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女帝师(全集) > 第331章 女帝师五(56)

第331章 女帝师五(56)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易珠重新拈起蜜饯,一面翘起兰花指虚点我:“怨不得姐姐四平八稳,一点儿也不在意。”

    不一时绿萼回来了,笑吟吟道:“奴婢刚才出去看了一出好戏。”

    易珠笑道:“什么好戏?”

    绿萼笑道:“才刚是刘公子回来了。在门口遇见李威,李威的神气不大好,命刘公子解剑。刘公子便说,我进府向来是带着兵刃的,君侯也不禁。李威只是不放他进来。刘公子数次想绕过李威,李威只是拦着。刘公子一生气,一甩胳膊,就把李威摔成了乌龟大王八!”还没等易珠和采薇露出笑容,绿萼先自掩口笑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李威身材魁伟,想是被刘钜摔得极其狼狈,在两个下属面前颜面尽失了。

    我们三人也不出声,只望着绿萼笑够了,才道:“只顾笑,快说下面的。”

    绿萼笑道:“那李威跳起身,还没站稳,就又被刘钜丢了出去。那样牛高马大的一个人,竟经不起刘公子单手一摔,这一下竟爬不起来。奴婢在一旁看着,好生爽快!”

    易珠笑道:“成日说姐姐府上的刘钜武功奇高,今日终于可以一睹其风采了。”

    我笑道:“刘钜曾得名师指点,李威如何比得。”又问绿萼道,“刘公子既已摔了李威,怎么还不见他进来?”

    绿萼道:“刘公子摔了李威,向里走了两步,不知怎的,又回身亲自将李威扶了起来,转身出府了。银杏妹妹追了出去,奴婢就先回来回禀姑娘。”

    采薇甚是可惜:“今日竟见不到刘公子了。”

    易珠颔首道:“刘公子武功虽高,人却也不笨。虽然摔了李威,终究不忘忌惮着信王府。能伸能屈,方是跟随过姐姐的人。”

    我淡淡一笑,只顾饮茶。好一会儿,只见银杏走了进来,躬身道:“钜哥哥才刚来过了,因李威拦着不好进来,让奴婢将这个交予姑娘。”说罢呈上一张字条。我看罢字条,随手在烛焰上烧了。

    易珠扬起下颌,虚目打量我半晌,忽而一笑:“瞧姐姐的神情,刘公子定是带来好消息了。”

    烧落的灰烬,尽数拈碎了,抛在漱盂之中。我拿起随手把玩的牛骨长簪一搅,水色混沌:“这个好消息,我今日不说,你们过几日也就知道了。”

    待得病愈,已是端午。家家聚首登高,蒸角黍,饮雄黄,门前挂菖蒲艾叶,满城清香。虽然前线正在作战,好在汴城戒严已解。汴河上仍旧有龙舟赛。信王府的龙舟最长最华丽,龙头昂扬,扬半月白幡,龙尾飞翘,竖三角青旗。一溜锦带华衣,口中呼喝不绝,两行桂棹兰桨,描画飞龙竞渡。条条银浪似若排甲,阵阵鼓声有如进军。人山人海,穿红着绿,企踵扬臂,欢腾呼啸。

    我在露台上坐着,呆望太阳升起又落下,人群聚合又散去。汴城万家灯火,像倒映在海中的星光,起起伏伏。箫管弦歌,欢声笑语,彻底淹没了连日来的号哭悲泣和怨声诅咒。忽而想起初入宫的那个端午,我给高曜说了孟尝君的故事,五岁的孩子极认真地问我:“父皇也会像靖郭君一样立孤做太子么?”那时我十二岁,也极认真地回答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嘱咐他要做孟尝君这样的君子和孝子。

    心中剧痛,切齿难言。我竟然教他做一个君子?到底是对还是错?

