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女帝师(全集) > 第297章 女帝师五(22)

第297章 女帝师五(22)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夜半初醒,唇间满是瓷凉。“不错。启姐姐宅心仁厚,处事周到,我是万万及不上的。”绿萼看不透我的神色,不敢说话。我又问道,“才刚我听见许多人在哭,白天里都有谁来过了?”

    绿萼忙道:“第一个自然是老夫人,老夫人亲见女医给姑娘缝合伤口,哭得气短声噎。顺阳郡主也陪着掉了不少眼泪。再便是信王妃,虽然自己也受了伤,好歹能走动,处置了伤口便也来陪着姑娘。”

    我奇道:“朱云没有随母亲一道来?”

    绿萼道:“侯爷说军中有要事,白日里来不了,恐怕得天亮了才能来呢。”

    我欲待说话,忽然背上一痛,接着胸腹间不住翻涌,饮下的水全呕了出来。牵动了伤口,疼痛更甚。绿萼慌慌张张地拿帕子擦拭:“姑娘还是歇息一下为好,一醒来便劳神,只怕伤口又要出血。”说着探过身子查看我的伤口,“幸好子时才换过药,出血并不多。”

    我靠着绿萼的臂膀慢慢躺下,忍痛道:“明天一早你亲自去向启妃辞行,我们回府去。”

    绿萼忙道:“姑娘这身子,如何还经得住车马颠簸?不如过些日子再说。姑娘且放心,有王妃在,华阳长公主不会寻到咱们这里来的。”

    疼痛深入心底,耗散了我仅有的意志力。颈后出了一摊冷汗,燠闷中透着寒凉。我顾不得回答,只默默合上眼睛。绿萼为我掩上锦被,正要熄灯,忽听门外有人低声说话,伴着金石相擦的声响,静夜中听来格外刺耳。我不耐烦道:“谁在外面?”

    绿萼宽慰道:“想是外面值夜的丫头醒了,在说闲话。奴婢这就出去,让她们安静些。”话音刚落,忽然起了三声极轻的敲门声。绿萼把门开了一条缝,正要训斥两句,忽然失声道:“信王殿下!”

    高旸的声音轻缓而明晰:“叨扰姑娘了。孤就要去军中,临行前特来看望君侯。”

    绿萼转头往帐中看了一眼,欢喜道:“殿下来得巧,恰好姑娘醒了。殿下稍坐,奴婢去沏茶。”说罢踮着脚轻快地闪了出去,还不忘回身掩上了房门。

    她既这样说,我想装睡亦是不可得了。我挣扎着坐起来,高旸伸右手虚按:“本想看望一下就走,不想君侯竟醒了。是孤唐突。”

    我本来也没有力气坐起身,只得在枕上点了点头:“殿下万安。”

    高旸一身金漆铁甲,束甲绊扣得严实,右胁下夹着凤翅兜鍪。铁甲沉重,行动便有声响。他问道:“君侯好些了么?”

    我轻声:“已好了许多,谢殿下关心。不知启姐姐的伤势如何了?”

    高旸道:“幸而没伤到筋骨,以后尚可以握剑。”

    我随口道:“那就好。”

    如此问罢,便无话可说。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正要推说伤痛困倦,请他回去。忽听高旸又道:“从前君侯在景灵宫遇刺,孤未能及时相救,心中已是惭愧。不想昨日君侯竟在敝府受此重伤。”他越说越是痛心,“原来孤一直如此无用。”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道:“殿下不是要去军中么?千万别误了事。”

    高旸一怔,随即一笑:“好。请君侯好好歇息,孤这就告辞了。”说罢转身出去了。他脚步轻缓,铁甲犹带着深重的霜露之气和淡淡的血腥,肃杀之气扬起轻薄的帘幕。

    不一会儿,绿萼端着茶走了进来,环视房中无人,不由自言自语道:“怎的这样快就走了?”

    我本已半睡,又被绿萼惊醒,遂含糊道:“走了。”

    绿萼放下黑漆茶盘,旋身坐在我的床沿,嗔怪道:“姑娘真狠心。信王殿下趁禁军夜训的工夫,巴巴地来看望姑娘,才说这么几句姑娘就把他赶走了。”

    我叹道:“你若不说我醒着,我便一句话也不必和他说。”

    绿萼道:“殿下就是知道姑娘不愿意见他,才赶在半夜姑娘睡着的时候来瞧一眼。殿下如此深明大义,若吃个闭门羹,奴婢心里是过意不去的。”

    我虽有气没力,口气却已不善:“他既然深明大义,你就该成全他才是。你说我醒了,倒让他赔了半天的不是。”绿萼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我又道,“天亮了就请王妃过来,你也收拾一下物事,咱们该回去了。”

    然而这一觉睡去,醒来便起了高热。宫中太医说我畏寒畏风,不准我出门。每次我说要回府,绿萼便拦着我。我也没有力气和她理论。不几日伤口溃烂,女医不得不用银刀刮去腐肉。用过数次麻沸散和针刺麻醉,再加上每日饮的药中有当归、远志等安眠的药材,一天十二个时辰中,有八九个时辰昏睡不醒,自然也就没能回府。待高烧褪去,伤口开始愈合,已是十来日之后。能出门时,已过半月。好几次醒来,不是绿萼带着丫头们服侍,便是母亲、朱云夫妇陪伴在身旁,有时启春也来相陪,却极少见到银杏,更没见过刘钜。

    一旬不见天日,推窗看时,天色阴沉,衰草早已覆着薄雪。我恍惚道:“今夕何夕?”

