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作者:(英)夏洛蒂·勃朗特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不,我与自然神论的哲学家之间是有区别的:我有信仰,我信奉福音。你用错了修饰语。我不是异教徒哲学家,而是基督教哲学家——一个耶稣教派的信徒。作为他的信徒,我信仰他纯洁、宽厚、仁慈的教义。我主张这样的教义,发誓要将它传播。我年轻时就信仰宗教,于是宗教培养了我最初的品格——它已从小小的幼芽,自然的情感,长成浓荫蔽日的大树,变成了慈善主义。从人类真诚品质的粗糙野生的根子上,相应长出了神圣的公正感。把我为可怜的自我谋求权力和名声的野心,变成扩大主的天国、为十字架旗帜获得胜利的大志。宗教已为我做了很多,把原始的天性变成最好的品质,修剪和培育了天性。但是宗教无法根除天性,天性也不可能根除,直到‘这必死的,总要变成不死的’时候。”

    说完,他拿起放在桌上我画板旁的帽子,再一次看了看画像。

    “她的确可爱,”他喃喃地说,“她不愧为世界上最好的玫瑰,真的。”

    “我可不可以画一张像这样的给你呢?”

    “干嘛?不必了。”

    他拉过一张薄薄的纸盖在画上,这张纸是我平常作画时怕弄脏纸板常作为垫手用的。他突然在这张空白纸上究竟看到了什么,我无法判断。但某种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猛地捡起来,看了看纸边,随后瞟了我一眼,那目光奇怪得难以形容,而且不可理解,似乎摄取并记下了我的体态、面容和服饰的每个细节。那目光一扫而过,犹如闪电般迅速和锐利。他张开嘴唇,似乎想说话,但把到了嘴边的什么话咽了下去。

    “怎么回事?”我问。

    “什么事也没有。”对方回答,一面又把纸放下。我见他利索地从边上撕下一小条,放进了手套,匆匆忙忙点了点头:“下午好。”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嗨!”我用那个地区的一个短语嚷道,“这可绝了!”

    我呢,仔细看了看那张纸,但除了试画笔色泽所留下的几滴暗淡的污渍,什么也没有看到。我把这个谜琢磨了一两分钟,但无法解开。我相信这也无关紧要,便不再去想它,不久也就忘了。

    第七章

    圣·约翰先生走掉后,天开始下雪了。刮得天旋地转的暴风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刺骨的风又带来茫茫大雪,到了黄昏,雪积山谷,道路几乎不通。我关了窗,把一个垫子放在门口,免得雪从门底下吹进来。我整了整火,在炉边坐了近一个小时,倾听着暴风雪低沉的怒吼。随后我点了根蜡烛,取来了《玛米昂》,开始读了起来——

    残阳照着诺汉那建着城堡的峭壁,

    美丽的特威德河啊又宽又深,

    契维奥特山孑然独立;

    气势雄伟的塔楼和城堡的主垒,

    两侧那绵延不绝的围墙,

    都在落日余晖中闪动着金光。

    我立刻沉浸在音韵之中,忘掉了暴风雪。

    我听见了一声响动,心想一定是风摇动着门吧。不,是圣·约翰·里弗斯先生,从天寒地冻的暴风雪中,从怒吼着的黑暗中走出来,拉开门闩,站在我面前。遮盖着他高高身躯的斗篷,像冰川一样一片雪白。我几乎有些惊慌了,在这样的夜晚我不曾料到会有穿过积雪封冻的山谷,前来造访的客人。

    “有什么坏消息吗?”我问,“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你那么容易受惊!”他回答,一边脱下斗篷,挂在门上,朝门边冷静地推了推进来时被他弄歪了的垫子,跺了跺脚,把靴子上的雪抖掉。

    “我会把你干净的地板弄脏的,”他说,“不过你得原谅我一回。”随后他走近火炉。“说真的,我好不容易到了这儿,”他一面在火焰上烘着手,一面说,“有一堆积雪让我陷到了腰部,幸亏雪还很软。”

    “可是你干嘛要来呢?”我忍不住说。

    “这么问客人是不大客气的。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就回答,纯粹是想要同你聊一会儿。不会出声的书,空空荡荡的房间,我都厌倦了。此外,从昨天起我便有些激动不安,像是一个人听了半截故事,急不可耐地要听下去一样。”

    他坐了下来。我回想起他昨天奇怪的举动,真的开始担心他的神经失常了。然而要是他真的疯了,那他的疯还是比较冷静和镇定的。当他把被雪弄湿的头发从额头捋到旁边,让火光任意照在苍白的额角和一样苍白的脸颊上时,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漂亮的面容,像现在这样酷似大理石雕像了。我悲哀地发现这张脸上清晰地刻下了辛劳和忧伤的凹痕。我等待着,盼着他会说一些我至少能够理解的事,但这会儿他的手托着下巴,手指放在嘴唇上,他在思索。我的印象是,他的手跟他的脸一样消瘦。我心里涌起了也许是不必要的怜悯之情,感动得说话了:

    “但愿黛安娜或玛丽会来跟你住在一起,你那么孤零零一个人,实在太糟糕了,而你对自己的健康又那么草率。”

    “一点也没有,”他说,“必要时我会照顾自己的,我现在很好。你看见我什么地方不好啦?”