    忽听银杏在耳畔道:“姑娘又想起了先帝。”

    我掩面而叹,好一会儿才按下泪意。只见银杏倚在美人靠上,呆呆地望着我,神色郁郁,落落寡欢。我微笑道:“今日过节,该当高兴些才是。”

    银杏微微迟疑,鼓起勇气问道:“钜哥哥好些日子没来家了,姑娘是差他做什么了么?”

    我笑道:“我若差他做什么,怎么会不教你知道?”

    银杏哦了一声,一扁嘴,双眼一红:“这样说,钜哥哥定然与华阳长公主在一起了。不然这么多日过去了,华阳长公主又该来咱们府上要人了。”

    我拉起她的手笑道:“都是我不好,坐在这里胡思乱想一天,倒惹你伤心了。这会儿府里有酒么?好容易病好了,又过节,也该乐一乐了。”

    银杏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强颜欢笑:“早就备好了角黍和雄黄酒,就怕姑娘不下楼。”

    【第三十九节 莫乐莫哀】

    当夜人人都有酒喝,众人闹到半夜,都微醉薄醺,随意躺倒睡了。第二日起得迟了,正梳妆时,忽报白云庵来人送帖子,我忙命请进后堂。但见来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尼姑,缁衣芒鞋,神色清减。她自称静空,合十问安,便递上一个帖子:“寂如师太明日授牒,请君侯前去观礼。”

    授牒便是将度牒授予新剃度的弟子。我看罢帖子,不禁笑道:“寂如师太出家十数年,从未收过弟子。这位女娘定然甚有慧根,方能入得师太的法眼。不知是何许人?”

    静空道:“贫尼不知。”

    寂如以长公主之尊遁入空门,在白云庵的地位十分超然。多年来,她身边只有两个北燕女人贴身服侍,好容易收一个弟子,当是白云庵的一桩大事。此人奉命下帖,竟不知寂如所收何人,当真有些奇怪。然而我也不便多问,只笑道:“烦请师太回去上覆寂如师太,玉机恭贺师太收取高徒,宣法弘远,后继有人。”静空应了。我又问道,“除了我,寂如师太还请别府的女眷观礼么?”

    静空道:“除却君侯,便就是信王妃,再无旁人了。”

    我与银杏相视一眼,更是惊奇:“信王妃?那信王妃答应去了么?”

    静空道:“信王妃亲自接下帖子,说明日准到。”我思忖片刻,终是不得要领,于是命绿萼领了静空下去用午斋。静空一走,银杏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寂如师太请姑娘去观礼也就罢了,如何还要请信王妃?”

    我摇了摇头,脑中如腹中空空:“虽说出家人当五蕴皆空,然而毕竟有家国之恨,寂如师太既曾帮我藏匿华阳,论理当憎恶信王妃才是。巴巴地请她去,必有缘故。”

    银杏忙道:“信王妃如此心狠手辣,明日姑娘去白云庵,必得带上刘钜才是。”

    我望了她一眼,笑道:“不必了,有李威跟着,谅也不会出事。”

    第二日,天不亮我便出了城。到白云庵时,已近午时。住持寂云师太带着两个小弟子在树下候着我。我下了车,忙上前见礼。寂云打了问讯,笑道:“贫尼寂云已恭候多时了。”

    我笑道:“寂如师太授牒,不是在未时么?师太怎么这样早就出来了?”

    寂云道:“寂如师妹说君侯必定早来,果然不出所料。”说罢亲自引我进了山门,向北绕过重重宝殿,一径向后面走,不一时便到了众尼的起居之所。再绕向后山,便是一间草屋并两片菜地。

    寂云远远地停住脚步,示意我向前:“请君侯在此歇息片刻,贫尼告退。”

    我一时不明其意,便依照她的指示向前走。但见柴扉后一间三进宽的草屋背山而立,茅茨土阶,竹门蒲牖。屋前一片葫芦架子,雪白的葫芦花含苞欲放,碧绿的葫芦叶洒下一片浓荫。左右用竹篱围着两片翠油油的菜地,左边是青菜叶,右边是萝卜叶。

