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龙楼独望玉花飞 > 第八章 四顾茫茫

第八章 四顾茫茫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藤床纸帐,薄衾微凉,在床上呆坐了许久,外头却连个人声儿也没有。沉重的头冠压得琴袖昏昏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两只眼睛便重起来,一呼一吸渐次有序。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脱靴的响声,再觉床上沉沉地一晃,“吱”得一声,有个人坐在她的身边。琴袖还不及思索,红布盖已被掀起。

    琴袖心里扑扑乱跳,侧过身,不敢看自己的夫君。

    可是夫君已滚到了床上,伸过来两只大白脚。

    虽并无不快的气味,可这两只脚晃在琴袖眼前也很没规矩。琴袖略言道:“王爷这样很失礼。”

    哪知道王爷竟傻兮兮地笑起来:“天热,这样凉快。”

    琴袖仍不敢看他,只觉得此人不像王爷,倒像是寻常人家里生养出来的野孩子一般。虽不至于讨厌,但也没有王爷的仪度。

    还没坐上一会儿,忽然一阵“哭哭”的鼾声便已经响得满屋子都是。琴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才转过头去看他,竟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目中所见,王爷与琴袖相似的年纪,可山一样的肚子一起一伏,滚圆的肥手不住还抚着自己的肚子。天一热,许是汗水渗到自己的肚脐中,右手还伸到衣服中抠起肚脐眼。

    抠完了一个转身,呼噜打得更响了。

    琴袖望着这样一尊“大山”,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眼泪已忍不住,顺着玉色的肌肤淌到了下巴。

    这是何等伤心之事,这又是何等令人伤心之人。

    可她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小声啜泣。琴袖轻轻取下自己那金玉生辉的头冠,静静地放在桌上,呆呆地望着紧闭的门窗。

    门窗虽闭了,外头那声声蝉鸣还在做着夏尽的哀嚎。与身后一声高一声低的鼾响此消彼长,琴瑟相和。

    礼服深厚,裹得人难受,琴袖把那大衫褪去,任它倒在地上,自己只着绢纱中衣,凝视着广口瓷盆中那一座冰山。

    炎暑之下,冰块也淌下一滴滴泪来,蒙蒙的寒露笼得盆上一团团牡丹都模糊不清了。琴袖的玉葱划过这盆上的雾气,划出一道极其伤心的口子,露水顺着手指流到了她的心尖上。

    “嗯……嗯?”这胖王爷忽然口中干支腊①地虎哈了几声,随即吸了几口深气,用手撑了好几下,才从床上爬起,嘴中含糊地说:“瞧我,大喜之日都睡着了。”

    随后哼哼唧唧了一阵,便看见琴袖端坐在冰盆之前,看着那一堆冰窖中启出的冰块。

    胖王爷心想,娘子这会子是热极了么?也难怪,她来时一身大衫霞帔,如此盛装的确是很热的。既她在纳凉,我也不便搅扰了她,惹她生气。

    可是胖王爷一看这女子的侧脸,竟是这样的容华美好。

    胖王爷倏地起身,偷偷瞧了她的正颜。只见一双美目、时传秋波,柳眉微垂,气色谦谦。唇齿未笑,稍露妖娆;两靧微腴,姿颜姣好。丰貌沃若,十分容华,肌肤胜雪,如宝似玉。

    再细细看她端坐杌上,用手懒懒地支着腮,意态风流,行止非凡。真乃一个南国佳人,确系一位大家俊秀。

    胖王爷欣喜想道:父皇这次怎的待我如此不薄,把这样的人物嫁我作妾呢?

    正痴痴想着,不觉又呵呵笑起来,琴袖一听,蹙眉啧了一声,心中厌恶不已。

    他哪里知道,这新来的妾室萧琴袖又是以何种心思打量他呢?

    琴袖本与表兄情投意合,那陆尚何等相貌?面比冠玉,昂藏七尺,再看看这个王爷,除了穿戴以外,哪里有半点王爷的样子?

