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晴雪……你的愿望,我已经替你实现,林宸的英灵,今日终于可得解脱。

    ——连城

    永嘉十二年正月十五 元夕夜

    江南 苏城

    夜幕低垂,满城里却是灯火明灿,百彩千华。

    北风吹得枝头婆娑,满树里沉甸甸的花灯宛如天上星雨,低至眉梢,却未曾落入人的心间。

    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分外热闹,姑娘们结伴而行,她们盛装而出,身佩蛾儿雪柳,额前更有花钿点点,如梅如月,艳丽中更透出少女的青春娇矜。

    她们或羞涩,或洒脱地嬉耍,眼睛却是有意无意地瞥向对面的小郎君们,手里的花灯滴溜溜转,却怎么也映不出主人含羞的玲珑女儿心。

    街角却有一人与这热闹旖旎的气氛很不搭调,他身披一件黑色斗篷,在人群之中疾步而行,一看便是风尘仆仆的远来客。

    一旁的少女们偷偷望着他,为那遍染风霜、特立独行的江湖气质而暗暗心折,他却浑然不觉,毫不迟疑地大步走向江边堤道。

    他是六扇门的神捕连城,匆匆赶到这个江南古城,却是为了一桩连环杀人案。

    近三个月来,江南有多名文臣武将被杀,现场别无痕迹,只留下被烧成灰烬的竹绳。这样的奇案震惊了京城,年轻有为的天子大为震怒,命令刑部和大理寺彻查到底。

    七天前,连城接到苏城这边的探子传讯:又出现了类似的死者,而且他在现场发现了新的线索。

    江边船舫划曳,远远传来女伶飘渺的歌声,微风徐徐,竟隐隐有胭脂香氛。

    连城微一皱眉,用眼巡视着,不费力的,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作为约定信物的红巾系在船顶,极为醒目。

    他喊过一位船夫撑篙,三两下靠近那船。

    舱中毫无动静。

    再靠近,却是冲鼻而来的血腥味!

    他毫不迟疑地冲了进去。

    幽暗的船舱里,尸体横卧在地,鲜血依然温热,蜿蜒流满脚边。

    长得极为平凡的中年人,伤口:咽喉一寸。

    这个人,就是传信给他的探子!

    舱外正是灯火飘摇,吴侬软语的歌声,映着这死寂血腥的一角,恍若两界,船舱里洒落满地的是青色的竹枝灰烬。

    “你就是来接头的六扇门之人?只可惜来晚一步。”

    舱外,有人轻轻笑语,声如幽冥,不辨男女。

    连城挑眉,冷然从舱中掠出。

    夜幕中,他长剑挽出,直刺那人的咽喉。

    那人一身白色深衣,高髻广袖,却并不闪避,侧身一纵,竟飘然上了舱顶,只剩下清脆的笑声——

    “六扇门的神捕连城,也不过如此。”

    十五的月光极为明净,照着她的脸——

    浓艳的油彩,勾勒出妖异瑰丽的戏妆脸谱,根本看不出原本的相貌,只有那靛蓝的眼黛映得眸子宝光熠熠。

    宛如画卷中走出的神仙人物,又似山野戏台上摇曳的狐鬼妖魅。

    看不清她使什么兵器,只见她掌中玉光一闪,整艘船顷刻断为两截。

    水面震颤着,任由船体下沉,两道人影激射而出,连城手中长剑如电,直袭而去。

    巨大轰鸣声中,水流被剑气卷起,撕裂,卷成一道旋涡,那一洗玉色已然袭来,无形之力浩然而生,竟逼得连城脚下水波颤抖。

    他闷哼一声,突然发觉有异,飞跃而起,下一瞬,原先那船突然爆炸起火!

    他停落在一旁画舫上,旁边的大船却遭了池鱼之殃,前舱被气浪震动得翻翘而起,再加上乘客惊慌跑动,顿时失去平衡,翻入水中,四周惊呼惨叫声划破了天际!

