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解忧杂货店 > 第7章 深夜的口琴声(2)

第7章 深夜的口琴声(2)

作者:(日)东野圭吾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真的没有成功的希望吗?望着窗外闪过的田园风光,克郎茫然地想。回家后肯定会被父母教训一通,内容也不难猜到—你到底要做梦做到什么时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赶快清醒过来继承家业吧,反正你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

    克郎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别想这些烦心事了。他打开运动背包,从里面拿出随身听和耳机。去年刚刚问世的这种音响器材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让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享受音乐。

    按下播放键,闭上眼睛,耳边响起旋律美妙的电子乐。演奏者是Yellow Magic Orchestra乐队①。乐队的成员都是日本人,但首先成名于海外。据说他们在洛杉矶为The Tubes乐队②做暖场演出时,观众全体起立,赞叹不已。

    所谓才华横溢,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尽管告诉自己别再想了,克郎心头还是禁不住掠过这种悲观的想法。

    不久到了离老家最近的车站。走出车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景象。连接主干道的大路两旁,是一排排不大的店铺,做的都是附近的熟客生意。这是他从大学退学之后第一次回到家乡,小镇的氛围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克郎停下脚步。在花店和杂货店之间,有一家约两间宽的商店半掩着卷帘门。卷帘门上方的招牌上写着“鱼松”两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鲜鱼送货上门”。

    鱼店的创始人是克郎的祖父。当时店铺不在现在这个地方,门面也更宽敞。但那家店在战争中被烧毁,于是战后在这里重新开业。

    克郎钻进卷帘门,店里光线很暗。仔细看时,冷藏展示柜里并没有鱼。现在这个季节,鲜鱼一天都存不住,卖剩的估计都得冷冻起来。墙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开始出售蒲烧鳗鱼”。

    闻惯了的鱼腥味,毕竟有些令人怀念。克郎往店后头走去。后面是通往主屋的脱鞋处。主屋拉门紧闭,但缝隙里透出光来,也有人在走动。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说了声:“我回来了。”说完他又想,也许说“你好”更合适。

    门一下拉开,穿着黑色洋装的荣美子出现在眼前。一段时间不见,她俨然已是大人的模样了。看到克郎,她“呼”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说不定不回来了。”

    “怎么可能,我不是说了会想办法嘛。”克郎脱了鞋走进去,瞥了一眼窄小的房间,“就你一个人?爸妈呢?”

    荣美子皱起眉头。

    “早就去会场啦。本来我也得去帮忙,但你回来时家里一个人没有也不行,所以就在这儿等你。”

    克郎耸了耸肩。“这样啊。”

    “哥,你该不会穿这身去守夜吧?”

    克郎穿的是T恤搭配牛仔裤。

    “当然不会了,你等我一下,我这就换衣服。”

    “快点啊!”

    “知道了。”

    克郎提着行李上了楼。二楼有两间分别为四叠半和六叠的和室,他直到高中毕业都住在六叠的那间里。

    一拉开纸门,顿时觉得空气很闷。窗帘没有拉开,房间里光线很暗。克郎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日光灯的白光下,昔日生活过的空间依然保持着原样。旧卷笔刀还放在书桌上,墙上贴的明星海报也没被撕掉。书架上摆着参考书和成排的吉他教材。

    当初克郎去东京后不久,就听母亲说荣美子想用这个房间。他回答说,他无所谓。当时他已经萌生了走音乐这条路的想法,觉得自己不会再回老家了。

    然而房间至今保持原样没变,说明父母或许仍在期待他回来。想到这里,克郎的心情不禁有些沉重。

    换好西装,克郎和荣美子一起出了家门。虽是七月,幸好天气还很凉快。

    守夜的地点在最近刚落成的镇民中心,走路过去约十分钟。

    走进住宅区后,眼前的景色和过去截然不同,令克郎颇为讶异。据荣美子说,现在新居民的数量不断增加。就算是这样一个小镇,多少也会有点变化,克郎心想。

    “哥,你有什么打算?”走在路上,荣美子问道。

    虽然明白她的意思,克郎还是故意装傻:“什么打算?”

