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云胡不喜【全本+出版】 > 第五章 缘深缘浅的渊 (十)

第五章 缘深缘浅的渊 (十)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程之忱上了段奉孝的车,从左侧后视镜里看到陶骧的身影不见了,转头见段奉孝一身灰扑扑色泽的戎装,帽子稍稍有点儿歪,乍一看,还有那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的印记,也许两人之间熟不拘礼,奉孝气质倒真和先前没什么两样。

    段奉孝见他看自己,说:“你这只白眼儿狼,总算是知道回家了啊!”

    “有你这么说话的嘛?”程之忱看着段奉孝。奉孝消瘦很多。脸色也并不好。知道这阵子他的日子不好过。“怎么样了?”

    段奉孝说:“若不是陶家二哥受父亲所托帮我一把,恐怕你这次回来,得去给我上香了。”

    程之忱点了下头。

    陶驷在段贵祥出事之后,暂接兵权,迅速调兵遣将稳定军心,把局面控制的滴水不漏,帮着段奉孝利落的除掉了想要借着大公子奉先的名义夺权的老臣子,就连回来奔丧的奉先也被逼的不知所踪。这些,他均有所耳闻。

    这么一想,陶家真是出人才。陶盛川雄踞西北多年,与马家几十年缠斗不止,虽互有胜负但始终不倒。这段时间陶骧在南京,虽刻意低调行事,也赢得上下一片赞誉。

    若不是另有要务,他说不定能跟陶骧在长官官邸碰面……飞机上,副机长说的没错,陶家的七公子陶骧,白家的三公子白文谟,都是索家的座上客。尤其是白文谟,北平易帜的消息,都没有他追求长官独生女、恨不得千金换一笑之举来的轰动。

    段奉孝见他沉默,说:“陶驷在北平闲散了几年,连我都当他就是吃喝玩乐的主儿,谁料一有事,手起刀落,干净利索。有他在,关外的那些人一时才不敢轻举妄动,我才有喘息之机。”

    程之忱当然知道这里面的玄机,他问:“这个代司令,打算代多久?”

    “已经嚷嚷着累了,说最多代到年底。”段奉孝说。陶驷当然懂得功成身退的道理。他不得已卷入段家的家事,便不想再在这里陷的太深。

    程之忱点头。

    北平政府一散,这里的一切繁华虽未瞬时烟消云散,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重心的南移已成定局。陶家自然也不会把这里再视为重点。陶驷的离开,是迟早的事。

    “陶骧的行动很隐秘。”程之忱道。以他情报网的广阔,陶骧筹谋这么大的事,他竟不知情。不知道是陶骧做事太隐蔽,还是他这里出了大的疏漏。

    “也算不上十分隐秘吧?怎么,这事你觉得不妥吗?”段奉孝听出程之忱的话里有话,看他一眼。

    程之忱却没回答。

    “陶骧这次就是要把这几架飞机带回来。飞行训练学校的教员水平参差不齐,教练机也太陈旧,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回国前就在谋划这件事,教员是他直接从美国聘回来的。当然,这恐怕是他为了日后为陶系培养空中力量在做准备。”段奉孝解释道,“你在南京都没有见到他?他可是去了有日子了。”

    程之忱摇了下头。奉孝给他透露这些,倒教他对陶骧更有兴趣。空中力量……看来他的直觉没错,陶骧的野心不小啊。

    他不禁皱皱眉。

    “也是。他这人是有点儿,通常闷声不响的就事情办了。”段奉孝说,见之忱沉思,“这些以后再说。我说,你再不回来,你们家大门朝哪儿开怕是都要忘了。”

    段奉孝将车开的快极了。军用机场往城里去的路,修的不错,只是他开的快,尘土和沙砾卷起来,打在前挡风玻璃上,急落的雨点也似。

    之忱笑了下,心想,现如今家里大门朝哪儿开,他还真不知道……

    “这不是回来了嘛。”他说。

    “没有大事不回转啊!说说吧?”段奉孝笑嘻嘻的。

    程之忱心里一动,笑着问:“有什么大事儿啊?”