    举止猥琐,体态肥胖。大腹便便,六抱之腰。胸背难分,油掠毫毛。天气一热,浑身更是油汗不分,滑腻腻的怪瘆人。

    虽然世间寻常之人,都道是嫁鸡随鸡,嫁狗跟狗,可她萧琴袖是何等样人?岂甘委身这等庸常?

    正在蹙眉之间,她又看见这个王爷傻乎乎地朝着她笑,琴袖直翻了一个白眼,转过身去不肯看他。

    琴袖暗想:相貌倒在其次,这人言语举止,很是没有气派,不要说相去陆尚十万八千里,就是寻常大户人家的下人,也不至于这样如痴似呆。

    “娘子长得甚是好看,嫁给我是吃亏了。”王爷冷不防一句,正中琴袖下怀。她毫不客气地板了脸,咄怪了一句:“你自然配不上我了。”

    本以为这个王爷要勃然暴怒,没想到他竟一丝脾气也没有,仍趴在床上,还朝她拜了一拜:“来时听闻小娘子是丹阴侯萧家之人,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幸甚至哉!”

    被他这么一说,琴袖竟有些好笑了,这样一个人怎么也是王爷呢?自己这样没大没小,这个人也一点儿不生气?就是放在普通百姓之家,区区一个妾胆敢这样与夫君说话,还不是得拖出去当即打死么?

    她抱着一丝好奇,用左眼偷偷瞟了这个胖王爷,王爷还恭恭敬敬地跪在床上呢。

    琴袖噗嗤笑了出来:“行了行了,礼就免了。天热难眠,你先睡下吧!”

    胖王爷连连说了几声“唉”,才毕了礼,转身欲睡。头才刚沾着枕头,忽然问了一句:“娘……娘子,不来睡么?”

    琴袖用袖子稍稍捂了嘴巴,笑道:“我还不困,如何睡?”

    “那个……那个嬷嬷说,今天是吉日,我们应当……”胖王爷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

    “应当怎么?”琴袖回身瞪了一眼。

    胖王爷一缩脖子:“应当……同……同……房……”一句话越说越轻,说到房字几如断气一般。

    琴袖嘴里哼了一声:“大热天的,同什么房?你瞧瞧你,一身稀里豁落②的膘,我且不说同房,与你共枕就像身边一座火焰山一样,哪里受得了?”

    王爷才点了点头道:“娘子说的实在也是正理。也怪我,这样的体貌。”琴袖听他自言体貌,倒也有些自知之明,才细细瞧了瞧她这位夫君。

    其实这个胖王爷模样倒也不算磕碜,眉宇之间还是有几分英气的,只是他长得甚是肥胖,面团一般的脸使那眼耳口鼻分道扬镳,哪里再好看得起来呢?

    正想再调笑他几句,没想这个胖王爷鼾声又呼呼响起,琴袖冷了脸啐了一句:“没心肝的!”才径自坐在床头,伏着床架闭目休息。

    逮至夜深,她睡意也似有若无,昏昏想了许多人,可都想不明确,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唯觉窗外蝉声、身边鼾声与梦中景色交为一派,庭宇之间没有静下来过。

    天方亮,琴袖就觉醒了。她看那身边之人流着哈喇还睡之不起,才觉得鼻子酸酸的有些清涕。虽说炎暑未消,可毕竟黎明夜寒,那一座冰山也尽融去,只留几粒冰丸,如同剥了皮的荔枝一样,湃在冰冷的水中,使人发寒。

    她起身披了一件短褙子,轻轻启了窗门往外望去。天月尚未沉落,皓色迷蒙了一地庭砌,早起的小厮在抄手游廊扫洒,蝉声已歇,只留下时断时续飒飒的扫地声。

    她笼上窗,饮了一杯雪汤振了振精神。雪汤冰得人喉咙发痒,琴袖才把帕子捂住口鼻,就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想是昨夜贪凉冻着了,虽晚上再热,也不能就这样伏在床头睡的。这一声喷嚏倒把胖王爷吵醒了。他嘴里唔哩呼噜一阵发懒,迷迷糊糊问了句:“娘子,几时了?”

