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女帝师(全集) > 第208章 女帝师四(2)

第208章 女帝师四(2)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时在西厢坐定,绿萼立刻吩咐打水净面。我揉一揉红肿的眼睛,指尖扫过眼角时,有冰凉轻薄的湿气。绿萼怔怔地看着我,含泪道:“奴婢从未见姑娘如此伤心……”

    我木然摇头:“我不是伤心,我只是恨。恨自己疏忽至此。姐姐本来就有些心病,我费了多少力气才能稳住她。现在她却不肯见我,连辩白的机会都不给我……”说着心头酸楚难言,死死地咬住下唇,才不致落泪。

    绿萼拧了一把湿巾给我,清凉的巾子覆在脸上,如冷锋环指,一时间脑中空茫一片。良久,只听绿萼柔声道:“这宫里的流言蜚语什么时候停过?别的不说,只说关于姑娘的,外面传得多少不堪,只要不理会便罢了。婉妃娘娘是姑娘的亲姐姐,反倒不相信姑娘,也难怪姑娘伤心。三年前婉妃娘娘是怎么入宫的,奴婢那时跟着姑娘住在长公主府,知道得最清楚。那一日姑娘在院子里睡着了,否则,姑娘定不准娘娘去顶替那个舞姬的。”

    是的,那天早晨我睡着了。那天玉枢问起我和高旸的事,因我不愿意与她议论此事,便放任自己睡了过去。我几乎要怨自己了,当日我为什么不能多些耐心?

    我一把扯下已经温热的巾子,冷冷道:“是熙平长公主还是我,本来也没有分别。”

    其实玉枢是知道熙平长公主送她入宫的事,只是她一直以为熙平送女宠入宫,是为了讨皇帝喜欢,保住一家大小的平安。她不知道熙平这样做更是为了我,因我在宫里能帮助她实现更深的谋算。我不敢也不能告诉玉枢的事,竟被人彻底洞悉。

    绿萼认真道:“不是姑娘便不是姑娘,这里面分别大着呢。”说着竟抱怨起来,“婉妃娘娘就是不让姑娘省心。当初一门心思地要入宫,入了宫又这样想不开。如今倒好,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我也不拦她,只由她说完。听到最后,心中一宽,竟忍不住笑了。我示意她坐在身边,淡淡一笑道:“有你信我,也尽够了。”

    绿萼道:“那天姑娘听到婉妃娘娘将要入宫,又悲又怒,气得砸了盏子。若姑娘真在意圣宠,也不会依照老夫人的意思上表辞官。再者,哪有人担心自己失宠,却把别的美人送进宫的?这个道理连奴婢都知道,婉妃娘娘却——真真急死人。”

    我握一握绿萼的手,叹息道:“这是有人看准了弱点,处心积虑,也怪不得姐姐。”

    绿萼见我容色稍霁,便趁机道:“姑娘从早到晚忙了一天,该歇息了。奴婢去预备热水来沐浴。”

    绿萼不离不弃地服侍了我八年,守墓时也曾辛苦劳作,如今她的眉间有久沐山风的淡然和峭冷。一回宫诸事繁芜,我不禁怀念起过去三年清净而专注的日子:“让小钱去一趟定乾宫,就说我明日要告假出宫。”

    绿萼道:“才过了端阳和休沐,姑娘又要告假?要怎么说呢?”

    心中暗藏汹涌,口吻却静如止水:“就说婉妃娘娘有孕,我要去敕建白云庵拜访寂如师太,为娘娘和小皇子求护身符。”

    绿萼笑道:“也是。姑娘好久都没有去瞧升平长公主了,出城去散散心也好。”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绿萼和小钱来到修德门外,但见车辆卫戍都已准备停当。八位身着深紫色皮甲的侍卫牵着马持戟而立。为首的卫尉腰挎宝刀,神情坚毅,正是那日在景灵宫护卫我的侍卫头领。