    绿萼道:“后天便是大雪。要下大雪了呢。”

    我对镜抚颊:“大雪……一躺半个月,竟没了人形。”

    绿萼赔笑道:“姑娘好生调养,不愁从前的美貌不回来。”

    我摇头道:“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还谈什么美貌?”

    绿萼双眼一红:“姑娘这一次着实是凶险。那会儿连老夫人都拿不定主意,幸而王妃当机立断,果断地命女医剜去腐肉,这才保住了姑娘的性命。”

    我见她满脸疲态,不禁拉起她的手,心疼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是了,怎不见银杏和刘钜?”

    绿萼揉一揉眼睛,笑道:“银杏服侍姑娘的时候,姑娘还睡着呢。刘钜伤了华阳长公主和王妃,哪里还敢来?悄悄过来瞧了两次也就罢了。”说罢摇着我的手,“姑娘一有力气便只问他们两个,真是偏心。”

    我笑道:“所谓‘不可无一,不可有二’[54],你才是独一无二的萧何。没有他们两个,我也能断案,若没有你在府里,我便只能困守京中了。”绿萼这才转嗔为喜。

    我又道:“晚上请王妃过来,我要亲自向她辞行。”

    绿萼忙道:“王妃这些日子进宫陪伴皇后去了。”

    我一怔,道:“她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要四处乱走。在宫里陪伴皇后,必是不得好好歇息了。”

    绿萼笑道:“姑娘何必着急回府,在信王府中养伤,不是很好么?依奴婢看,信王府里的几个大夫和女医,医术都很高明,和宫里的太医也不差上下。尤其是那女医,操刀熟稔轻快,针线也好,若没有这等手艺,只怕姑娘要痛死。”

    我听她说“针线也好”,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当女医是裁缝么?”

    绿萼忙道:“想来信王和王妃整日舞刀弄枪,时不时会受伤,所以搜罗了这些圣手。咱们府里就没有这样的大夫。姑娘回去了,伤势若有反复,只怕费事呢。”

    我叹道:“你说得也有理。那就等我好了,亲自去答谢王妃的救护之恩。”

    绿萼似是松了一口气,笑道:“正好王妃这些日子总在宫里伴驾,三五日才来一回。姑娘就好好养伤,待彻底伤愈,再回府不迟。”

    镜中她的笑意越发刻意而虚浮,无端端的松一口气也令我心中产生一丝异样。然而她说的不无道理,且病中多思于伤势无益,就更不能早些离开信王府。我按下疑惑,只问道:“华阳长公主如何了?”

    绿萼忙道:“华阳长公主已经回宫,陛下重重责罚了长公主,又让宫里的太医给姑娘瞧病。”

    忽听小丫头在门外道:“银杏姐姐,你回来了。”说罢开了门。却听银杏在门外道:“你们都去那边站着,无事不要过来。”小丫头们应了,都远远地走了开去。

    银杏这才走进来,却不关门,也不向我行礼,径直向绿萼道:“绿萼姐姐也请出去,我有要紧事和姑娘说。”

    绿萼瞪了她一眼,蹙眉摇了摇头,低低道:“银杏!”

    银杏淡淡道:“绿萼姐姐既知道我要说什么,不出去也无妨。”

    绿萼愈发焦急,伸臂阻拦:“银杏!不可说!”

    我愕然道:“出什么事了?莫非是刘钜出事了?”

    银杏推开绿萼,直挺挺地跪在我的膝下,双眼红如炭火,忽为泪泉浇透。欲待开言,唯余哽咽。我只得又问:“究竟何事?”

    银杏拭了泪,缓缓道:“启禀姑娘,陛下于半月前驾崩了。”

    【第十六节 不得其门】

    半个月里一直关门闭户,满身满屋子的药气早已让我闻不出任何味道。偶尔倾入的天光、阴冷潮湿的霜雪气息和银杏身上幽凉的暗香,令人有恍若隔世之感。心极猛烈地一跳,万物有一刹那的静默。银杏焦灼和哀伤的脸半明半暗。我似乎有些没听清楚:“你说什么?你说谁驾崩了?”

    绿萼推一推银杏的肩膀,企图最后一次阻拦:“银杏!”