    连城剑眉一皱,不及多想,只得赶紧救人,而岸边渐渐有人声喧哗,显然是官兵那边也出动了。

    今夜,注定不能平静。

    岸边茶馆的雅间里,连城略整衣冠,接过丫鬟递上的一盏香茗,浅尝之下,不禁暗赞一声好茶。

    “多谢您救了我家小女,救命之恩真是涌泉难报!”

    坐在主位的女子眉目如画,虽是衣着简单,仔细端详,却仍可看出华贵质地。

    她作妇人装束,却仍有着少女难及的绝美和韵味,周身气质高贵温婉,眼波流盼之间,那晶莹瞳仁中泪光一闪,嗓音哽咽道:“我只生了她这一个孽障,从小娇养长大,若是有个闪失,只怕我也活不了了!”

    屏风后正在更衣的少女想起方才连船带人翻入江中的惊险,也在小声啜泣着,另一个陪坐在客座上的少年虽然浑身湿透,却毫不犹豫地到了她跟前,诚挚地跪了下来:“伯母,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带着她不告而别,离家出走,还遭遇这么大的危险……”

    他身上的衣料很是平常,但整个人很是清俊,带着少年人的朝气与犀利,眼神聪慧而不失坚韧,整个人宛如浑金璞玉一般。

    “宁书,你这又是何必……”

    坐在主位上,自称“顾夫人”的女子长叹一声,俯身把他扶了起来,对这唤作“宁书”的少年虽然带着薄责,却是慈爱中带着凄然之色,她回过身来,再次向连城敛衽道谢:“两个孩子任性倔强,这次真是多亏先生了……”

    连城略一颔首,简洁道:“连某本就追踪那凶嫌而来,救人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起身正要告辞,却听茶馆外一片喧哗,马嘶人喊、甲胄碰撞之声不绝,好似有一大批人将此地团团围住!

    有脚步声直走上楼来,步履间虽然稳健,却是怒意勃发!

    来人四十上下,是位中年儒雅的美男子,一身官服穿得整洁倜傥,连发丝也一根根梳入紫金高冠之中。他身后跟随的两名亲随都着甲负剑,戎装森严。

    他好似有很重的心事,沉着脸负手而上,来到众人跟前,一声冷哼之下,两名随从竟是不由分说,上前就将那宁书擒拿后五花大绑。

    “小子大胆,竟敢诱拐我的女儿。”

    他的嗓音带着暴风雨前的危险。

    屏风后的少女冲了出来,跪在他身前苦苦哀求:“父亲,求你成全我们吧!”

    一语未尽,她就被那中年人踢翻在地,狠狠地撞在木墙之上,一张俏脸痛得煞白。

    “玉儿!”

    那位顾夫人惨呼一声扑上前去,想要以瘦弱的身躯护住自己的女儿。

    连城微微皱眉,那中年人的目光却已经凝聚在他身上。“先生何人,在此地有何贵干?”

    虽然问得客气,却带着高位者的威权。

    连城叹一口气——此行真是不顺,没捉到凶嫌,却被卷进这种家庭纠纷里,实在是让人无奈。他取出证明自己身份的腰牌,苦笑道:“在下连城,如果没料错的话,您定是此间的布政使顾逊,顾大人。”

    马蹄滴答,车轮辘辘,清幽月光下,夜寒沁入骨髓。

    连城坐着郡守府的车马前行,穿过街市,绕过城墙,沿着大道渐行渐远。

    他本想自己前往省城,布政使顾逊却极力邀请他一同前往,盛情难却,再加上他也想拜会本省的按察使,于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逊安然坐在主位,抚着精心修剪的美髯道:“连神捕远道而来辛苦了,没想到这暗杀朝廷命官的连环凶手居然到了我们这!江南只怕今后多事矣。依您看,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连城略一思索,道:“不是江湖中人。”

    “愿闻其详。”

    “一则,她杀的官员虽然遍布文臣武将,却并非是民愤极大的那种贪官污吏,更不曾惹下什么大的仇家,这就排除了江湖侠士‘替天行道’的可能;二则,连某不才,在江湖道上也有几个朋友,从没听说过有这位人物;第三,就是最关键的,就是她脸上的油彩妆容。”

    “嗯?”