    草屋中走出一个白衣少女,抱着一团颜色鲜明的衣裳,搭在晾衣绳子上。浅紫的妆花罗蜷枝小黄菊的广袖长衣,在日光下泛起溶溶雾气。她小心翼翼地将衣裳抚平,动作缓慢得颇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意味,仿佛在与旧时光道别。素袖褪下,露出皓腕间一串鲜红的梅花香珠。她将香珠褪下,在葫芦架下掘了一坑埋了。因太过专心,她竟没发觉我已走近。

    我故意放重了脚步,这少女方才转过身来。但见一张圆脸,眸色忧郁,正是松阳郡主。我恍然:“原来郡主在这里。”

    松阳不想会有陌生人来,不自觉地向左右一望,语气狐疑而生硬:“君侯怎么来了?”

    我施了一礼:“寂如师太授牒,下了帖子请玉机前来观礼。”

    松阳看了我半晌,忽而醒悟:“我已不是郡主。君侯依然是君侯。”

    想起那一日她只身来到新平侯府,以那串梅花香珠请见,求我查明弑君的真凶,搭救昱贵太妃与濮阳郡王的性命。临走之前,她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头也不回道:“有人说你故意使苦肉计,栽害华阳妹妹和昱贵太妃。这样荒唐的话,我是不信的,就像我不信姨母会图谋皇位一般。”她说这话时,施哲还没有揭发朱云,她亦不敢直面我。不敢直面我,便是不敢直面自己的心。虽然如此,我心中仍旧感激她:“玉机深知有负郡主所托,甚是惭愧。”

    松阳淡淡道:“不必惭愧。君侯的亲兄弟弑君,而君侯却是忠正之人,我知道。”

    睿王不在了,她在这世上已是孤苦无依。虽与华阳姐妹一道逃了出来,但余生怎样度过,是比死更难面对的问题。今日,她终于作出了选择。我无暇理会她话中的讥讽之意,只笑道:“原来郡主便是寂如师太今日所收的高徒。寂如师太佛法深湛,郡主是有缘之人。恭喜郡主。”

    松阳道:“多谢君侯。”说罢行礼作别,“茅舍简陋,不堪奉承贵客。君侯还是往前面安坐,用些茶饭吧。”于是我只得还了礼,带着银杏退出茅屋。

    走得远了,银杏回望一眼,十分不满:“果然天下的公主郡主都蠢得很,她也不想一想姑娘因何来到此处。”

    我笑道:“寂如师太请信王妃来观礼的意思,便是让她亲眼看着松阳出家,这样便不必抓捕她了。我既是信王的同党,自然也要来观礼。对松阳来说,我与信王妃是一样的。”

    银杏道:“可不是每一个来观礼的人,都能来这后院里看她浇瓜种菜的。”

    我笑道:“何必在意?能活下来总是好的。”

    午斋后,启春匹马前来。一身牙白色宝相花纹窄袖交领长衣,乌纱点珠抹额,玉环束发,英气逼人。明明前些日子屠戮甚多,眉眼之间却无半分暴戾残虐之气,佛前参拜,更显虔诚与悲悯。我冷眼看着,一面不屑,一面又忍不住钦佩。熙平的眼光毕竟不错,唯有这样的信王妃,才能助高旸成大事。

    未时已到,寂如由两个北燕女人推出来,亲自为松阳剃去满头青丝,松阳跪受度牒,行拜师礼。寂如为松阳披上缁衣,缓缓道:“尔被法服,而作比丘。独处闲静,乐诵经典。从此世间再无松阳郡主,唯有静虚。”说罢又授了佛经与法器,众尼席地,奉颂不绝。我和启春分站大殿东西,专心观礼,并不向彼此望上一眼。礼毕,寂如一言不发,由松阳推着往后面去了。