    “当然是你的未来啊。真要能干上音乐这行也不错,不过你有把握吗?”

    “那还用问,要是没有我就不干了。”说这句话时,他发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有种自欺欺人的感觉。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我们家会出个有音乐才华的人。你的演出我也去看过,我觉得很棒,但是当职业歌手能不能行得通,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吧?”

    克郎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少自以为是了,你懂什么呀,根本就是个外行!”

    本以为荣美子会生气,但她很冷静。

    “是啊,我是外行,对音乐界一无所知。所以才问你啊,到底有什么打算。既然这么有自信,就拿出点更具体的理想吧。比如你有什么计划,今后要怎么发展,什么时候能用音乐养活自己?要是不知道这些,别说我了,爸妈他们也会不放心啊。”

    虽然妹妹说得很对,克郎还是冷哼了一声。

    “要是什么都能按照计划顺利实现,谁还用辛苦打拼?不过从本地女子大学毕业,又到本地信用银行上班的人是不会懂的。”

    他说的是荣美子。明年春天毕业的她已经早早找好了工作。本以为这回她该生气了,但她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不经意似的问道:“哥,你想过爸妈的晚年吗?”

    克郎沉默了。父母的晚年—这是他不愿去想的事情之一。

    “爸爸一个月前病倒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心脏病发作。”

    克郎停下脚步,望向荣美子。“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荣美子定定地望着他,“幸好问题不大。不过奶奶卧床不起的当儿又出了这事,真是急死人了。”

    “我一点都不知道。”

    “听说是爸爸让妈妈别告诉你。”

    “哦……”

    那意思是,没必要联系自己这种不孝之子吗?克郎无法反驳,唯有保持沉默。

    两人重又迈步向前。直到抵达镇民中心,荣美子再没有说话。

    镇民中心是一栋比普通平房住宅略大的建筑,身穿丧服的男男女女在来回忙碌着。

    母亲加奈子站在接待处,正和一个瘦削的男人说着什么。克郎慢慢走过去。

    加奈子发现了他,惊讶地张大了嘴。他正想说“我回来了”,一看母亲身旁的那个男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那是父亲健夫。他瘦了太多,克郎几乎认不出了。

    健夫盯着克郎看了半天,才张开紧抿着的嘴。

    “你怎么来了,谁通知你的?”他粗声粗气地问。

    “荣美子跟我说的。”

    “是吗?”健夫看了眼荣美子,又把视线移向克郎,“你怎么有空来这儿?”

    你不是立志不实现理想不见面吗?—克郎觉得他其实是想说这句。

    “如果你是要我回东京的话,我马上就回去。”

    “克郎!”加奈子责怪地喊了一声。

    健夫烦躁地挥了挥手。

    “我没这么说。我现在很忙,少给我添麻烦。”说完他便匆匆离开。

    克郎正凝望着他的背影,加奈子开口了:“你可算回来啦,我还以为你没准不回来了。”

    看来是加奈子交代荣美子打的电话。

    “我是给荣美子念叨烦了。话说回来,爸他瘦多了。听说前阵子又病倒过,要紧吗?”

    被克郎一问,加奈子的肩膀垂了下来。

    “他自己还在逞强,不过我看他体力是一落千丈了。毕竟都六十多岁的人了。”

    “这样啊……”

    健夫和加奈子结婚时,已经过了三十六岁。克郎从小就常听他说,这都是因为他一心扑在重建鱼松上,根本没空找老婆。

    快到下午六点了,守夜即将开始,亲戚们陆续都到了。健夫兄弟姐妹众多,光他这边的亲戚就不下二十人。克郎最后一次和他们见面,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比父亲小三岁的叔叔很亲热地过来跟他握手。

    “哟,克郎,还挺精神的嘛!听说你还在东京,在那儿做什么啊?”

    “啊,呃,什么都干。”

    没法明确地回答,克郎自己也觉得尴尬。

    “什么都干是什么意思?你特意延期毕业不会就是为了玩吧?”