    “奶奶的!你还瞒着我!你干的那些好事,你以为我不在南京就不知道了?情报局的密电一份接一份的,顺给我一张小道儿消息花边新闻,那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段奉孝说。

    程之忱笑着。

    地方派系勾心斗角,与上层也难免发狠角力,都四处安插眼线。那是什么情报局啊?整个儿便是一个公共消息中心。要真信情报局的那些东西,得花大力气去伪存真。

    于是他笑着,说:“知道便知道吧。”

    “知道便知道吧?”段奉孝怪怪一叫,“你这个混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二小姐下手!”

    程之忱接过段奉孝递上的烟,没回应。

    段奉孝说:“我没别的意思。可是你我二人,穿开裆裤的交情,这么大的事儿,该给我透露一二吧?难道要我从外人那里听消息吗?不像话嘛。”

    “都传成了什么样子?”程之忱点着烟,问。

    “你反倒来套我的话。”段奉孝,“那二小姐为了你,硬是不肯再回美国去,可是真的。那次我们老三回来说,二小姐天仙一样的人物,追求她的人能从上海排到华府去……”

    “当谁不知道我华夏人口众多?”

    “去你的!她回国没多久,我总没机会见着。只从报上见过一次,有些模糊,站在长官身后,倒有个影子,看着很是清秀。不过报上的模样吗,不敢说……真有那么美丽?”段奉孝笑着问。

    程之忱眼前浮了一个印子。没搭理段奉孝。

    段奉孝倒也不深究,只是意味深长的说:“索家这朵欧风美雨里浸润过的玫瑰花,可没那么容易到手。即便是披荆斩棘的成了……兄弟多嘴劝你一句,凭你,何苦来受那个拘束?长官膝下无子,选女婿当然要着眼长远。只是别看现在场面上一统江山,东北在观望,西北、西南不定,他身后,恐怕又是一团乱局。”

    程之忱指尖划着下巴,没吭声。

    段奉孝笑了笑,“我知道你有理想有抱负。只是如今内忧外患,国人一盘散沙,想要有所作为,谈何容易!”

    程之忱转转头,看着车窗外,枯黄的地里,空荡荡的。

    “这么说,八字还没一撇么?这可不像你。你是没有十拿九稳,绝不让风声跑出去半分。”段奉孝说着说着,摇摇头。心里倒是明白过来,此事未必能按照之忱的意愿来。他于是换了话头,道:“你当哥哥的不着急成亲,十妹妹是最小的,倒要出嫁了。”

    程之忱眉尖一蹙。

    “陶骧同十妹妹婚事应该已经议定。”段奉孝看之忱,和缓着说,料想之忱对他家里的事也未必知道的很清楚。“就是前阵子的事。陶老帅低调进京,就办了几件事,其中就有这件。你知道吧?”

    程之忱看着前方远远的出现了城郭的轮廓,沉沉的说了句:“具体的,待我到家细细的问吧。”

    “听说伯父很欣赏陶骧。”段奉孝说。

    程之忱没有表态。

    陶骧,陶骧……这是个近两年来,频繁出现在侍从室机要电报里的名字。如今他落地不到一个钟头,耳朵边竟也全是。

    他也收到过之慎的信,信上说的可是想让他帮忙劝一下父亲。十妹另有意中人,并不愿意履行婚约,嫁与陶骧。他是打算回来之后,再详细了解的。虽然他也清楚,按说父亲定了的事,转圜余地是很小的。能让他置喙的余地更是小。

    程之忱沉默着。

    父亲执意履行婚约,不知除了遵守约定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考虑……但是从他这方面考虑,倒并不十分赞成这桩婚事。

    段奉孝已经把车子开进了城里。他猛摁着喇叭。汽车、骡马、自行车、行人纷纷避让。

    程之忱说:“难怪人家都说,你段公子的车子上路,简直如同螃蟹游街,横行霸道。”

    “你怎么好听那些混账的传说?他们还传说我撞死人要碾三碾,再丢下名帖让人只管衙门里去告我呢!”段奉孝没好气的说,“那他妈的是我?那不是陆家的兔崽子?”

