游玩,行至迷宫中段时,发现一具男尸。游客受惊后四散奔逃,结果均被困在迷宫中,后来有游客按动了墙壁上的求助装置,方被工作人员带离迷宫,其时,已有数名游客精神几近崩溃。

    死者蒋沛尧,男,39岁,生前系C市商业高等专科学校教师。9月27日晚,死者没有按时下班返家。死者的妻子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死者告知在写一个科研课题的结题报告。当晚22时许,死者的妻子再次给死者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已无法接通。死者的妻子当即来到学校寻找丈夫。值班人员告知蒋老师已于当晚21时许离开了学校。寻找一夜未果后,死者的亲属于次日凌晨报警。6个小时后,蒋沛尧的尸体被发现。

    根据尸体表面形成的电流斑、皮肤金属化及骨珍珠等现象推断,死因为电击导致的休克,死亡时间大约在9月27日晚22时至次日2时之间。因此抛尸现场并不是第一现场。游乐场方面证实,地下迷宫的两个出口都不封闭,白天有专人看管,夜间闭园后就无人把守了。怀疑凶手是夜间将尸体带至围墙外,将尸体抛入园内后,再翻墙而入,将尸体运至地下迷宫。由于抛尸现场乃经营性场所,所以发案时现场已遭到破坏,现场勘验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但是警方初步推断凶手可能不止一人,而且作案时应该驾驶车辆。

    尸检报告表明,死者生前曾遭遇酷刑折磨,因此警方初步断定这是一起报复杀人案,并以此为切入点展开了一系列调查走访。然而,对其亲友及邻里的调查显示,死者为人谦和热情,不曾听说与人结怨。而从死者单位反馈的信息来看,死者的同事普遍认为蒋老师是一个埋头钻研学问,工作勤奋认真的人。而且,死者还曾经担任本校志愿者协会的负责人,对社会公益活动十分热心。从以上调查结果来看,仇杀的结论几乎不可能成立。一位同事甚至开玩笑说:“如果说有人恨老蒋的话,那也只能是因为他年年都能成功申报科研课题,把科研经费都弄到他那里去了。”

    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会与什么人结怨呢?

    尽管所有的调查走访结果都与警方的推测大相径庭,方木还是坚信仇杀的侦查思路是正确的。首先,一般的杀人案件都谋求迅速结束,拖延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被发现。而本案中,死者被劫持后曾遭遇长时间的酷刑折磨,这种冒着极大风险的附加行为显然是为了宣泄凶手的某种特殊情绪,而这种情绪,应该与仇恨有关。其次,凶手选择了电击作为折磨死者和置其于死地的手段。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很麻烦的手段。如果想让死者感受痛苦,一把小刀就够了,何必费时费力地采用电击呢?方木曾考虑过酷刑的目的也许在于逼供。然而,通过对死者背景的调查,基本可以排除死者掌握重要机密及情报的可能。而且,可以想象的是,死者在遭遇连续的电击后,高声的惨呼、剧烈的痉挛、扭曲的五官,以及空气中皮肉烧焦的味道,都会给凶手带来极大的满足感。很显然,这也与凶手的某种特殊需要有关。

    然而,让警方迷惑不解的是:凶手为什么选择迷宫这样一个抛尸地点?

    一般情况下,命案发生后,凶手会想方设法掩盖犯罪事实,其中之一就是处理尸体使之不易被发现。而本案的凶手反其道而行之,将尸体摆放在一个经营性的娱乐场所中。如果将其理解为向社会公众的炫耀及向警方的挑战的话,那么他的行为毫无疑问是没有必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其一,凶手完全可以将尸体遗弃在更加开放的场合,例如广场或者政府机关的门前,这样的场合更有利于产生轰动效应;其二,弃尸务求迅速、隐蔽,而错综复杂的迷宫,绝非一个能让凶手迅速完成弃尸并离开的场所。

    除非凶手想用迷宫表达某种情感,而且十分熟悉迷宫的路径。

    警方将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列为怀疑对象并逐一排查,结果一无所获。方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并不意外,自己开车又去了游乐场。