    克郎吃了一惊。看来父母没把自己退学的事告诉亲戚。就在附近的加奈子显然听到了这番对话,但她什么也没说,把脸转向一边。

    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健夫和加奈子都觉得没脸告诉别人自己儿子要走音乐这条路。

    其实他自己同样没有勇气说出口,但这样逃避也不是办法。

    克郎舔了舔嘴唇,直视着叔叔。“我退学了。”

    “什么?”叔叔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上大学了,中途退学。”他继续说下去,眼角余光发现加奈子全身僵硬,“我想以音乐为生。”

    “音乐?”叔叔的表情就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

    这时守夜开始了,两人的谈话就此结束。叔叔脸上写满了疑问,抓着其他亲戚说个没完,似乎是在确认克郎所说的到底是不是实情。

    诵过经后,守夜按部就班地进行。克郎也上了香。遗像里的奶奶笑得很慈祥。克郎还记得小时候奶奶是多么疼爱他,如果她还活着,现在肯定会支持他的。

    守夜结束后,大家转移到另一个房间。那里已经备好了寿司和啤酒。克郎扫视了一眼,留下的全是亲戚。去世的奶奶已经年近九十了,所以他们脸上并没有多少悲痛的神色。很久没见的亲戚们聚在一起,倒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

    就在这样的氛围当中,突然有人大声说道:“多嘴!别人家的事你少管!”克郎不用看也知道是父亲。

    “这不是别人家的事。搬到这里之前,这店是我们过世老爹的家,我也在那儿住过!”和健夫争吵的,是刚才那位叔叔。大概是喝了酒,两人脸上都红通通的。

    “老爹开的那个店已经在战争中烧毁了,现在这个店是我开的,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你这叫什么话?还不是靠了鱼松这块招牌,你才能在那里重新开张。这招牌是老爹传给你的,这么重要的店,你不跟我们打个招呼就要收掉,算怎么回事?”

    “谁说要收掉?我还准备继续干呢!”

    “就你这种身体状况,还能干到什么时候?连装鱼的箱子都搬不动。本来让独生子去东京上大学就很可笑,开鱼店又不需要学问。”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开鱼店的吗!”健夫霍地站起。

    “算了算了。”眼看两人就要扭打起来,周围的人赶忙过来阻止。健夫又坐了下去。

    “……真是的,我真搞不懂,到底在想什么呢?”气氛缓和下来后,叔叔一边用酒盅喝着酒,一边咕哝,“放着大学不上去当歌手,这种荒唐事亏你也能同意。”

    “闭嘴!不用你管!”健夫反唇相讥。

    空气里又有了火药味,于是婶婶她们把叔叔拉到了较远的一桌。

    两人的争吵平息了,气氛却依然尴尬。“差不多该告辞了。”一个人说着率先站起身,其他亲戚也纷纷离去。

    “你们也回去吧。”健夫对加奈子和克郎说,“香火有我照看。”

    “你行吗?不要硬撑着啊。”

    “别老拿我当病号。”面对担心的加奈子,健夫不高兴地说。

    克郎和加奈子、荣美子一起离开了镇民中心。但没走多远,他就停下了脚步。

    “不好意思,你们先回去吧。”他对两人说。

    “怎么了?落下东西了?”加奈子问。

    “不,不是……”他欲言又止。

    “你要跟爸说说话?”荣美子问。

    “嗯。”他点点头,“我想还是聊一聊比较好。”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我们先走吧,妈。”

    但加奈子没动。她低着头沉思了片刻,抬头看着克郎。

    “你爸没生你的气,他觉得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了。”

    “……是吗?”

    “所以他刚才和叔叔吵起来了啊。”

    “嗯……”

    这一点克郎也感觉到了。“闭嘴!不用你管!”—父亲对叔叔说的这句话,从字面理解就是“独生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我们没意见”,所以克郎想问问父亲,这句话的本意是什么。

    “你爸希望你实现梦想。”加奈子说,“他不想耽误你,不想因为自己生病而让你放弃梦想。你和他聊聊可以,别忘了这一点。”

    “嗯,知道了。”

    目送两人离开后,克郎转身返回。

    事情的发展是他在东京站上车时完全没想到的。他已经做好了被父母埋怨、被亲戚责怪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父母却成了他的后盾。他想起三年前两人从他公寓离去时的情景,没能说服儿子的他们,是如何转变了想法呢?

