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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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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了白少棠的意思,回想起那些时日,因顾蔷笙的事情,我和沈夜的关系还算温和,哪怕我一直抗拒、一直想着与他和离,但那些时日,我是真心实意待他好的。他拿凤楼的故事表达他的真心和毫无隐瞒,连牵扯天庆十九年宫变的事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我。我知道他的意思,于是明知是如毒蛇一般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人,我却发自内心地相信他不会负我。

    那几天他喜欢揉我的脸,逗弄我玩,然后抱着我温柔问:“舒城,你有哪位放心不下的人吗?”

    我竟全然没有戒心,告诉他,舒煌姨母……

    “她身子骨不好,过往又有事情,我总怕什么时候翻出旧账,她那个身子骨,随便去牢里逛一圈就去了阎王殿。”

    回想起那日的话语,我站在冰冷的地面上,忍不住冷笑出声。

    白少棠露出了然的表情,许久后,他猛地大喝出声:“舒城,你是笨蛋吗?这样重要的事情!这样生死攸关的事情!他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居然就这样告诉了他……”

    “你到底查出了什么?”我打断了他,“他如今到底在哪里?”

    “他那日把郑参带走了,”白少棠稍微冷静了下来,“而后就不见了,谁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后来我派人去打探,郑参到了宫里。

    “我前因后果一想,你是从他那里去上官府的,而后就从上官府直奔药王谷,但你并未按着预计时间到达药王谷,我就猜测出了岔子,觉得是沈夜作梗,这是怀疑之一。

    “其二,离开之前你派人来调私军,我将私军派出去后,你和他平安归来,但是那五千私军中了埋伏,折损了大半。幸存的人回来跟我说,是沈夜带着你进了密道,他刚走不久,他们就中了埋伏,可见这场埋伏沈夜早有预知。

    “其三,郑参是唯一接触过上官流岚尸体的外来医者,之前给上官流岚验尸的都是陛下的人,验出来的结果对你极其不利。郑参是唯一知道真相又愿意出来作证的人,沈夜带走他后,你母亲就去找人暗中知会他将郑参交给舒家,但他没有回应。几日后,线人告知我郑参被沈夜献给了陛下,由陛下监管。

    “桩桩件件,”白少棠垂下眼帘,“我不得不疑心是他,如今又得你确认,除了他,我不知还有谁能帮陛下出此主意了。”

    我没说话,心里梗得难受。

    其实我早知有这么一天,沈夜会背叛我,会站到陛下那边去,成为她的一把利剑指向我,欲让我粉身碎骨。只是我未曾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而且这一天来时,我竟这般难过、舍不得、不甘心。

    舍不得那个人,不甘心竟留不住他的心。

    走到这步田地,我大概也是中了魔障了。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轻声笑起来。转头看着牢房外的白少棠,我声音温和地说:“你近日辛苦了。”

    他没说话,想了想,走上前一步,隔着门栏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尚带着春日的寒冷,却比我的暖不少。他摩挲着我的手,沙哑着声音开口:“舒城,等此事了了,你随我回云州吧。”

    “你觉得此事会如何了呢?”我叹息出声,“陛下如此大手笔,难道只是期望舒家丢一个御史台吗?”

    “昔日有贵族沈家张扬,陛下不过派了个不省心的人当了沈家的当家主君,以致沈家内乱,最终走向倾覆。如今母亲仅剩我一女,若我被罢黜少主身份,舒煌姨母名下一女、舒染姨母名下三女,加之旁支族系十七人,若生争夺之心,我们舒家可没有一个上官流岚。陛下要的是温水煮青蛙,她是指望着将我拉下少主之位后,看舒家自乱。”

    我笑了笑。白少棠抖了一下睫毛,说道:“所以我带你走。白家铁骑虽仅有二十万,却都是在血战中磨炼而来的,任何一位有心的君主都想握住这把利刃。我带你回云州,只向君主称臣,无论朝局如何变化,都与我们无关。我会护着你的,”他握紧了我的手,一字一句道,“无论生死,我们都在一起。”

    这是太沉重的誓言,我愣愣地听着,一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说出这话的,是我打算予之一生的人。可我深知我并不爱他,我打算将一生交付给他,陪伴他,照顾他,用尽心机地将一切给予他,但是我不能像他爱我一样爱他。

    我不由得有些愧疚,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你的命不只是你的,还是我的,所以舒城……算我求求你,爱自己一点,把自己保护得好一点,不要再信沈夜了。”

    我没有回答他,他站在我面前,身材早已比我更加高大,却仿佛一直是跟在我身后那个孩子。我这样长久地沉默让他有些不安,他微微抖了抖手臂。我叹息一声,终于回握住他,慢慢闭上眼睛,说出那一句:“好。”

    他霍然抬头,满眼难以置信,反反复复只说一句:“我以为……我以为……”

    我垂着眼帘,不再多说什么。他最终也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反而是转了话题,先说了我母亲带着人在朝堂上和上官家的人撕,上官家人参了我三个远房表姨,我们家人撕了上官家五位七品以下的官员;又说舒煌姨母听说我顶了罪,一口气没上来昏死在家里,请了名医用人参吊着,病来势汹汹,只吊着一条小命等着舒染姨母赶回楚都;再说父亲在家里哭天抢地,和母亲吵架,闹着要去举报舒煌姨母,被母亲囚禁了起来……

    他说了许多,却只字未提沈夜。我认真听着,直到他走,也没问出那个名字。

    等他走了之后,我又忍不住把这个名字放在舌尖,百转千回地念。

    我本以为我会讨厌他或者恨他,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早有准备,又或许是情深至此,此时此刻,我并没有太愤怒。我只是满心疑惑,想将他叫到跟前来问他几句。

    沈夜,你有没有心?