    我转头向小钱笑道:“昨晚说得仓促,还以为来不及安排卫士呢。”

    小钱道:“大人要出宫,内阜院和掖庭属哪怕不睡觉,也得好生安排。尤其是侍卫,更不能马虎。”

    绿萼道:“上一次姑娘去景灵宫拜祭皇后,颖妃娘娘还说要两三天来安排。慧嫔娘娘只一个晚上便调度妥当,也算能干了。”

    小钱嘿嘿道:“她哪里是能干,分明是不愿意向大人示弱。听说长宁宫忙碌了一整晚,现去宫外叫人,过了子时才歇下。”

    绿萼冷笑道:“姑娘的平安是顶顶要紧的,有了差池她担待不起。”

    我摇一摇团扇,唇角的笑容含一丝晨风的凉意:“别她啊她的,要叫慧嫔娘娘才是。”

    绿萼和小钱相视一笑,俱道:“是——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第二节 事至而战】

    来到白云庵的山门前,日头已高。左近的大杨树下,站着五六位缁衣尼姑,为首的是白云庵住持寂云老师太。我微觉诧异,忙上前行礼:“天气炎热,师太不在佛前校经,怎么出来了?”

    树叶间的日光经过绿萼手中淡黄色的纸伞,变得清凉而混沌,淡淡拂过寂云布满沟壑的苍老面孔,如流光飞奔时偶然的回首。寂云慈和道:“檀越是贵客,贫尼自当迎接。”

    我在城外守墓时,每年至少要来五六次,从未见寂云亲自等候迎接,遂有些受宠若惊:“师太如此盛情,玉机愧不敢当。”复又奇道,“玉机并未派人通告,师太怎知我会来?”

    寂云道:“是寂如师妹告诉贫尼的。”

    我更奇:“寂如师太?”

    寂云道:“寂如师妹不但经义贯通,且能参过去与未来。”

    照壁上用金漆书写的“阿弥陀佛”在烈日下泛起刺眼的浮光,白墙下苍苔斑斑。我一怔,继而笑意涩然。过去与未来?不知升平长公主能不能参出我过去的种种不堪。寂云凝神打量我,又道:“檀越似是心体不安。”

    我拂去额头的冷汗,苦笑道:“何止心体不安,直可说五内摧伤。”又问道,“寂如师太在么?”

    寂云道:“寂如师妹从昨日始,闭关参研佛经去了。”

    我有些失望,仰望山墙上的苍苍古藤,带着一丝葱郁蜿蜒的恼恨道:“竟又错过了。”

    寂云笑道:“檀越无须烦恼,寂如师妹知道大人要来,早就交代贫尼,请檀越听一卷《妙法莲华经》,师妹还有两句话赠予檀越。”

    我忙道:“还请师太赐教。”

    寂云微笑道:“请檀越往静室宽坐,容贫尼奉茶。”说罢亲自引我进了山门。大雄宝殿前古树参天,郁郁森森。日光斑斑点点如雨滴随风洒落,叶间有不知名的鸟儿啁啁轻唱。绿萼收了伞,我在树荫下深深吸一口气,檀香气息沉静如水。

    在白云庵饮茶吃斋、礼佛听经,不知不觉日已偏西。寂云亲自将我送下山,淡然平和的口吻中有掩不住的关切之意:“檀越的心静了么?”

    落日悬在山巅,凄然如血,红云弥漫,如扫不清的诡谲妖氛。经文的深刻义理和如花妙语,丝毫不能冲淡我对宫中无聊争斗的厌恶与愤怒。我叹道:“玉机慧根浅薄,经文妙义竟是听而不闻。”

    寂云目中的悲悯越深:“寂如师妹闭关前有话赠予檀越:‘既不能低眉慈悲,何妨怒目伏魔。’还有一句:‘事至而战,又何谒焉?’[5]”

    心头一震,险些站立不稳。虽非豁然开朗,却也如释重负。我感念升平长公主的心意,几欲落泪。遂合十道:“多谢师太赠言,玉机感激不尽。”

    寂云默默还礼,请我登车。我掀开纱帘,眼见寂云飘然回转,缓缓合上山门,这才叫过小钱,隔窗吩咐道:“你骑马先走,回府一趟,替我拿些东西进宫。”说罢压低了声音,切切叮嘱。

    小钱听罢,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兴奋道:“大人放心,奴婢一定办妥。”说罢打马狂奔而去。

    绿萼在车中道:“姑娘叫小钱拿什么?”