    连城闭上了眼,好似在回味感受近距离接触时,那一瞬间的油彩气息,“那种油彩,并非市井里戏班子用的那种粗劣的大路货,而是画家和雕师用于作品的那种,甚至可说是极为珍贵。”

    “那,会不会是官场中有人……”顾逊有些担心地问道,几乎毫无皱纹的眉心也露出担忧的刻痕来。

    “这也说不过去,如果是官场上的倾轧,又怎会牵连这么多人——难道,这么多人都是她的仇人?”

    连城还是觉得蹊跷,但也只得放下,准备见到按察使时再跟他细谈。

    顾逊却自告奋勇地帮忙,“本官不才,分管的也是民政,大人不妨把那贼人的特征说个清楚,我也会层层吩咐下去,让那些地保、里正都注意陌生可疑之人。”

    连城连忙称谢,详细描述了那种瑰丽奇异的油彩妆容,但也知道凶手平时肯定不会让人看见这种面貌,只是聊胜于无而已。“不过,我倒是看清楚了她用的兵器——是一把奇怪的玉尺。”

    “玉尺……油彩?!”

    顾逊皱起眉,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但连城是何等眼尖?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顾逊拢在袖中的双手,因为紧张和焦虑而握得死紧,连衣料都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

    他在担心害怕什么?

    连城的心中浮现了一道疑问。

    一行人回到省城,天已经大亮,却没见到按察使的面——不仅他不在,连巡抚在内,省城所有的高官都去了另一个地方。

    连城翻看着仆役递上的请柬,烫金的绢面精致华贵,却透出一种浮夸的纨绔意气:“也就是说,各位大人都去了江心岛参加林国舅的宴席?”

    仆役一身绸衫,虽然貌似有礼,却带着权贵家中常有的自傲:“我家小国舅最是好客,这次岛上梅花开得漂亮,就开了这‘品梅会’,请各位大人赴宴,临时听说连神捕也来了,立刻让我快马加鞭送来这请柬。”

    他矜持地点了点头,转过头对着顾逊,却是换了一副谄媚而亲热的笑脸,“顾大人又去苏城忙公务了吗,您可千万不要太操劳,累坏了身子骨,这满城百姓可到哪去找您这么一位青天大人!”

    顾逊点了点头,浮了一道欣慰笑容,随即想起了这只是自己找的借口,实则是为了追回逃婚私奔的女儿,脸上神色便有些尴尬,道:“请替我回禀侯爷,本官晚些就到。”

    他好似跟这位被封为“博乐侯”的小国舅颇为熟悉,直接称他为侯爷,口气颇见几分亲密。

    连城本想不去,但那名仆役再三邀请,又解释说按察使大人大概会在岛上盘桓十来天,连城若是要商量事务,只有找到他才好商量。

    按察使执掌一省的法制刑狱,居然玩忽职守到这种地步,连城心中暗怒,却听那仆役斜眯着眼,洋洋得意道:“按察使周大人可说了,我家国舅只要一个招呼,他就会赶紧跑来,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这次国舅看上这江心岛的梅花,他在这逗留多久,周大人就会陪伴多久。”

    按察使也算是一省大员,却对着一个毛头的纨绔小子如此阿谀奉承,也实在是太过不要脸了。但林家乃是太后的母家,更是当世第一的名门大阀,他家一个青年子弟到了地方上,确实也值得这些官员花心思厚脸皮去讨好。

