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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琵琶与鹦鹉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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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教授泪流满面:“国家培养一个拆弹专家要几百万美金,你的父母培养你要付出更贵重的心血和情感。孩子,把你的专业技术用在需要你的地方去。今天你已经做得很好,不要让你年轻的生命浪费在我这里。孩子,把剪子给我。”

    春天的风唰唰地吹过地面,沁人的凉。

    镜头里,年轻的拆弹专家身影凝滞了一秒,却没转身,他的声音青涩而嘶哑:“军人是不能后退的,先生。”

    就是这样平静的一句话,让荧幕这边的甄爱差点热泪盈眶。

    布莱克警官眉头紧锁,良久,低喃一句:“如果真要爆炸,我们不能搭上另一个家庭。”

    甄爱听见了。他没说另一个人,而说另一个家庭。因为悲剧,从来都是结伴而行,破碎整个家庭。

    他提高音量下令:“Morgan,立即撤回。这是上级的命令!”

    军人的至上原则是遵守命令,不得违抗。拆弹专家终究把剪子递给利教授,退出来了。

    炸弹计时器上的时间一点点流逝。00:03:16

    言溯微微眯眼,语速陡然快了三倍:

    “你的性格,自大又不容许被质疑。我从一开始就用种种行为刺激了你。你潜意识里把我看做对手,主动说‘白线’是说给我听的。对你来说,进监狱服刑几十年还不如来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毕竟,这很可能是你生平最后一次完美的艺术品。你的自尊和骄傲不容许你忍受进监狱的结局,而你追求完美和刺激的个性驱使你迫不及待地看着它毁灭。

    所以,你一定会误导我。”

    杰森一动不动,身体的任何部位包括睫毛眼珠手指都没有动静,他早就意识到这个人不简单,他的情绪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此刻,他紧张得脑子都停止了转动。

    甄爱也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仿佛天人交战,她狠狠地握着拳,把嘴唇咬得森白。

    布莱克对着镜头下令:“那就是黑……”

    “等一下。”甄爱突然不受控制地喊出一声,说完却懵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她才察觉自己的失态。

    她无措地看向言溯,却撞上他冷清却闪着点点笑意的眼眸。

    没有看错。

    他在笑。

    就好像,她如果不喊出那句话,他也会阻止一样。

    言溯挪开目光,复而看向杰森。

    刚才甄爱喊话的一瞬间,杰森的眉心颤动了一下,很轻微,却没有逃过言溯的眼睛。就像是布莱克的话让他进入了庆祝的倒计时,而甄爱掐断了庆典的烟火。

    他道:“不好意思,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很聪明,猜到了我会怀疑你误导我,猜到了我会选择相反的结果。所以,你说的,是正确答案。”

    “正确的答案是完美,用正确的答案误导我启动了爆炸,这才最完美。”言溯唇角的笑容带着全开的气势,“white!”

    白线!

    杰森的脸彻底白了。

    屏幕中的利教授双手直哆嗦,默默念着老天保佑,剪刀架在白线上,闭上眼睛,一剪。

    计时器彻底关闭。

    所有人如释重负!大家抹着额头上的汗,长长地舒气,满脸喜气地互相祝福。

    拆弹专家又重新下去处理剩余的炸弹。

    警察们要过来和言溯庆祝,握手拥抱什么的,他却冷着一张脸,退后得远远的:“细菌培养基,不要靠近我。”

    杰森被押着离开,经过言溯身边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你是什么人?”

    言溯并不正面回答:“把白色当正确答案,是因为你认为自己是启蒙之光?”

    杰森狠狠一愣,他已经被他分析得体无完肤。

    言溯轻叹:“可是,它被剪断了。”

    杰森如遭雷击,继而苦笑:“世上还从来没人这么了解过我,或许,原本可以做朋友的。”

    “我不和杀人犯做朋友。”言溯很是冷淡疏离,“而且,我不了解你,我只是在推理。”

    杰森失魂落魄地被带走。

    甄爱原本准备问杰森,他是怎么想到用黑白线取代红蓝线的,但没有机会接近。

    走去停车场的路上,她想着言溯和杰森的对话,起了玩闹的心思,凑过去故意逗他:“杰森说你了解他呢!”

    言溯脸灰了:“了解,是一个带有感情色彩的词。不许乱用。”

    “那你了解的人一定很少。”

    言溯想了想:“嗯,是挺少的。”

    甄爱望了一眼草坪上的花儿,若有似无地问了句:“那,你了解我吗?”

    她心砰砰跳,说完便转过头去不看他,假装欣赏路边的风景,假装只是随口一问。

    言溯眸光一闪,侧眸看她。

    她扭头望着路边的新芽,披散的长发上还粘着灰尘与血渍。他不觉得脏乱,反倒是莫名有种想替她拂去污渍的冲动。

    他收回目光,望着前方的路,淡淡道:“不太了解……”

    “但,挺想了解的。”

    他话说完了,她却没有回头,脚步轻快地在前边走。

    彼时,道路两旁的树都抽出了嫩嫩的芽。春风轻轻地吹,一点点细细密密的新绿色下,她黑发白衣,小手背在身后,骄傲地抬着头。

    言溯跟在后面看着,忽然就低头一笑。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真好……

    开车去医院的路上,言溯接到一个电话,因为忘带蓝牙耳机,而交通法规规定开车不能手接电话,古板遵守规矩的某人开了车载。

    言溯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严苛而略带训斥地开口:“你今天做了什么!”