    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随意,心不在焉,神情漠然,表明我的关切,至少在他看来是多余的。我闭上了嘴。

    他的手指依然慢悠悠地摸着上嘴唇,依然那么睡眼矇眬地看着闪烁的炉格,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说。我立刻问他是不是感到有一阵冷风从他背后的门吹来。

    “没有,没有。”他有些恼火,回答得很简捷。

    “好吧,”我沉思起来,“要是你不愿谈,你可以保持沉默,我就不打扰你了,我看我的书去。”

    于是我剪了烛芯,继续细读起《玛米昂》来。不久他开始动弹了,我的眼睛立刻被他的动作所吸引。他只不过取出了一个山羊鞣皮面皮夹子,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来,默默地看着,又把它折起来,放回原处,再次陷入了沉思。面前站着这么一个不可思议、一动不动的活物,想要看书也看不进去。而在这种不耐烦的时刻,我也不愿当哑巴。他要是不高兴,尽可拒绝我,但我要同他交谈。

    “最近接到过黛安娜和玛丽的信吗?”

    “自从一周前我给你看的那封信后,没有收到过。”

    “你自己的安排没有什么更动吧?该不会叫你比你估计的更早离开英国吧?”

    “说实在的恐怕不会。这样的机会太好了,不会落到我头上。”我至此毫无进展,于是便掉转枪头——决定谈学校和学生了。

    “玛丽·加勒特的母亲好些了,玛丽今天早上回到学校了,下星期我有四个从铸造场来的新同学——要不是这场雪今天该到了。”

    “真的?”

    “奥利弗先生支付其中两个的学费。”

    “是吗?”

    “他打算在圣诞节请全校的客。”

    “我知道了。”

    “是你的建议吗?”

    “不是。”

    “那么是谁的?”

    “他女儿的,我想。”

    “是像她建议的,她心地善良。”

    “是呀。”

    谈话停顿了下来,再次出现了空隙。时钟敲了八下。钟声把他惊醒了,他分开交叉的腿,站直了身子,转向我。

    “把你的书放一会儿吧,过来靠近点火炉。”他说。

    我有些纳闷,而且是无止境地纳闷,但还是答应了。

    “半小时之前,”他接着说,“我曾说起急于听一个故事的续篇。后来想了一下,还是让我扮演叙述者的角色,让你转化为听众比较好办。开场之前,我有言在先,这个故事在你的耳朵听来恐怕有些陈腐,但是过时的细节从另一张嘴里吐出来,常常又会获得某种程度的新鲜感。至于别的就不管了,陈腐也好,新鲜也好,反正很短。

    二十年前,一个穷苦的牧师——这会儿且不去管他叫什么名字——与一个有钱人的女儿相爱。她爱上了他,而且不听她所有朋友的劝告,嫁给了他。结果婚礼一结束他们就同她断绝了关系。两年未到,这一对草率的夫妇双双故去,静静地躺在同一块石板底下(我见过他们的坟墓,它在××郡的一个人口稠密的工业城市,那里有一个煤烟一般黑、面目狰狞的老教堂,四周被一大片墓地包围着,那两人的坟墓已成了墓地人行道的一部分)。他们留下了一个女儿,她一生下来就落入了慈善事业的膝头——那膝头像我今晚陷进去几乎不能自拔的积雪一样冰冷。慈善把这个没有朋友的小东西,送到母亲的一位有钱亲戚那里,被孩子的舅妈,一个叫做(这会儿我要提名字了)盖茨黑德的里德太太收养着——你吓了一跳,听见什么响动了?我猜想不过是一个老鼠,爬过毗邻着的教室的大梁。这里原先是个谷仓,后来我整修改建了一下,谷仓向来是老鼠出没的地方。说下去吧。里德太太把这个孤儿养了十年。她跟这孩子处得愉快还是不愉快,我说不上,因为从来没听人谈起过。不过十年之后,她把孩子转送到了一个你知道的地方——恰恰就是罗沃德学校,那儿你自己也住了很久。她在那儿的经历似乎很光荣,像你一样,从学生变成了教师——说实在的我总觉得你的身世和她的很有相似之处——她离开那里去当家庭教师,在那里,你们的命运又再次靠拢,她担当起教育某个罗切斯特先生的被监护人的职责。”

    “里弗斯先生!”

