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女帝师(全集) > 第125章 女帝师二(54)

第125章 女帝师二(54)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芳馨慨然道:“姑娘当年要她承诺不向慎妃娘娘复仇,倒像是预料到会有今日。”

    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绿萼端上了五福汤,道:“夜深了,姑娘要洗漱么?”

    烛光暗了下来,焦黑而扭曲的灯芯像质疑的眸光中隐秘而凝练的心事:“换一些新蜡烛来,越亮越好。”绿萼忙拿了一个紫铜梅花烛台进来。五支新烛参差而立,火光交映,我的影子分成交叠的两道,颤巍巍地覆在窗上,仿佛在叽叽咯咯地笑,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我拿着烛台在西耳房中绕了一周,紫竹狼毫的暗影像日晷铜针一样掠过宽阔的黄梨木书案,长了又短,短了又长。烛光像一条明亮的腰带,围住角落里一只插满字画卷轴的粉青釉龙纹剔花罐子。整个罐子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珠,注视着整个西耳室。芳馨随我扫视一周,不明所以。

    烛光的热力照得双眼干涩,我合目回忆道:“我在和锦素说话之先,将那间耳室细细看了一遍。那间耳室的东窗外植了几株梅树,从掖庭属的庭院之中是看不见这个隐秘的花园的。耳室有一扇通天落地的獬豸黄檀木屏风,屏风后是更衣之所。那更衣之所在屋子的西北角,靠北开了一扇窗,姑姑说,这扇窗望出去应当是什么?”

    芳馨想了想道:“从北窗望出去自然是掖庭属后面的场院,便是掖庭狱所在之处。”

    我摇头,微笑道:“不,从那扇北窗望出去,应该是东窗下延伸向北的小梅林。”

    芳馨道:“姑娘开窗看了么?”

    我摇头道:“我并没有去屏风后面看过,但那件耳室南北径比正堂和偏厢小了许多,这是一望而知的。所以我如此推断。”

    芳馨道:“即便耳房外面是一小片人所不见的梅林,那又如何呢?”她迟疑片刻,又道,“难道姑娘疑心陛下是躲在窗外的梅林里听姑娘和于姑娘说话的么?”

    我放下灯台,微微一笑道:“躲在梅林里听墙角,的确很便宜啊。况且,我和锦素姐妹情深,经久未见,定然会互诉衷肠,倾吐真言。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得知慎妃之死的缘由么?”

    芳馨目光一闪,惊道:“陛下不是已经认定姑娘与慎妃之死没有干系了么?不是想纳姑娘为妃么?怎么还要听墙角?”

    我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恩宠归恩宠,事情的真相却不能不查清楚。姑姑难道不记得了么?上一次他想册封我,却遇上慎妃自尽,不也毫不留情地将你们都送入了掖庭狱?”

    芳馨擦了擦冷汗,颓然道:“是……”

    我叹道:“他从来不是那等因情误事的人,我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地特准我见锦素。何况,我和锦素相见这样不合宫规律法的事情,掖庭令和左右丞竟然无一露面,整个掖庭属只有一个青衣小吏在等候,极不合常理。所以我推测,施大人也是一定躲在某处听的。”

    芳馨道:“施大人要查清此事,偷听也就罢了。可天子至尊……他也会?”

    我笑道:“施大人一直不见,极有可能是在伴驾。才刚我叫简公公留下来用一碗暖身的羹汤,简公公却说良辰姑姑已经备下了乌鸡红枣枸杞汤,他回去定能赖上一碗。这么晚了,良辰姑姑备下鸡汤,真的是给简公公暖身的么?其中缘故,耐人寻味。”

    芳馨恍然道:“原来姑娘留简公公饮汤是为了试探他……”

    我淡淡一笑道:“简公公样样都好,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这样也好,倒省了我的心思。”

    芳馨道:“姑娘是一进屋子便想到陛下和施大人在听么?”