    虽然已经离开京城,但林家煊赫的气焰却只比京中更盛,几乎是一手遮天了。

    休息了一整天,到了傍晚,连城随着顾逊一家的马车朝着江心岛而去。

    一艘三层楼船从岸上扬帆,直入江心,开了两个多时辰,才看到江心有一离岛,影影绰绰的,有楼阁若干。

    岛上的泥地很是湿软,鼻间但觉水气清新,隐约看到顶盔着甲的精锐兵士来回巡查,这些人并非是官兵,而是从属于林家的私人家丁。

    马车下桥的时候颠簸了一下,陷入烂泥里,连城及时跃下车,双手运起内力,连车带人拔了出来,赢得了顾逊的感谢:“连大人真是好功夫!”

    仆从以“顾”字灯笼朝着栈道守卫示意,一行人马不停蹄朝着岛上的别院而去。

    下车时出了一点小意外,顾夫人被裙角绊了一下,顾大人却是板着脸冷哼了一声,任由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连城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小心!”

    他低喝道,映入眼底的却是她一双盈盈大眼,温柔而凄婉,幽黑深不见底。

    “多谢连大人了……”

    她的嗓音有些低哑,好似受了凉,连城想起她担忧女儿又被丈夫迁怒,不由心下恻然。

    据他一路看来,顾大人跟他这位夫人之间似乎感情颇为淡漠,他这次来赴宴加小住,除了妻女以外,还带了一名宠妾随侍。

    顾夫人气质温婉高雅,容貌秀美,那名小妾与她相比,简直是乌雀与彩凤之别,只因为年轻娇媚,顾逊就把她当成心头宝,一路同车共卧,倒是把正妻抛在脑后,因为女儿的事还颇有嫌弃迁怒之意。

    此时小姐顾玉也从另一辆车中下来,担心母亲伤着了,连忙快步而来,连城一愣回神,这才放开搀扶的手,却只觉得方才那一瞬,触手之间肌肤柔腻,却是瘦得皮包骨头,相当憔悴。

    那小妾穿得光鲜奢侈,看着这一幕撇嘴笑道:“小姐真是孝顺,可惜这样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等你被小国舅纳进门,你们母女连相见都难了。听说呀,这位小国舅后宅里美人有好几十个,小姐今后可真要辛苦了。”

    顾夫人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顾玉虽然惊怒,却仍斥骂她道:“你一个侧室,竟敢对我的婚事评头论足出言不逊,不怕家法教训吗?!”

    那小妾竟然不怕,冷笑一声道:“哪来的什么婚事,小姐只怕是记错了吧——小国舅是纳你做妾,不是娶你当正妻,你将来跟我一样,是当侧室的命!”

    连城听到这里心中一沉——博乐侯乃是林太后最小的堂弟,为人贪花好色荒淫无度,上至四十美妇,下至十二幼女,他都要染指一二,太后也怕他留在京城惹事,于是让他回乡去守着祖产,他干脆四处游荡,各地官员纷纷奉承,越发让他肆无忌惮。

    顾逊居然要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做妾?!

    连城眉心的皱纹更深,看着身旁顾夫人泪落如雨,顾玉更是惊得脸色惨白,咬唇决然道:“我死也不嫁!”

    此时仆役们前来替主人搬行李,这三个女人也不再多说,周遭空气陷入了沉默,周围的美景也好似蒙上了一层阴霾。

    傍晚的夕照落在岛上的山间林梢,江浪拍打着岸边的矮石。

    为准备宴席,整个离岛府邸中的仆从都忙碌起来,但主人和十来位官员都没出现,据说是去岛的另一端看悬崖上的老人松了。

    别院很是雅致,黑瓦白墙,江南水榭,前后以镶福镂空圆窗隔开,影影绰绰,别有意境。

    ——只那两扇门上的灿烂金环,煞透了风景!

    连城暗暗腹诽着博乐侯的意趣品位,四处闲逛着。

    眼前梅树成林,林后乃是家眷屋舍,寂静之间突然传来斥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