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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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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7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隔着窗子望去,榻上那人睡得似乎并不安稳,时不时地一阵惊悸,额上汗珠成串,隽眉紧紧皱着,片刻都不曾舒展开来。

    他不知道这段时间她在凤夙城遭遇了怎样的事情,也不想去知道,只是看到她这消瘦而后憔悴的模样,他就已经后悔万分。

    也许那天,他不该那么对她,不该装作不认识她,大不了就大大方方将她认下,而后找到阚泽恢复身份罢了。

    而今,结果是一样的,可是,却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而让她受了那么多苦。

    “巩思呈!”他突然用力一拳砸在廊下的石柱上,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他竟然对流烟用药,而且为了束缚她,他用的竟然是恶名昭彰的虞美人!

    懂医之人皆知,虞美人食之成瘾,若是长时间服用,那这辈子都离不开它,而且还会因此留下种种后遗之症。

    比如,无法生儿育女。

    所幸,流烟在丞相府待的时间并不长,服用的药量并不多,只要细加调理,想要除了这虞美人留在身体里的毒素并不难。

    饶是如此,他依旧忍不住自责,心中有隐隐的心疼。

    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他缓缓转过身去走到院子里,站在庭中抬眼望去,月光清亮,笼罩而下,带着一股寒凉的气息。

    身后,就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榻上那人缓缓睁开眼睛,她勉强支起身体,正好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他离去的背影。

    看到他,心底骤然一悸,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一直半悬着的不安的心,骤然就变得平静下来。

    司仲卿并没有走远,而是从一旁的小厨房里随手提了一壶酒,跃上对面的屋顶,一个人静静坐着。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满是矛盾与不安,他不是无情无义、冷血自私之人,要他弃这么多人的期盼与不顾,利用完他们之后就转身离开,他实在做不到。

    最重要的是,眼下他的身份已然确定无疑,那身为楼氏一族后人,他又怎甘心看着楼氏先祖打下来的江山基业毁于万俟禄和巩能方之手?

    也是直到现在,他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些年楼夙屡屡犯境,并非是楼夙王的意思,而是把持朝政的万俟禄和巩能方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一心扩充疆域,从而招致这么多的战争,使得楼夙边疆的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民不聊生。

    握着酒壶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一口一口地灌着酒,他想让自己不要去在乎这些,可是,身为楼氏后人的责任感,又让他无法就此放手……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继而有人轻轻跃上了屋顶,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抓住他手中的酒壶。

    司仲卿一愣,侧身看去,只见流烟披了一件白色披风,加之她脸色苍白,在这月光下看去,竟是惨白无血色。

    偏偏,她嘴角的笑意恬静淡然,似带着一种无声的感染力,让他躁动的心没由来地沉静下来。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嗜酒如命之人。”她轻轻开口,拨开他的手指,将酒壶从他手中拿了过来,“酒多伤身。”

    司仲卿一直没有开口,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似乎只有在只看着她、只想着她的时候,他才能让自己平静。

    究竟是什么原因、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变成了于他而言,如此重要的一个人?

    “烟……”他开口,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流烟浅浅笑了笑,抬眼向远处看去,目光清淡柔和,“我一直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几乎走出丞相府,却没想到如今还能和你一起坐在这里。”

    司仲卿勾起嘴角回笑,“我也一直以为我已经死了,却没想到睁开眼睛一看,我还活着,甚至莫名其妙地成了楼夙的先太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瞬不瞬地看着流烟,“你为何都不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流烟微微摇头,“我若告诉你,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关注着楼夙的动向,并且蜃雪楼早已查到有人在寻找楼夙先太子,你会怎么看?”