    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浓翠景致,淡淡一笑道:“一件能让死物变活的东西。”

    晚间回到漱玉斋,小莲儿遣小丫头悄悄来说,玉枢的脚伤已好多了,现下已能行走。皇帝去粲英宫看望,见她闷闷不乐,哄劝了两句,便起身往北面慧嫔的长宁宫去了。于是玉枢愈加伤心,将自己关在寝殿里哭。

    我心头郁闷,命人送她出去。绿萼道:“姑娘可要去看望娘娘么?”

    我颓然道:“你觉得姐姐会见我么?”

    绿萼道:“婉妃娘娘爱赌气,姑娘可不能。还是派人去问一问的好。”

    我摇头道:“罢了。这会儿益园都快上锁了,明日再问吧。”

    绿萼也不争辩,转身命人兑了温水,服侍我沐浴。我换过寝衣,命绿萼自去歇息,便坐在窗前看书。月到中天,我困倦已极,却不肯睡。不多时,听得帘外芳馨的声音道:“姑娘还没上楼?”

    门外侍立的小丫头早就呵欠连天,瓮声瓮气道:“姑娘回宫后,就一直在这里看书。”

    芳馨道:“你回去睡吧,我来服侍。”小丫头如闻赦令,轻快地跑了。芳馨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行礼道,“姑娘出宫一整日,还不累么?”

    我抛下书,伸一伸腰肢:“我在等姑姑。”

    芳馨道:“奴婢无能,劳姑娘久等。”

    我微微一笑:“我原不指望今夜就能等到姑姑的消息的,谁知竟等到了,姑姑好本事。”芳馨正要答话,我问道,“姑姑可知粲英宫如何了?陛下与姐姐如何了?”

    芳馨疲惫的声音在静夜中听起来格外低沉柔缓:“小莲儿说,陛下下了朝就去了粲英宫。谈起流言无稽,又说姑娘绝不是这样的人,叫婉妃娘娘宽心,好好养胎,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谁知婉妃娘娘愈加难过。陛下不悦,起身往慧嫔的宫中去了。婉妃娘娘一听,又哭了许久。好在圣上知道姑娘的为人,已明令禁止,婉妃娘娘以后再听不见这样的话了。”

    我听了不觉哧地一笑。芳馨愕然道:“姑娘笑什么?”

    浓茶冰凉苦涩,喉头一紧,我笑得咳了两声:“姑姑难道不明白?流言是真是假,他并不在乎。”

    芳馨若有所悟:“这……请姑娘明示。”

    “宫里的女御都是各地官员敬献的美女,是为了升官进爵的。玉枢虽位列三妃,也不过是这些女宠中的一个,她是长公主为了自己的平安富贵送进宫的,还是我为了固宠献给他的,对陛下来说没有分别。他是天子,无论贤愚,无论阿谀奉承还是金珠宝贝,是嬖臣内宠还是疆土区域,天子都承受得起。无论臣民向他索求多少恩典,他也都给得了。小小女宠,自然不必追究她因何入宫。为了让姐姐安心养胎,即便认定流言是真,也必得这样说。”

    芳馨恍然道:“原来如此!而婉妃娘娘以为陛下一心向着姑娘……”

    我无可奈何地一笑,竟有些幽怨起来:“玉枢的性子,实在比我倔强百倍。她既不肯见我,便只有等她自己慢慢想通了。”