    “我能猜得出你的情感,”他说,“但是克制一会儿吧,我差不多要结束了。听我把话讲完吧。关于罗切斯特先生的为人,除了一件事情,我一无所知。那就是他宣布要同这位年轻姑娘体面地结成夫妇。就在圣坛上她发觉他有一个妻子,虽然疯了,但还活着。他以后的举动和建议纯粹只能凭想象了。后来有一件事必得问问这位家庭女教师时,才发现她已经走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去了什么地方,怎么去的。她是夜间从桑菲尔德出走的。她可能会走的每一条路都去查看过了,但一无所获。左邻四乡到处都搜索过,但没有得到一丁点她的消息。可是要把她找到已成了刻不容缓的大事,各报都登了广告,连我自己也从一个名叫布里格斯先生的律师那儿收到了一封信,通报了我刚才说的这些细节,难道这不是一个希奇古怪的故事吗?”

    “你就是告诉我这点吧,”我说,“既然你知道得那么多,你当然能够告诉我——罗切斯特先生的情况如何?他怎样了?他在哪儿?在干什么?他好吗?”

    “我对罗切斯特先生一无所知,这封信除了说起我所提及的诈骗和非法的意图,从没有谈到他。你还是该问一问那个家庭女教师的名字——问问非她到场不可的那件事本身属于什么性质。”

    “那么没有人去过桑菲尔德府吗?难道没有人见过罗切斯特先生?”

    “我想没有。”

    “可是他们给他写过信吗?”

    “那当然。”

    “他说什么啦?谁有他的信?”

    “布里格斯先生说,他的请求不是由罗切斯特先生,而是由一位女士回复的,上面签着‘艾丽斯·费尔法克斯’。”

    我觉得一时心灰意冷,最怕发生的事很可能已成事实。他完全可能已经离开英国,走投无路之中,轻率地冲到欧洲大陆上以前常去的地方。他能为他巨大的痛苦找到什么麻醉剂呢?为他强烈的激情找到什么发泄对象呢?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啊,我可怜的主人——曾经差一点成为我的丈夫,我经常称他“我亲爱的爱德华”!

    “他准是个坏人。”里弗斯先生说。

    “你不了解他——别对他说三道四。”我激动地说。

    “行啊,”他平心静气地答道,“其实我心里想的倒不是他。我要结束我的故事。既然你不愿问起家庭女教师的名字,那我得自己说了——慢着,我记在这儿——注意把要紧的事儿记下,完全付诸白纸黑字,往往会更使人满意。”

    他再次不慌不忙地拿出那个皮夹子,把它打开,仔细翻寻起来,从一个夹层抽出一张原先匆忙撕下的破破烂烂的纸条。我从纸条的质地和蓝一块、青一块、红一块的污渍认出来,这是被他撕下,原先盖在画上的那张纸的边沿。他站起来,把纸头凑到我眼面前,我看到了自己用黑墨水写下的“简·爱”两字——无疑那是一时不经意中留下的笔迹。

    “布里格斯写信给我,提起了一个叫简·爱的人,”他说,“广告上要找一个叫简·爱的。而我认得的一个人叫简·爱略特——我承认,我产生了怀疑,直到昨天下午,疑团顿时解开,我才有了把握。你承认真名,放弃别名吗?”

    “是的——是的,不过布里格斯先生在哪儿?他也许比你更了解罗切斯特先生的情况。”

    “布里格斯在伦敦。我怀疑他甚至是否认识罗切斯特先生。他感兴趣的不是罗切斯特先生。同时,你捡了芝麻忘了西瓜,没有问问布里格斯先生为什么要找到你——他找你干什么。”

    “嗯,他需要什么?”

    “不过是要告诉你,你的叔父,住在马德拉群岛的爱先生去世了。他已把全部财产留给你,现在你富了——如此而已,没有别的。”

    “我?富了吗?”

    “不错,你富了——一个十足的女继承人。”

    随之是一阵静默。

    “当然你得证实你的身份,”圣·约翰马上接着说,“这一步不会有什么困难。随后你可以立即获得所有权,你的财产投资在英国公债上,布里格斯掌管着遗嘱和必要的文件。”

    这里偏偏又翻出一张新牌来了!读者呀,刹那之间从贫困升迁到富裕,总归是件好事——好是很好,但不是一下子就能理解,或者因此就能欣赏的。此外,生活中还有比这更惊心动魄,更让人欣喜难耐的东西。现在这件事很实在,很具体,丝毫没有理想的成分。它所产生的联想实在而清醒,引起的反响也是如此。你一听到自己得到一笔财产,不会一跃而起,高呼万岁!而是开始考虑自己的责任,谋划正经事儿。称心满意之余倒生出某种重重的心事来了——我们克制自己,皱起眉头为幸福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