    镇民中心的灯基本都灭了,只有后面的窗户还透出亮光。

    克郎没从大门进去,而是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扇窗户。玻璃窗内侧的拉门本来关着,现在拉开了一些,他就透过那缝隙向里张望。

    这不是守夜后招待众人的那个房间,而是安放着棺材的葬礼会场。前方的祭坛上燃着线香,折叠椅整齐地排列着,健夫就坐在最前面。

    克郎正纳闷他在干什么,健夫站了起来。他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上面包着白布。

    健夫来到棺材前,慢慢打开白布。里面的东西一瞬间闪出光芒。那一刻,克郎知道了那是什么。

    是菜刀。一把老菜刀。有关它的故事,克郎早已听得耳朵长茧了。

    那是爷爷创建鱼松时用过的菜刀。决定由健夫继承家业时,爷爷亲手把这把菜刀传给了他。听说健夫年轻时一直用它练习技艺。

    健夫在棺材上展开白布,把菜刀放在上面。抬头看了眼遗像后,他双手合十,开始祈祷。

    看到这一幕,克郎的胸口隐隐作痛。他能感觉到健夫在心里对奶奶说了些什么。

    应该是在道歉吧。从父亲手里接过的店铺,在自己这一代不得不关门。祖传的菜刀也无法传给自己的独子。

    克郎离开了窗前。他没有从大门进去,而是走出了镇民中心。

    克郎觉得很对不起父亲。这是他第一次打心底这么想。无论如何,他必须感谢父亲对任性儿子的包容。

    可是,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叔叔也说过,父亲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鱼店也不知道能干到什么时候。就算暂时由母亲来打理,她也要同时看护父亲。鱼店随时都有关门的危机。

    真到了那一天,会是怎样的状况?

    明年春天荣美子就上班了。她是在本地的信用银行工作,所以应该可以继续住在家里。但光靠她的收入是照顾不了二老的。

    该怎么办呢?要放弃音乐,继承鱼松吗?

    那是现实的选择。可是那样一来,自己多年的梦想呢?母亲也说,父亲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放弃梦想。

    重重叹了口气后,克郎环顾四周,停住了脚步。

    他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所在。新的住宅不断增加,不知不觉间已走错了路。

    快步四下转了转,他终于找到一条认识的路。儿时常来嬉戏的空地就在那附近。

    那是一条平缓的上坡路,克郎开始慢慢往前走。不久,右侧出现一栋熟悉的建筑,是以前经常买文具的杂货店。没错,发黑的招牌上写着“浪矢杂货店”。

    关于这家店,除了买东西外还有些别的回忆。他曾经向店主浪矢爷爷咨询过各种各样的烦恼,当然现在看来,那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烦恼,比如“请告诉我运动会赛跑拿第一的方法”,或者“怎样让压岁钱变多”。但浪矢爷爷总是很认真地回答。记得让压岁钱变多的方法是“制定法律,规定压岁钱必须装在透明的红包里”,原因是“这样一来,爱面子的大人就不好意思只包一点点压岁钱了”。

    那位爷爷现在还好吗?克郎怀念地望着杂货店。店铺生锈的卷帘门紧闭,二楼住家部分的窗户也没有亮灯。

    他绕到旁边的仓库侧面。以前他常在仓库的墙上乱写乱画,老爷爷也不生气,只是跟他说,反正你都要画,给我画得好看点。

    很可惜,墙上的涂鸦已经找不到了。毕竟过去了十多年,想必早已风化消失了吧。

    就在这时,杂货店门前传来自行车的刹车声。克郎从仓库暗处探出头,正看到一个年轻女子从自行车上下来。

    她停下自行车,从斜挎的背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投进浪矢杂货店卷帘门上的小窗。克郎看在眼里,不由得“咦”了一声。

    这一声并不大,但由于周围一片寂静,显得分外刺耳。她怯怯地望向克郎,接着慌忙骑上自行车,似乎把他当成了变态。

    “请等一下,你误会了,误会了,我不是坏人。”克郎摇着手跑出来,“我不是躲在这里,是怀念这栋房子,过来看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