    我摇头道:“我本来也只是怀疑,细细看过那件耳房,我才有几分确信。”遂叹道,“不论有没有人在外面听,我和锦素都……”

    芳馨黯然长叹,忽而问道:“于姑娘比姑娘早进了那间屋子,她会不会知道有人在听呢?”

    我心念一动,想起锦素曾道:“姐姐一进来便将这屋子细细看了一遍,连窗外也不放过。是怕妹妹在这里藏着什么么?”她是个囚徒,又能藏着什么?难道她真的是有所察觉,暗示于我?正因有所察觉,方才故意激怒我的么?她是借着绝交向皇帝和施哲证明我在慎妃之死上的清白?若真是如此,我当多谢她这份“大礼”才是。只怕我永远都没机会查清她真正的意图,亦无从向她当面致谢。

    想不到,我和她的决裂中,竟还有如此模糊不清的温情。我是当庆幸,还是当痛心?“当年锦素因煽构谣言被慎妃免官,我或许不该救她……”

    芳馨颔首道:“奴婢记得从前姑娘说过一个故事。鲁国法律规定,若赎出在外国为奴的鲁国人,可以从鲁君那里领取身价和赏金。子贡家富,赎了人却没有向国君领赏。孔子便说:‘子贡错了。取赏金无损于行,不取赏金的话,从此以后便没有人肯赎回在外国受苦的乡亲了。’子游救了一个溺水的人,那人送一头牛给他做谢礼,子游受了。孔子便大加赞赏。[93]

    “可见,一切照律例来办是最公正的,也最能鼓舞后人的善行。当年于姑娘触犯宫规,本就是她行事不小心,被人拿住了把柄。姑娘若不救,也只是免官而已,即便打发出内宫,有周贵妃在,她也吃不了苦。如今这样……”

    我叹道:“她的性子,本不适宜这个宫廷。庄子有言,‘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94]。当初我以为是做了一件好事,谁知是自食其果,害了慎妃。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入睡不久,我梦见一个女子。她雪白的纱衫上缀满了紫英,分不清是紫藤花还是蝴蝶花。她苍白的面孔像明月一般柔和,她嫣然一笑:“玉机,你知道我为何将那封信一直藏在妆奁中而不毁去么?”

    我凝神辨认,好一会儿才问道:“是慎妃娘娘么?”

    她微微一笑,又道:“玉机姐姐,锦素写了那封信足有一年,慎妃才自尽的。你明明知道,不是我害死她的。”

    我沉默良久,叹息道:“原来是你。我知道。”

    她又道:“那么姐姐当知道,我是替谁担了罪责。”

    我垂头道:“我知道。”

    她颔首:“那妹妹便死而无憾了。”

    她的身影像晨雾一样散去,四周骤然一亮。我惊坐起身,但见帐外一点灯光如豆,像含泪欲泣的眼。原来芳馨还没有进屋来将烛台拿出去。我大大松一口气,不禁流泪苦笑。

    我知道她替谁担了不是,但我依然不后悔与她决裂。

    绝不后悔。

    【第三十九节 恶止其身】

    晚膳后,我要去定乾宫谢恩,于是命绿萼为我更衣。绿萼从衣柜中拣了一件练色暗藻纹朝服出来,我不禁笑道:“又不是上朝,拿这件衣裳出来做什么?”

    绿萼道:“姑娘从前被召见或去求见都是穿着朝服的。”

    我拿了一枚梨花嵌珠翠钿比在发髻上,从镜中看着绿萼道:“昨日我看你们熏了一件若竹色的长袄,那件就很好。”

    绿萼应了,见我比着翠钿,便笑道:“这枚钿花自内阜院送过来,姑娘从未戴过。姑娘要重新梳头么?”

    我饶有兴致地笑道:“戴这枚钿花要梳什么头?”