    我轻喝道:“你别拦她!”绿萼只得噤声。

    银杏平静道:“回姑娘的话,是陛下驾崩了。”

    我没有听错,高曜死了。因为那个湿漉漉的梦,半个多月前我还曾陪他拜祭思幽皇后。是三位公主来索命?还是裘后迫不及待地带走了爱子?若来索命,为何不来索我的命?!分明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胸腹之间空荡荡的,一颗心无所依托。我切齿饮泣,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不过片刻,唇齿间已有了血泪的咸腥之气。

    绿萼一面抚着我的背,一面泣道:“姑娘,你就哭出来吧。”

    在信王府中,我不能哭。我侧身推开绿萼的左臂,转头目眦欲裂:“你早就知道陛下驾崩了,为何不早告诉我?”

    绿萼连忙跪下,抽抽噎噎道:“姑娘伤得那么厉害,性命垂危,奴婢如何敢告诉姑娘?”

    银杏连忙从妆台的小屉子中拿出一幅方帕,塞入我的手中:“姑娘息怒,现下不是哭的时候。请姑娘明心静志,听奴婢一言。”我攥紧了帕子,凝视片刻。银杏泪痕未干,神色间却已全无哀伤之意。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沉静道:“许多事情,还等着姑娘拿主意。”

    我听她的话中似有深意,不由心中一凛。我扶着妆台慢慢起身,走到门口。日光雪光,刺痛了双目。寒气扑干泪痕,浑身的血液都拧成了碎冰,人也醒了大半。几个丫头果然都远远地站在角落里,并不近前。我转头向绿萼道:“我想吃红豆粥,你就坐在门口熬,散一散房间里的药气。”绿萼会意,起身走向门口。我又道,“把眼泪擦干,门也不必关了。”绿萼胡乱擦了泪水,疾步去了。

    银杏为我披上大毛氅衣,微微一笑道:“奴婢就知道,姑娘绝不会乱了心智。奴婢先服侍姑娘梳头净面。”于是慢慢绾了头发,用热水洗净了泪痕和唇上的血丝。

    待绿萼在门口摆好了炉子和罐子,我指一指床榻下的杌子,这才问道:“你说陛下在半个月前就驾崩了,究竟是几月几日?”

    银杏与我促膝而坐:“便是姑娘受伤的第二日。陛下带着无敌营在畋园用火铳猎鸟时,被流弹击中后脑,回到宫中便驾崩了。”

    我心中一沉:“我受伤的第二日?当真是巧。”复又微微冷笑,“既然已有半月,新帝应当已经即位了吧。是濮阳郡王高晔,还是皇长子高朏?”

    银杏道:“是皇长子高朏,如今是曹皇后怀幼子临朝。”

    “唯有他做了皇帝,与我的柔桑生下太子,这孩子带着我母亲和我长兄长姐的骨血,将来继位为帝,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当年熙平曾如此说道。然而高曜已死,却是贞妃李芸的儿子坐上了皇位。新帝并非柔桑所生,遑论带着废陈贵妃、废骁王和安平公主的骨血?

    我冷笑道:“皇长子登基,她果然是太后了。是谁发出的流弹,大理寺、御史台和禁军可查验清楚了么?”

    银杏道:“这是自然。然而官家自有官家的说法,姑娘姑且一听。钜哥哥和奴婢已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这一次回来,就是要向姑娘禀明此事。”

    我又是惊诧,又是感愧,不禁含泪道:“怨不得你整日不在,原来是替我查探案情去了。可笑我中了别人的圈套,在这里病得人事不知。好,你做得很好。”

    银杏一怔:“圈套?莫非姑娘都知道了?”

    我拭了泪,摇头道:“你且说你的。”

    银杏道:“是。奴婢听说陛下突然驾崩,觉得事有蹊跷,当下与钜哥哥商议。为扶陛下登基,姑娘耗尽半生心血。朝廷虽然明说一定会查明此事,只是姑娘身子好了以后,若只能听见朝廷的说法,而不能亲自验看,想必大为恼怒。姑娘虽然病着,可还有奴婢和钜哥哥在,我二人就是姑娘的眼和手,可以代姑娘查清此中隐情。”

    罐中的水沸了,炉中赤焰飘飘,水汽似迷雾飘了进来。我叹道:“陛下虽有长子,却还未立太子。突然驾崩,论理当秘不发丧,待议定储君,新帝即位,才能公告天下。嗣君之位虚悬,少则一两日,多则数月也不是没有可能。你究竟是几时知道陛下驾崩的消息的?”

    银杏道:“姑娘所料不错。陛下驾崩后,皇后秘不发丧,当即矫诏封苏令为司政、帝太傅、淮安侯、封邑五百户,撤去左将军陆愚卿侍卫司指挥使之职,令殿前都指挥使、信王高旸并领侍卫司指,总领禁军,并封为大将军,益封二千户。禁军中还有好些当年随信王在西南立功的部将,都调了要紧的位子。”

    陆愚卿本在高曜即位之初便辞官了。高旸入禁军任职后,高曜特意起用陆愚卿为侍卫司指挥使,用意为“亲疏相错,杜塞间隙”[55]。我哼了一声:“这一回禁军彻底落入了信王手中。至于司政之位,可怜杜大人和施大人还特地来我这里打探消息,真真白费了这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