    迷宫已经重新对外开放,而且生意出奇的好。看来迷宫里发现死人反而让这里更加吸引人。方木看看售票处的长队,苦笑了一下,转身去了游乐场问讯处。

    一个游乐场的副经理搬来了一大堆文件,重重地扔在方木面前的桌子上,边擦汗边说:“方警官你慢慢看,我那边还忙着呢。”他指指争先恐后奔向迷宫的游客们,脸上是遏制不住的笑意,“有事就叫我。”

    文件里包括设计图纸、施工过程、游客求助记录和一些照片。方木点燃一支烟,耐心地一张张看下去。他心里隐隐觉得迷宫应该是本案的关键,至少也与凶手的动机有关。所以,方木特意调取了迷宫的所有资料,希望能有所发现。

    从资料上看,迷宫全长450米,大部分都处于地下。迷宫的东西两个方向各有一个出口,但是无论从哪个出口进入迷宫,到达对面出口的正确路线都只有一条。发现尸体的房间处于迷宫的中段,算是一个中途休息站。能进入这个房间的游客仍然要面临选择,只有选对了路线,才能走出迷宫。所以,那里才是迷宫最深的地方。

    由于迷宫里的路线错综复杂,很容易让人失去方向感,加之灯光昏暗,气氛压抑,所以能走出迷宫的游客寥寥无几,大多数人还没有到达中途休息站就放弃了。迷宫里的每条通道里都设有呼救装置,选择离开的游客一旦按动开关,监控室就可以锁定游客的位置,由工作人员将其带离迷宫。

    忽然,一张照片吸引了方木的目光。照片里,一个满面笑容的年轻人手捧着一个小盒子,冲镜头做着V字形手势。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谭纪,2004年6月25日,第一个走出迷宫的游客。

    “谭纪?”方木皱起眉头,这个名字曾经见过。他翻了翻刚刚看过的资料,果真在一份最快通过迷宫的排行榜上看到了谭纪的名字。他通过迷宫只用了57分钟,而排名第二的人足足用了2小时47分钟。

    那个副经理推门进来,把一瓶矿泉水放在方木面前。

    “还看着呢?”他俯身看看方木手里的照片,“嗬!是这小子啊。”

    “据说他是最快通过迷宫的人?”

    “是啊。”副经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目前还没有人比他更快呢。这小子也挺有意思,经常来,算是我们的老主顾了。”

    “哦?”方木一怔,急忙翻开刚刚合上的相册,仔细端详着谭纪的照片。

    “你说他经常来———这是他创造纪录之前还是之后的事情?”

    “之后。”副经理笑起来,“估计是想打破自己的纪录吧?”

    方木又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最后问道:“他手里拿的是奖品么?”“是啊。”

    “是什么?”

    “一个指南针。”

    谭纪在领取奖品的时候留下了身份证号码,所以他并不难找。第二天,方木在一家广告公司的会客室里见到了他。

    这是一个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的23岁的年轻人,他嚼着口香糖晃进会议室,拎起一把椅子墩在地上,椅背朝前。他跨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椅背上,又把下巴搁了上去。

    “有事?”

    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让方木有些意外,他决定也开门见山。

    “我叫方木,公安厅的,想找你了解点情况。这是我的工作证。”

    谭纪看也没看方木递过来的警官证,搔着脑袋说:“嘉年华迷宫里的杀人案吧?”

    方木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说:“对。”

    谭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晃了晃脑袋,忽然笑了起来:“我这么问,是不是对我很不利啊?”

    方木掸了掸烟灰,没有回答。

    “我以为你会反问我:‘你怎么知道?’嘿嘿!”

    看到方木还是没有丝毫回应,谭纪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又恢复了一副懒洋洋的表情。

    “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方木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开口问道:

    “你经常去嘉年华的迷宫玩?”

    “是。通过迷宫的最快纪录就是我的。”

    “通过之后还去过么?”

    “去过。”

    “既然走出去了,干吗还要再去?”

    “不断超越嘛。”谭纪打了个哈欠,“我想看看能不能更快。”

    “结果呢?”

    “嗯?”谭纪怔了一下,“没有,没超过那个纪录。”

    “差多少?”