    起风了。窗户笃笃地颤,似敲响了战鼓。我索性开了窗,小几上的轻纱灯罩被吹翻在地,眼前一暗,焦热的烛芯上只余了灰白的烟。明月高悬,窗纸微亮。芳馨拾起灯罩,却不点灯。冰轮皎洁,她面色幽白,目光中有说不出的执着与坚毅。

    她缓缓道:“其实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忧。婉妃娘娘本就清楚,自己是顶着姑娘的容貌,借着姑娘的恩宠入宫的。多年来若不自行开解,这日子也没法过下去。”说着笑意深沉,“往深一层说,娘娘未必没想过流言中提到的事情,只是想也无益,便不想了。有人揭破也好,想想清楚总好过糊里糊涂的。”

    我心头一震,不禁动容:“是……的确也不算坏事。”说着拉起她的手,甚是惭愧,“昨夜在粲英宫,是我太焦躁,我不该对姑姑发脾气。”

    芳馨亦是唏嘘:“姑娘这样说,奴婢担不起。奴婢没有早些察觉流言,确是奴婢疏忽。”

    我叹道:“流言乍起,况且是关于我的,他们多少要避开漱玉斋的人。倒是我自己,自诩聪明,却疏忽至此。”

    芳馨坐在我身边,笑容温柔明亮如窗外斜逸的月光:“姑娘从不是暴躁的人,这一次若不是牵扯到婉妃娘娘,又怎会如此震怒?姑娘是关心则乱。”

    我心下一暖:“姑姑不怪我就好。流言从何而起,不知姑姑可查清楚了么?”

    芳馨忙站起身,恭敬道:“是,此事已颇有眉目。”

    我笑道:“风这样大,我听不清楚,姑姑还是坐着说吧。”

    芳馨重新坐下,正色道:“昨夜奴婢在粲英宫问了那两个传闲话的宫女。这两个宫女本就是打扫后殿的,当日午后去领洒扫用具,无意中在内阜院听到这话。回来恰逢太医断出娘娘有孕,便没敢乱说。到了晚间,两人因想着娘娘有孕,不会再跳舞,便躲在后殿的角落里谈论了两句,谁知……”

    我沉吟道:“内阜院那么多人……”

    芳馨道:“是,奴婢知道内阜院人多口杂,要追溯源头实在不易。况且奴婢不过是宫里最平常不过的执事宫女,内阜院也不会将奴婢放在眼中,所以奴婢去章华宫求见颖妃娘娘。颖妃娘娘总理内阜院数年,如今虽然管不着了,余威还在。颖妃娘娘得知此事,命辛夷和淑优二人随奴婢一道去内阜院,将众人集结起来,出赏格一一追问。初时还有几个看上去有体面的甚是不服,连嚷着慧嫔娘娘交代的差事要耽搁了。辛夷挺身道:‘当初各宫奉圣命搜寻奸细,颖妃娘娘尚且不理会。慧嫔娘娘的差事,放一放又如何?’众人这才服气。如此问到午时,终于确认,那些流言最初是齐姝的人说的。”

    我奇道:“齐姝?怎么会是她?她为什么——”凉风吹起鬓边的碎发,痒痒的拂在唇边。我勾起发丝,心如月光澄明,“姑姑接着说。”

    芳馨微微一笑,双眼被檐下的宫灯映得通红:“姑娘也猜到了是不是?齐姝的族叔齐宝本是内阜院的总管,因碧螺春以次充好一事获罪,齐姝为此还去定乾宫求情。自然,这等小事,陛下如何会理会?于是齐宝便落到慧嫔娘娘手中了。”

    “难道他被从轻发落了?”

    芳馨道:“不,他和别人一样不但免职,还受了杖刑,蹲了大牢。只不过,旁人受了刑,有一个多月起不了身的,还有残废的,但齐宝只几日便能下地走路了。”

    我顿时想起当年杜衡被施杖致死的事,不禁一怔,随即失望道:“行刑的人手下留情,这也不能证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