    绿萼侧头想了想道:“梳一个双环望仙髻吧,将这枚翠钿簪在最前,双髻上缀满小珠,灯光下最是好看了。”

    我微笑道:“零星缀两颗便是了,缀满了便俗了,况也与那身衣服不合。”

    绿萼笑道:“奴婢跟随姑娘五年,还是第一次见姑娘肯花些心思打扮呢。从前都是奴婢拿什么衣裳,姑娘就穿什么衣裳的。”

    我心中一凛,拿着翠钿的手便缓缓落了下来,凝神道:“果真?”

    绿萼摘下我发髻上的银环,笑道:“可不是么?奴婢还从来没有为姑娘梳过望仙髻呢,就怕手生了。嗯……从前紫菡梳头是最好的——”忽觉自己失言,连忙掩口自镜中看我。

    我听她提起死去的紫菡,心下怃然,道:“罢了,就穿那件朝服去吧。也不用重新梳头了。”

    绿萼忙退后一步,垂头道:“奴婢该死,姑娘恕罪。”

    我笑道:“你又没说错,我也没生气。快来更衣吧。”

    绿萼这才释然,微笑道:“姑娘还是穿那件若竹色长袄吧,配上这枚翠钿,比穿朝服好看。”

    我没精打采道:“不必了,就那件朝服吧。”想了想又道,“那件长袄你若喜欢,便赏给你穿好了。”

    绿萼又惊又喜:“姑娘果真赏给奴婢么?那件若竹色联珠佛手纹对襟长袄可是绣了金线的!”

    我笑道:“你只管拿去穿好了,横竖我再也不穿它了。”

    绿萼抿嘴笑道:“那奴婢就多谢姑娘的赏。只是姑娘看起来倒像是和那件衣服过不去似的。”

    我转身取过她手中的银环,端端正正扣在发髻上,淡淡一笑道:“胡说!一件衣裳罢了,还怕我舍不得赏给你么?”

    绿萼笑道:“奴婢知道,姑娘从来也不吝惜把好东西赏给奴婢们。奴婢去把朝服熨一熨,再熏一会儿香。”说罢拿了衣裳出去了。

    镜中的眉眼像是脱了力,变得愀然不乐。又拧成一团,好似互相赌气。我抚着苍白的面孔,几乎是贴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脸。在宫中养尊处优数年,双颊依旧不失少年时的圆润,只是面色白中透着病的灰黄,已显出容颜衰败的征兆。目光也不再清澈灵动,顾盼之间全是温凉如玉的惊疑。镜里镜外的烛光像一对明亮的眸子,洞彻我隐秘的欣喜。

    我嗤的一笑,起身去外间催促绿萼。

    来到定乾宫,只见小简正在撤膳。见我来了,笑嘻嘻道:“朱大人来得巧,陛下从营中回来,刚刚用过晚膳,正在饮茶,大人快些进去吧。”

    御书房中萦绕着一丝清苦的茶香,龙涎香的气味化在其中,变得温馨澹然。皇帝正俯身书案,细细瞧着一幅画。想起前几日他偶然来漱玉斋看我,我竟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歪在榻上看画,不觉温然一笑。忽听皇帝道:“你笑什么?”

    我连忙屈膝行礼,微微一笑道:“陛下仁慈,准臣女与于氏一见。臣女谬承皇恩,心中感激。”说着伏地谢恩。

    皇帝笑盈盈地受了这一礼,颇有几分得意之情:“不必多礼。”说着命侍立在一边的良辰奉茶。他指着书案上的画道:“朕正在看你的火器美人图,你的画还有些拙朴,不过胜在有新意。改日朕命如意馆的明延年来教授你,以你的聪明,定能青出于蓝。”

    我微笑道:“臣女资质愚钝,不敢劳烦明师傅教授。”

    皇帝微微变色道:“你果然是抗旨惯了!”

