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母亲离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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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轻放开我,一直沉默着,低垂着头不敢看我。看到他连脖子根都红了,我嗯哼一声转移他的注意力:“罗什,跟我讲讲你小时候吧。”

    他脸上潮红未褪,看着噼啪作响的火光,缓缓说道:“七岁那年,母亲出家。我因思念过甚,常常到寺里探她。她跟着大师们习经时,我便坐在一旁听讲。不知为何,那些经文我只要听一遍便能背诵,人人称奇。寺中高僧卑摩罗叉问我所背之偈,我对答如流。他赞我是佛门伟器,便跟母亲商量,欲收我为徒。”

    这些我早已知道。他的早慧是出了名的,传记中记载他七岁出家时“从师受经,日诵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万二千言。”不仅每天要记住三万两千字,他还要理解这些艰涩难懂的佛经。“师授其义,即自通达,无幽不畅。”这样的智商,也就爱因斯坦、霍金能比了。我估计让他背圆周率,准能破吉尼斯记录。

    “当母亲问我是否愿意出家,我知道出家能跟母亲在一起,便答应了。”

    我有点愣神。是啊,无论他多聪明,也还是个离不开母亲的幼童。这个出家的理由多简单。他的一生,在七岁时便因这一点头,一锤定音。

    “可母亲也很担心,让我自小出家,是否真是我本意。有一次,我见到佛殿外有个很大的佛钵,伸手去拿,竟轻易拿起。我觉得有趣,试着将佛钵慢慢举起,放在头顶。刚巧被母亲看见,她吃了一惊。我问她:‘佛钵这么大,为何我能轻易顶起?’没想到刚起了这念头,突觉佛钵压顶而来。我一失手,佛钵立刻掉了下来。母亲怕我受伤,我却一直思索:是因为我的心有分别执著,故此佛钵有轻重差别。母亲听了这话竟欣慰而笑,说我果真有佛缘,有慧根。从此,母亲为我遍访名师,倾尽一切养育我。”

    这一记载我曾在他传记中看到过。那时他还那么小,竟能比大多数人穷尽一生悟到的还要多。

    “罗什,多告诉我一些你小时候的事情吧,我不知道的事情。”这样可以让他分神,暂忘忧伤。而我,真的很想知道小时候的他,我不曾见过的他。

    他眼望火光,陷入回忆:“九岁那年我已能上台独自讲法,整个龟兹到处都在传播我的名字。母亲不希望罗什被盛名所累,将我带离龟兹去了罽宾,一去便是六年。”

    耆婆这么做是对的。那时的罗什还太小,世人如此称赞他,更多是因为他的王族身份。带他去天竺,没人知道他的背景,他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也能学到更多。只是,我暗暗叹气。耆婆在罗什身上投入了全身心的爱,却忽略了小儿子,以至给小弗带来那么大的心理创伤。

    我们就这样比肩坐着,听他讲小时候的事情:母亲对他的严格与慈爱;诸位师尊、师兄的趣事;在西域诸国的游历,等等。每一桩每一件,我都听得津津有味。原来IQ200的鸠摩罗什小时也会作弄师兄,背不出偈语也会遭母亲责备,原来他也有童年,我还以为他生下来就是一副老成样呢。

    “自从罗什宣布改宗大乘,周围都是反对之声,母亲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她说,她虽不赞同大乘,可既然我已下定决心,她便要站在儿子身后。”他眼眶湿润,浸满泪水,“她出资刊印大乘佛经,每次罗什讲法便赠与听法之人。她帮我说服王舅和一户户权贵。只要罗什所想,她便尽全力满足。罗什初改宗大乘时,那些艰难能过去,都是因有母亲的支撑。”

    我叹息,轻轻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他垂下优雅的颈项,没有拒绝我的手,任由我这样握住。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母亲知道罗什一直想将大乘佛法传扬到汉地,离开前曾对罗什说过:大乘教法,要传扬到东土,全赖我的力量。但这宏伟大业,对我而言,却没有丝毫利处。母亲问我,要怎么办。”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没有说话。他顿一顿,目光坚定:“我回答母亲:大乘之道,利人而忘己。若罗什能使佛陀的教化流传,使迷蒙众生醒悟,即便受火炉汤镬之苦,罗什也没有丝毫怨恨。”

    我呆呆地看他,心中波澜起伏。母亲在时,罗什还是一个受到精心庇佑的天才。他固然聪明绝顶,却犹如温室中的花朵,未经考验。随着母亲离去,此刻的他,必须依靠毅力来坚持自己的理想了。可他不知道,他母亲所担心的,会在将来成真。他去中原弘扬佛法,付出的代价,是一世的诟病。

    我苦涩地咬了咬唇:“你母亲是担心那预言……”

    他扭头看我,语气坚决:“你怎也在意那毫无根据的预言?我身在佛门一日,便绝无可能做出此事!”

    我苦涩地摇头:“如果可以,我真不愿知道……”

    他探眼望向我,眼波澄澈如汩汩清泉:“什么?”

    我避而不答:“你母亲的消息……你要回去告诉父亲和弟弟么?”

    他叹息着摇头:“这些年来,期盼母亲回来是父亲唯一的精神支柱……他恐怕再难经受这样的打击了。”

    想起法会那天见到的罗炎,我心中黯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漫天星星已悄然隐去,天边有一丝黎明的曙光,远处的天山背影显出一抹淡淡的胭脂红。晨雾悄然扑入,若卷若舒,为清晨蒙上一层飘渺之感。

    “天快亮了,今天是苏幕遮第一天呢。”

    他也站起,走到窗边看天,有些讶然:“竟坐了一夜。”

    我扭头看他,微明的天光染在他褐红色的僧衣上,堪称完美的侧脸在晨曦中蒙着薄薄一层雾气。风扫过他的衣襟,他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凝在黎明中。我怜惜地看着,心里暗暗将那句话说完:如果可以,我真不愿知道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