    这样暴怒的语气吓了甄爱一跳,有人敢这么跟言溯说话?

    她第一反应以为是言溯的爸爸,可这人说英文。

    她小心地探头看一眼,屏幕上显示着“Professor Hill”希尔教授。

    她没听说过。

    而言溯接下来的反应更是吓了甄爱一跳。他专注地看着车,表情很平静,说:“我错了。”

    电话里,希尔教授的声音缓和了一点儿,但明显还有很盛的怒气:“错哪儿了?”

    “哥伦比亚大学的爆炸案,我不该擅自给不明人物进行心理画像。”语速不徐不疾,哪里还有半点儿平时的傲慢。

    甄爱僵硬地坐在副驾驶上,猜想希尔教授只怕是言溯的老师。呃,看老师训学生这种事,太尴尬了。

    可透过后视镜偷偷瞥言溯一眼,他竟然没有丝毫的不满或难为情,表情反而很诚恳:“我错在过分夸大心理学在犯罪侦查上的作用。在没有任何多余线索的情况下,我完全依靠犯罪心理学。而且,我在FBI行为分析小组赶来之前就独自画像,没有向任何人进行交流或参考,这是非常危险且不科学的。”

    他的道歉诚心诚意,可希尔教授愈发火大,近乎苛刻地谴责:“明知故犯。我看你是享受的掌声太多,骄傲自满。越学越回去了!”

    言溯的脸,红了。他沉默良久,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

    话没说完,希尔教授直接挂了电话。

    言溯定定开着车,极轻地抿了抿唇,脸色愈发像滴血。

    甄爱从没见过他因为羞耻而脸红,一下子困窘得无地自容,恨不得跳车把这个空间留给他一个人才好。

    天,她刚才应该装睡的。干嘛听这种尴尬死人的电话。

    接下来十几分钟的车程里,车厢内都是一片静谧。

    他始终绷着脸静默,看似认真地开着车,清俊的脸却比平时还要冷清,他无声地生气了,但是,是在气自己。

    甄爱原本准备一直不说话,但等了十几分钟,觉得他差不多消气了,又觉得刚才希尔教授那样斥责他,他服服顺顺地承受,实在替他委屈。

    她是想安慰安慰他,便小声道:“是因为你,才抓到杰森,阻止了第二场爆炸啊。”

    “有百分之十的运气。”言溯冷静地接话。

    “啊?”

    “今天的案子天时地利人和,非常顺利就破案。这样,我或许不会反思今天犯的错误。这很危险。”

    “错误?你的意思是,”甄爱想起刚才他和希尔教授的对话,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没有等待FBI行为分析小组,过分依赖犯罪心理?”

    说完才觉唐突。

    “概括能力不错。”他不以为意,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还好希尔教授把我训了一顿,不然,我要是不知不觉中养成这个习惯,以后会害死我,更会害死别人。”

    甄爱的心震动了一下。

    经过刚才那一通不留情面的斥责,他对希尔教授的情绪是,完全的感激?

    他的心,是有多开阔!

    她很想参与其中,小声说:“能……给我讲讲这两条错误吗?”

    言溯的神色稍微松缓,道:

    “第一点,当时现场画像时,我说过保留一两条错误的权利。如果当时有完整而专业的团队,队员之间就可以互相补充纠正。不完善的信息很可能耽误时间或是抓错人。

    尽管后面杰森的一切都符合我的描述,但我们不能通过结果验证过程的正确性。

    我今天确实冲动了。

    第二点,我过分依赖了犯罪心理和行为画像。”

    甄爱不解:“可是我觉得很神奇很正确啊!”

    他很简短地说:“在现在这个社会,很多正常无害的人也会经常出现反常的心理,或异常的行为。”

    甄爱一愣,这才发现问题所在。

    当时听到言溯的画像描述时,她想到了哥哥。其实仔细一想,自己也是。可她会报复社会把无辜的人炸飞吗?

    她不会。

    “心理侧写只能缩小范围,不能锁定罪犯。FBI行为心理分析小组在实际画像的过程中,也要根据法医,法证,信息调查等各种信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修改画像。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案子。

    FBI行为分析小组对组员的入门要求是10年以上的工作经验。你就知道FBI对这个神奇的学科有多谨慎。”

    言溯规规矩矩地陈述,脸上的红色渐渐褪去一些,却染上了一丝自责的羞耻,

    “希尔教授一直跟我说,在抓捕罪犯的领域,从来没有单独某个神奇的学科,也不会有单独某个神一样的罪犯克星。有的是大家共同的努力。他是对的。我今天却忘了。”

    甄爱听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妈妈说的话:英雄多的时代,多动荡。还好,总有这些无私而一丝不苟的人。所以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英雄,但也没有那么多的冤屈。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怎么了。”他自嘲似地一笑,再不说话。

    甄爱的心咯噔一下,乱了节拍。她扭过头,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轻轻地红了脸。

    是因为,他给她的那个承诺吗?

    医院检查显示甄爱并没有大碍,只是耳廓处有轻微的皮外伤,涂点儿药就好了。

    言溯在纽约的曼哈顿区也有公寓,欧文和甄爱都没住酒店,而是住他家。

    甄爱回家把自己清理一遍后已是晚上十点多,走下楼去客厅时望了一眼静静的电梯——欧文还没回来。

    只有言溯一人在。

    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有点儿湿,换了身白色的棉布t恤和长裤,正坐在台灯下看书。

    甄爱倒了两杯水,放一杯在他身边,自己则捧了一杯,窝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慢吞吞地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