    我跪下,不慌不忙道:“陛下恕罪。臣女作画,只是读书之余用以调剂的小嗜好,画技拙陋,只会贻笑大方。况且,臣女也无意深研绘画,若勉强学习,恐辜负皇恩。”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总是有道理。起来吧。”我站起身,皇帝又道,“日后朕在禁军火器部中建一支娘子军,把你打发去当个小卒,到时候军令如山,不从者斩,瞧你还这样胆大妄为!”

    我恭敬道:“做一个小卒,是实实在在的为国效劳,比虚妄的绘画要有用许多,臣女很愿意去。”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前两日你说你怕朕,依朕看,你是半点也不怕。”

    我哑然,这才惊觉我和他之间不知何时变得快直而随意,仿佛那一夜的失望与后怕倒让彼此更亲近了。我垂头道:“臣女罪该万死。”

    皇帝嘿然:“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死一次和死一万次,也没什么分别。坐吧。”此时良辰亲自奉上茶来,引我坐在下首的交椅上。

    皇帝端坐在书案后,十分惬意地饮了一口茶,于是我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苦丁茶的味道沾上舌尖,不觉皱了皱眉。然而皇帝的脸上慢慢沁出笑意,欣欣然如饮甘醴。我不禁好奇,却忍住没问。只见皇帝顿下茶盏道:“朕今日去北营封赏征北将军黄泰林,他平叛有功,朕已经将他擢升为左将军。跟随平叛的一干将校,朕都一一封赏。我大昭将才不断,甚是可喜。再者,自朕平定北燕,朝臣便屡奏祥瑞。可见朕此举是顺应天命,南北大统亦是民心所向。”

    皇后的哥哥陆愚卿大将军就是从左将军一职拜为大将军的。黄泰林不过是平定一次余孽叛乱,竟由征北将军提拔为左将军,且皇帝亲自去军营中封赏。如此一来,大将军便黯然失色了。

    我听他说的是“朝臣屡奏祥瑞”,而不是“大昭屡现祥瑞”,便即了然,遂微微一笑道:“天降祥瑞是好的,天降英才更好,但都比不上君臣一心来得好。”

    皇帝微笑道:“君臣一心这四个字用得好。在于氏之事上,朕和你也算得上是君臣一心了。”

    我欠身道:“陛下体恤臣女,臣女感恩不尽。”

    皇帝道:“你既见了她,她可有什么说的么?”

    我之所以来定乾宫谢恩,就是要向他回禀此事——既然已与锦素绝交,便要彻底消除他的疑心;而他既已知晓我和锦素的言语,我也只能如实回答:“启禀陛下,于氏在皇太子薨逝后自觉活命无望,便写了一封信,将当年的事情告诉慎妃娘娘。又说,只要慎妃娘娘活着一天,弘阳郡王就绝无可能当上皇太子。慎妃娘娘待臣女甚好,臣女不能容忍此事,已与于氏绝交。”

    “当年的事……”他的笑意像在讥讽我,又像在自嘲,“什么当年的事,你知道么?”

    我淡淡一笑,举眸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坦诚道:“臣女知道。”

    皇帝嗯了一声,身子一歪,左肘支在明黄色的云龙纹袖枕上,深深吐纳一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叹息道:“四年前陛下软禁慎妃娘娘的那个晚上,臣女便都知道了。”

    皇帝道:“你消息倒灵通。是于氏告诉你的么?”

    我欠身道:“是。”

    皇帝道:“你向慎妃提起过此事么?”

    我轻轻摇头:“臣女从没有向慎妃娘娘提起过此事。”

    皇帝道:“为何不告诉她?”

    我微微一笑:“因为臣女明白慎妃娘娘有不得不废的因由,且太后与陛下对娘娘也甚为优待。况‘事以密成,语以泄败’[95],又何必说。”

    皇帝眸光一闪:“说得不错。你说你知道她有不得不废的因由,你且说说,是何因由?”

    我垂头道:“陛下不怪罪臣女,臣女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