    如果有心怎能狠心至此?如果无心又怎能虚伪至今?

    想到这个问题,我忍不住笑了,蹲在石床上,用手捂住了脸。好久之后我才发现,我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湿了手掌。

    我心里难受,仿佛自己是一团被人揉卷的抹布。不过也有些好处,心里那么难受,身上的痛楚就没那么敏感了。我去年才被大皇女锁了一次琵琶骨,筋骨还没好彻底,今年又被魏秀锁一次,再这样下去,我觉得不需要女皇出手,我也要废了。舒家也不是没有过残疾人当家主,只要不是残疾到彻底爬不起来,况且当家主主要靠脑力。所以想到自己可能变成残疾人,我也不是很紧张,眨眼从牢里看着窗外的星星,竟不自觉看了一夜。

    等第二日午时,秦阳又带了人过来。

    她刚下朝,尚还穿着朝服,身后跟了宫里的御医。她令人将我提出来,让御医上前为我小心翼翼地卸了琵琶骨上的铁锁。

    这铁锁放在身上没觉得很疼,被人一牵扯,那可是撕心裂肺地疼。我忍不住痛得直吸气,秦阳坐在一旁,让人侍奉了茶水,懒洋洋道:“你这高门贵女做得也算多姿多彩了,三天两头往牢里送贵女,看来看去在下也就只见过你了。进去又出来,出来又进去,真是圣宠不衰。”

    一听这话,我疼得咧嘴哆嗦,咬牙忍痛让御医一点点将铁锁往外拔。我声音颤抖着说:“在下是比不上秦大人……没什么能耐,却担着个高官职位,陛下看不顺眼,三天两头惩治一番也是应当。若在下有秦大人这样的才能,位居这御史大夫之位,倒也算应当。”

    秦阳没说话,她吹了一口茶叶,抬眼看了看我,眼神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情绪。

    等御医将我身上带着血肉的铁锁彻底清出来,上了药,缠上绷带后,秦阳朝旁边挥了挥手,众人就退了下去。一时间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秦阳沉下脸色来,冷声道:“我近日找不到沈夜了。”

    我没料到她张口就提沈夜,一时火气竟上来了。然而我强压了下来,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只瓮声道:“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她敲打着扶手,似是有些烦躁,继续说道,“近日来朝堂因你的事情吵了个天翻地覆,上官家连着保皇派和你们家已经是不死不休……”

    “保皇派不就是你带的那批人吗……”我小声嘀咕,有些不满她这种兔死狐悲的样子。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怒道:“什么都不知道就少瞎说!我不是保皇派,也不是你们这些贵族,我站的是天下百姓!”

    我不说话了,心里开始清算她这些年做的事情。能以一介寒门布衣之身爬到当朝二品的位置,离丞相之位仅有一步之遥,这样的人心都黑,脸都厚。

    然而我也不好揭穿她,也没那个脸皮违心地称赞她,只能沉默着,等她继续说着今日的局势。

    “上官家如今已全权落入上官云的手里,虽说她是暂代上官家的家主之位,但是上官流清如今还未出现,怕是已经着了他们的道,凶多吉少。上官家旁支并不清楚这其中弯弯绕绕,如今都以为是你杀了上官流岚,觉得你舒家践踏了上官家的尊严,要你一命偿一命。舒家虽为大楚第一贵族,但上官家与保皇派联合,你家也未必能讨到多少好。”

    “那你呢?”我抬头看她,“你如今的态度,到底站在哪边?”

    她的态度太奇怪。

    陛下之所以派她来,必然因为她是陛下的人,听陛下的话。然而她如今做事处处维护我,不由得让我有了些警惕。

    秦阳垂着眼帘,敲打着扶手,低声说道:“大方向上,我还是会遵从陛下的旨意,毕竟她是君,我是臣,我忤逆不得。但能做的,我还是会尽量做,剩下的,看你的能耐了。

    “上官云如今已经接管了上官流岚的位置,下个月开始,她便会暂代刑部尚书兼大理寺卿一职,我便不能再如此行事了,陛下期望我做的,我都需在明面上做得好看些。你如今的身子骨需好好养,不然我怕到下个月,你会死在这牢房之中。”

    “陛下期望你做什么?”我盯着她。她眼里带了笑意:“接管此案时,陛下将我亲召入宫中,吩咐我:君有罪,不可死,亦不可放之。”

    一听这话,我便了然。

    陛下果然并不打算让我死,却是打算利用此案彻底毁了我的人生。

    “果然如此……”我低声喃喃。秦阳换了个姿势,歪斜到椅子的另一边,慢慢说道:“你昨日的供词前后矛盾多处,我已经整理好了,会一点点地往陛下那里上奏,让她以为我一直在审你。等这个月过去,上官云上任,我便会将做好的供词逼着你画押,画押后呈给陛下,加上上官家已为你准备好的全套人证、物证,不出七日便会宣判。这一个月你要把握好,到时候要是还不能挣脱,莫要怪我秦阳。”

    “虽然我脑子不好用,”我正色道,“但还分得清是非曲直。这件事上,有劳你了。”

    秦阳没说话,嗤笑出声。而后她站了起来,唤了人进来,跟牢头说道:“好好看管,好好照顾,人若少了一根汗毛,就把你全家的人头提过来请罪!”

    衙役们吓得立刻跪了一地,侍从上来收拾了座椅,又捧着个药箱一路送我回到牢房之中。等我被关押后,侍从将药箱放到牢房边上,低声对我说:“这是秦大人的心意,愿舒大人早日康复。”

    说完,那侍从便起身离开。我将药箱里的药一瓶一瓶掏进牢房里来,发现果然都是上好的疗伤药品。我不由得拿着药瓶深思,这个一向和我斗智斗勇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的秦阳,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