    程之忱一笑,道:“陆家。”

    “我迟早废了陆家那混账东西。听说那小子前儿个又喝醉了,在醉红轩要小醉红的湿铺,不成竟然让人围了醉红轩!早年八旗纨绔闹八大胡同也没有说让家丁围堵吧?欺负一个风尘女子,真他妈的不要脸。”段奉孝忍不住骂道。

    程之忱也耳闻过陆家公子的跋扈。他淡淡的说:“你跟他制气呢。”

    “我也就是在热孝中,这些地方是不能去的。日后他千万别掉我手上。”段奉孝狠声的说。转而一笑,道:“还别说,早前呢,整日价就那些个地方、那些个人,我寻思总有撞上的时候吧?嘿,那小子见了我就绕道走。还真他妈从来没给我由头收拾他,邪性。”

    程之忱倒笑了,“你不怕思华多想?”

    “我是什么人,她还不知道?”

    程之忱点头。笑了。

    “思华知道我今儿来接你,还特地嘱咐我,要我好好把你送回家。过两日,请你来家里吃饭。思华说她亲自下厨……”奉孝说的很慢,声音也低下去。

    之忱默默的听着,说:“好。”

    奉孝的妻子何思华,是很端庄贤惠的妻子。

    之忱想,思华亲自下厨,不知道还会不会特地做她最拿手的葱烧海参……名贵倒称不上名贵,就是对他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段奉孝的车子沿着大道一直往前开。

    之忱心渐渐的沉了,只顾望着熟悉的街景——已经进入程家的地界。再往前,就是孝廉街,会有一道又一道的孝廉牌坊、贞节牌坊……展示着这个家族强大而又稳固的根基和历史。街巷两边也尽是槐树,都高大而粗壮,有的歪倒了还继续生长,生命力顽强。和三年前离家的时候,这里似乎一切都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在沉默着迎接他……

    “每次来我都有点儿胆战心惊。”段奉孝说,看眼程之忱,问:“近乡情怯了?”

    之忱道:“有点儿。”

    “你且怯两日吧。我还真不能带你醉红轩去接风……”

    “你也知道?免了!”

    “免?难道咱北平城的十丈红尘,还输给上海滩十里洋场、南京城秦淮月夜不成?绝没有那个道理。”段奉孝开着玩笑,“别装蒜了。早前咱们念书的时候,也没少醉生梦死。我不能陪你去,你正好儿自个儿逍遥去嘛。”

    “混蛋。”程之忱皱眉。

    “哥哥呀,现如今兄弟我就是上了架的鸭子,没谱儿也得装出个谱儿来。往后,也只好在你这里混蛋混蛋了。”随着这一声叹息,段奉孝就真的收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

    之忱倒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就没说。

    只是开车经过程家老宅,往庆园来。

    不久后,车子停在了程府大门前。大门内当值的家仆认清车牌,忙出来,待看到下车来的是自家的三少爷,又急忙上前请安。

    繁琐而又恭敬的,一拨儿又一拨儿,程之忱早已是习惯了令行即止的简洁,初归,一时尚不能习惯大宅门内的众多规矩。

    段奉孝见状,便说有事先走,改日再来给伯母请安。

    之忱知道他如今事忙,也不留他。

    等他走了,之忱抬头看着黑漆大门、宏伟的门楼、蓝底金边的牌匾……显然父亲接手后应是重新修缮过,特意朴素些,可这府邸曾经的王家气派,仍可见一端。

    他的行李已经被家仆忙不迭的拎进去了,耳边只听得一叠声儿的通报声“三少爷回来了……三少爷回来了……”

    他慢慢的拾阶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