    十六年前在益园初见升平长公主,长公主随手赠了一串梅花香珠给我,以为中选女巡的贺礼。后在端阳宫宴上,两岁的松阳郡主吵着要我腕上的香珠,于是我将那串梅花香珠转赠于松阳郡主。今日她二人由姑侄而成师徒,冥冥之中,自有缘法。

    待众尼散尽,我方与启春见礼。启春笑道:“不想妹妹也来了。”

    我笑道:“如此盛事,自是不能错过。”

    启春笑道:“寂如师太请我来,是出自一片慈悲仁心。请妹妹来,又是为了什么?”罪家女眷,若非随男子一道诛灭或遁入空门,通常是没官为婢或于西市贱卖。寂如师太特意请启春亲眼看着松阳出家,便是令松阳借佛祖的慈悲苟活。缁衣蔬食,青灯古佛,永世居于白云庵,于松阳来说,与死了也没什么分别。于启春更是。她主动请启春前来,不但慈悲,亦有胆识。请我来,则是为了令我放心。

    我笑道:“佛法云,众生平等。王妃与玉机,于佛祖眼中,都是一般。”

    启春问道:“华阳和祁阳究竟在何处?”

    我笑道:“这如何来问玉机?”

    启春笑道:“也罢,我自己派人寻就是了。”说罢大步跨出,飘然下殿。

    早有人牵过马来,启春一跃而上。我低眉垂首,端立在檐下恭送。启春正待扬鞭,忽而驻马。她侧头睥睨,口角微噙冷笑。我只作不见,姿态愈加温婉和顺。殿前槐荫森森,只听一记清脆的鞭响,惊起一树飞鸟。启春的身影如青云飞渡,一径下山去了。

    自当日起,汴城内外对松阳郡主和华阳长公主姐妹的搜索戛然而止。启春赠了一大笔银子给白云庵,还给静虚送去了许多日常吃用之物。绿萼听闻后十分不解:“奴婢初听寂如师太请信王妃去看松阳郡主剃度,还以为寂如师太失心疯了。郡主好容易藏起来,师太倒把人往外推。不是说信王妃心狠手辣么?如何这般不声不响地就过去了?”

    高旸听说我病了,命人送了许多药材与补品。为了打发李威,我特意一一看过,这才命人收起来。章华宫剪去的长甲慢慢长了起来,指尖一股浓重的药气,淹没了新染的凤仙花汁的草木清香。我笑道:“信王妃是心狠手辣,可是没有必要杀的人,她不会杀。越国夫人如此,松阳郡主亦是如此。只要她知道郡主在白云庵,一生念佛茹素,永远也逃不出她的掌心,这便足够了。”想了想,又道,“这样也好,信王妃轻轻放过松阳,也算示人以广。毕竟松阳一个女孩子家,能闹出什么动静来?再者寂如师太一辈子藏着松阳,也不是长久之计。置之死地而后生,方是寂如师太的性子。”

    绿萼好奇道:“松阳郡主既藏在白云庵,那华阳长公主和祁阳长公主又去了何处?这些日子城中静了不少,信王妃不再寻她们了么?”

    我慢条斯理道:“静虚既肯露面,华阳与祁阳必是藏得更加隐秘。华阳的功夫不弱,或许已远走高飞了,也未可知。”

    “远走高飞?”绿萼先是愕然,随即醒悟,拖长了声音道,“是了!这样说起来,奴婢果然有好些天没见刘钜了。”

    我用玉簪缓缓调弄白矾与凤仙花汁,望着窗隙中一缕盛夏的鲜翠,向往不已:“仗剑江湖,为博红颜一笑,不是比坐困愁城来得更好么?”

    绿萼半信半疑:“姑娘真的让刘钜带着傻公主走了?银杏妹妹若知道了,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不错。我尤其不敢让银杏知道,我让刘钜带华阳姐妹离开了京城。这一去,我与他再难相见,我很想亲自去送一送,然而有李威跟着,我哪儿也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