    “没差多少。”

    方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9月27日晚上9点以后,你在哪里?”谭纪没有抬头,盯着地板,过了好一会才说:“我———好像是在网吧打游戏。对,就在我家楼下的鸿运网吧打游戏。”

    “什么游戏?”

    “CS。”

    “家里不能上网?”

    “能啊。”

    “那为什么去网吧?”

    “在网吧打CS多过瘾啊,再说网速也快。”

    “几点离开网吧?”

    “好像是凌晨3点吧,记不清了。”

    “你是一个人去的?”

    “对。”

    “那谁能证实你的话呢?”

    谭纪抬起头来,眼睛转了转,“没有。”他看到方木在盯着他,一脸不耐烦地说:“咳,谁知道你们会调查我啊。我总不能做任何事都得找个证人吧。”

    方木笑笑,站起身来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如果有事,我还会来找你的。”

    “随便。”谭纪把手插在裤兜里,嚼着口香糖扬长而去。

    方木很清楚谭纪对自己的来访早有准备。接受询问时的满不在乎,回答问题时刻意回避与方木的目光接触,还有嘴里不停嚼着的口香糖,都是谭纪有意为之。他在抗拒方木通过他的面部表情来窥视他的内心。

    然而市局通报的调查结果却让方木大失所望。谭纪当晚的确在那个网吧打游戏,而且网吧的服务员对他印象很深。谭纪要了一个包间后,就让服务员送一瓶矿泉水进来,服务员送了一瓶娃哈哈矿泉水进去,他却说要农夫山泉的。服务员又送了一瓶农夫山泉,他又说要冰的不要常温的。凌晨3点他结账下机的时候又因为费用的问题跟网吧的服务员发生了口角。

    也就是说,谭纪在案发时不可能出现在现场。

    “这么说,这小子没问题?”边平吹开杯口的茶叶,细细地抿了一口。

    “我看不一定。”方木摇摇头,“他肯定对我说了谎。”

    谭纪多次进入迷宫的目的肯定不是所谓的超越自我,否则他不可能不作纪录。一个人,身处压抑、昏暗的地下迷宫,能满足自己的何种需要呢?

    “你考虑一下,会不会有共同犯罪的可能。”边平点燃一支烟,“这小子反复进入迷宫的目的也许是要画地图。”

    “我已经提醒市局了,”方木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查查最近与谭纪交往密切的人。”

    “看你累得那样,早点回家睡觉吧。”

    方木嘿嘿一笑,勉强站起身来,伸手从边平的烟盒里抽出一支中华烟点燃,“那我走了。”

    “呵呵,快走吧。”电话铃响起来,边平边拿听筒边冲方木挥挥手。

    方木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刚关上门,就听见边平在屋里大叫他的名字。他急忙转身拉开门。

    “怎么了?”

    话一出口,方木就被边平的脸色吓了一跳,刚才还慈眉善目的边平此刻面色凝重,眉头紧锁。

    他轻轻地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略略沉吟了一下,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

    “罗家海越狱了。”

    第九章 越狱

    C市中级人民法院,二楼缓台。

    姜德先斜靠在楼梯扶手上,表情严肃地听着面前一个法官说着什么。法官的脸上是一种职业性的冷漠,很多让当事者心惊肉跳的词从他嘴里毫不费力地吐出来,例如,死刑。

    谈话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很快,法官就离开了。姜德先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面前的墙壁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良久,这尊雕像忽然活了起来,急转身,匆匆奔下楼去。

    半小时后,姜德先的黑色奥迪车驶进了C市第一看守所。

    看守所的工作人员们显然都比较熟悉这位名律师,简单填写了几张表格后,就把姜德先带到了会见室。姜德先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瞅着屋角出神。几分钟后,罗家海被一个看守带了进来。

    他神色疲惫,被剃光的头上刚刚长起了硬硬的短发,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株委靡不振的仙人掌。

    那个看守把他按坐在姜德先对面,然后姿势夸张地叉腿跨立在罗家海身后,姜德先看看他那张毫无必要地紧绷着的脸,又扫了一眼看守肩上二级警员的肩章,不易察觉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