    司仲卿沉吟片刻,拧了拧俊眉,“其实,我早应该猜到的,在楼夙初见那天,你就操着一口流利的楼夙口音,这么说,你果真是楼夙人。”

    听到“楼夙人”三个字,流烟的脸色微微一变,眼底划过一抹凄然,她伸手打开酒壶,仰头喝了两口,司仲卿本想阻止她,却在看清她脸上的悲痛之色时,没由来地收回了手。

    “我父亲是夜朝人,娘亲是楼夙人,当年夜朝和楼夙交战,父亲是夜朝军队中的一名小将,混战中身受重伤,与军队失散,他好不容易逃到了一处僻静的村落,正好被外出采药的娘亲救下了。”

    说起这些时,她的脸上浮现的是宁静和平和,神色温柔,“娘亲是采药女,每天采了药送到城里的药铺换钱,虽然挣钱不多,生活却过得平平静静、安安稳稳。那天她救下父亲,将他带回家里,自己摸索着给父亲治了伤,父亲在娘亲的照料下,不出一月,身体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当时,父亲为了报答娘亲的救命之恩,决定留下替娘亲去采药赚钱,自那以后,两人就每天一起采药、晒药,日久生情,后来成了亲,一年之后,娘亲生下了我,一家人过着虽然清贫却很开心的生活……”

    她话音突然顿了顿,面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不见,她下意识地紧紧握拳,深吸一口气道:“我七岁那年,父亲进城送药的时候,被路过巡逻的军卫发现,他们也曾上过战场与夜朝交过战,更是认出了父亲的身份。

    也就在那天晚上,父亲准备带着我和娘亲逃离的时候,被那些军卫团团围住,他们要杀了父亲,因为父亲是夜朝人,娘亲不愿,替父亲挡下一刀,父亲悲愤不已,拔刀与那些人搏命,终是寡不敌众,被他们杀害。

    而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惨死在眼前,当时那个领头之人曾说,必须要斩草除根,永除后患,所以他们想把我也杀了。不过,也许是我命不该绝,就在那时候,有人路过,把我救了下来,带回了夜朝……”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虽然语调始终平缓无波,司仲卿却感觉得到她一直在强忍着心里的恨意涌动。

    “那个人就是表哥,容毓。”他接过流烟的话,缓缓道。

    流烟轻轻点了点头,“楼主带我回夜朝,教了我很多东西,我很小的时候,他就一边让我打理蜃雪楼,一边教我习武习字,于我而言,楼主不仅仅是救命恩人,更是良师益友,我有今日,都是因为楼主。”

    说着,她长长一叹,微微抬头,两行清泪顺颊而下,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司仲卿看得有些痴了,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擦去眼泪,将她揽进怀里。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他轻声呢喃着,对流烟、又似对自己说着:“既然老天爷让你活着,就必然有他的道理,若非是你,也许就没有今日的蜃雪楼,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流烟没有应声,长长一声哽咽,眼泪汹涌而出。

    这十多年来,这件事一直被她牢牢压在心底,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换言之,如今这世上除了容毓,就只有她自己知道、承受着这些过往。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告诉司仲卿,也许是觉得他们有同病相怜相处,又或许,她只是压抑得久了,心中悲愤难当,而今遇见这个能让她放下一切防备的男子,她便忍不住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只是迷迷糊糊地觉得她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自己正枕在司仲卿肩头,他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自己则一动不动地坐着,生怕惊扰了她。

    见她讶异地抬眼看他,他便轻轻一笑,“醒了。”

    流烟点点头,抬眼向四下里望去,天色已经微微泛亮,晨风带着一丝凉爽扑面而来。

    “天亮了。”她微微笑着,司仲卿看着,只觉如沐春风。

    “饿了没?”他宠溺地看着她,“我们去找点吃的。”

    流烟依旧点头,在他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任由他携着掠下屋顶,稳稳落地,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了停脚步,“你没有问我,那个害死我爹娘的人是谁。”

    司仲卿停下脚步,沉吟片刻,道:“是巩能方。”

    流烟微微惊讶,虽然没有点头,然那表情已然说明司仲卿猜对了。

    他淡淡一笑,道:“直觉。还有,你看巩能方时,那种怨恨至极的眼神。”

    闻言,流烟不由浅浅笑了。

    说罢,两人正要朝着院门外走去,突然流烟身形一顿,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俯身大口喘了几口气,呼吸越渐急促。

    “烟儿!”司仲卿心头一凛,伸手扶住她的双肩,看了看她的脸色,又号了号她的脉,旋即变色,想也不想便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朝着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