    “看天色,大概卯时许了。”

    “容我再睡一会儿……”

    琴袖也不知他为何要说容他睡觉之语,只是因仍想打嚏,所以呆呆坐着,捂着鼻子。

    这时候一个嬷嬷进了来,朝里面行了一个礼,面无表情地说道:“良媛,王爷该起了。”

    琴袖不解:“王爷不上早朝,缘何卯时晨起?”

    嬷嬷并不看她,冷言冷语:“今日翰林院学官开讲,诸位王爷都要入宫参与讲筵。快叫王爷晨起,梳洗用膳还好些时候呢。”

    琴袖转身,轻轻晃了晃王爷。胖王爷“嗯”了一声,翻身又呼呼睡去。琴袖又轻唤:“王爷,该起了。”

    王爷仍是不听见,琴袖没法儿,只能望着那个嬷嬷。

    嬷嬷进来,拍了拍王爷的肩膀道:“王爷,起了!”

    王爷一吓,忽然爬起来道:“嬷嬷,我竟误了时辰!”这个王爷似乎很害怕嬷嬷,哆哆嗦嗦地从床上滚爬下来,差点扑到地上。

    嬷嬷朝外面喝了一声,不一会儿,十来个下人一边带着一套执壶、执瓶、漱盆,一边带着一套衣饰进了来。

    琴袖定睛一看,先是一件葛纱单,再则一件大红团龙实地绉纱单衫、一条罗袴,这样穿着清凉爽快又不露肌肤,入宫也不会失礼于御前。

    几个人先伺候盥洗,接着乃是一层一层往上套,直至皂靴、乌纱穿戴严整之后,又配上革带、牙牌、绦绶之类,只是王爷太过肥胖,这样一条虚悬的革带③竟被挤得密不透风。

    琴袖心中既可悲又觉可笑,可还没等她想清楚,嬷嬷便骂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穿戴起来,伺候王爷、王妃用膳去啊。”

    伺候?

    可是她听岔了?她虽不是什么千金之躯,自小只有人伺候她,她哪里伺候过人?

    “我不去。”琴袖气呼呼地转过身。

    这个嬷嬷如今更是傲气,连“良媛”也懒得叫一句,直呼为“你”,妻尊妾卑竟要到如此地步么?

    嬷嬷嗤笑了一声,不屑地说:“良媛可知自己何等身份?王府里都有王府里的规矩,良媛固然气性高,只是坏了一点儿,那可都是要罚的。”

    琴袖反唇相讥道:“嬷嬷是何品阶?”

    被这样一问,嬷嬷还愣了愣说不出话,琴袖瞪眼斥道:“我虽王爷侧室,却乃是正四品良媛,是有品有阶有名有籍的命妇,你是何等身份,敢这样对我说话?我知道你们看我新来的,固是欺生拿架子,可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么?”

    嬷嬷被琴袖这样一骂,脸一阵涨红了,可又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王爷眼皮眨巴几下,忙悄声对琴袖说:“郭嬷嬷是本王奶娘,在我们府里很大的,娘子不该……”

    琴袖瞪了一眼:“不该什么?”

    “不该……”王爷低着头,又不敢说话了。这个王爷虽与琴袖同岁,看起来却是个烂忠厚怕事之人。这样脾气,看了真让人叹气:

    如此王爷、如此夫君,怕是一丝也靠不住的!

    且不说这个郭嬷嬷这样蹬鼻上脸、狂三诈四之辈,若是遇到像娘家刘常家的这样又毒又贪的泼妇,那只能两眼一蒙,由她放肆去了。

    正此时,忽然外头来了个小丫头,在门口望见王爷在内便不敢进来,只能门外福身朝里面喊:“良媛,王妃娘娘有请。”

    琴袖眼光一抖,流出一丝鄙薄,翘着嘴低语一句:“我还当多大能耐,不过‘告御状’去了。”

    那王妃何等人,琴袖尚且没有见过,不过早晚都得见,她两手一摊,心想:我现在就会会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