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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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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死局

    阿骑兵像潮水一样疾驰到车墙前,抛出链锤,然后又像潮水般从车阵左侧遁去,一浪接着一浪,无止无休。

    每逢浪起,便有二十多枚链锤带着呼啸砸入车墙,溅起一串串凄厉的血花。

    每逢浪落,便是阿弓箭手逞威之机,只见他们分成小股,东一簇,西一簇,在距离车墙六十余步的正面,将雕翎沿着链锤砸出了缝隙,不停地射入车阵。将红巾军士兵射得防不胜防,疲惫不堪。

    罗刹人的大叶子铁甲和朱八十一用水锤锻造的板甲,都有非常好的防御力。但再好的甲胄也不可能将人的全身上下遮挡的全无缝隙。随着时间一寸寸推移,很多身穿罗刹甲长矛手胸前都扎了五六根雕翎,走路时像刺猬一般摇摇晃晃。虽然不足以立刻致命,但血流得太多太久,依旧令人头晕目眩。

    身穿板甲的亲兵,则更多死于链锤之下。因为板甲防御力强,他们都被朱八十一推到第一线去填补空档。所以无论阿军中的弓箭手,还是冒着被手里炸翻的骑兵,都把他们当成了第一打击目标,只要看到,就齐心协力痛下杀手。

    亲兵什长张狗蛋从面甲和颈甲的衔接处,扯下一支箭,狠狠扔在地上,然后顺手从地上的袍泽尸体旁捡起一根长矛,奋力投向车墙外的一名阿骑兵,将后者推下马背,牢牢钉在了地上。

    下一个瞬间,一枚凌空而至的链球,正中他的面门。张狗蛋出一声痛苦的尖叫,轰然倒地。

    “狗蛋——!”与张狗蛋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齐二秃子跑上前搀扶,却只扶起了一具头颅破碎的尸骸。他大声哭喊着,从血泊中捡起另外一根长矛,奋力掷出。然后不管不顾地跑到另外一具袍泽的尸体旁,从后者手中夺过另外一根长矛,举起来,身体后仰,当作标枪再度投向敌军的战马。

    数枚链球同时砸中他的身体,以防御力而著称的新式板甲挡住了链锤的尖刺,却无法卸掉链锤上面的力道。齐二秃子张开嘴,喷出数片破碎的内脏。然后挥舞着短刃冲出车墙,挡在了一群高本来的战马前,宛若一个身穿银甲的天神,顶天立地。

    这一刻,他的身影永远的凝固在青史当中。

    “二哥——!”看到齐二秃子战没,众长矛兵双目欲裂。举起手中的长矛,接二连三朝车墙外的骑兵掷去。

    六名阿骑兵被长矛射中,惨叫着落马。更多的链球从下一波骑兵手中飞出去,砸到车墙后红巾军长矛手身上,造成同样数量的伤亡。

    仗打到这种地步,已经完全成了意志力的比拼。一方凭着祖一辈,父一辈做强盗做出来的骄傲,不肯轻易放弃。另一方则凭着求生的本能和七个月的严苛训练,苦苦支撑。

    站在紧贴着车墙处的两百名刀盾手,伤亡已经逼近三分之一,先前整齐的队形,早已千疮百孔。

    紧贴在刀盾手身后的三百长矛兵,伤亡率也过了两成。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死亡或者重伤,即便是轻伤,也波及了内脏和骨骼,今后能重返战场的机会无限接近于零。

    然而,他们却没有像去年在徐州城外那次一样,仓惶后退。

    队伍中的牌子头没退,百夫长没退,千夫长没退,都督大人也始终站在了第一线。作为士兵,他们有什么后退的理由。

    况且两条腿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即便投降,也有沛县的先例在眼前摆着,同样是死,为什么不像齐秃子那样,死得像个男人?!

    又一波阿骑兵疾驰而来,高高地扬起手臂。

    “掷!”伊万诺夫亲自带领十名臂力出众的士兵,将手中长矛迎面向他们投了过去。

    一丈四尺长的长矛刺破空气,出尖利的呼啸声。像穿豆腐一样穿破铁甲,将四名阿骑兵牢牢地钉在了战马的脊背上。

    受了伤的战马连蹦带跳,将骑兵小队的阵形搅得七零八落。即便如此,仍然有三名阿骑兵将链球投进了车墙后,将一名躲避不及的长矛兵砸得当场气绝。

    “轰!”黄二狗掌控的火炮,再次射出铁弹丸,将数匹疾奔而来的战马,挨个扫倒。又是一枚跳弹,后续的蒙元骑兵惊恐地看着在地上继续打转的血球,犹豫着将坐骑放缓。

    又一波骑兵从更远的地方冲来,推着他们,继续向车墙迫近。“找死么?巴尔博的脑袋还在那挂着呢!”马背上,百夫长破口大骂。同时拔出刀来,冲着被自己追上的士兵乱砍。

    已经心生畏惧的阿骑兵,“嗡”地一声,像苍蝇一般再度起冲刺。前进,可能被炮弹打死,被手雷炸死,被弓箭射死。但好歹还有活下来的希望。如果后退的话,连右翼副千户巴尔博都被达鲁花赤大人毫不犹豫地砍了,他们这些小兵谁肯怜惜?

    “轰!”“轰!”“轰!”“轰!”数枚手雷凌空爆炸,将四名骑兵推下战马。但其他骑兵却拼命磕打马镫,继续向寨墙迫近,迫近,迫近。

    一排的羽箭飞来,将另外五名骑兵成了刺猬,剩余了骑兵依旧拼命磕打马镫,将坐骑的体力压榨到最大。

    又飞来一波手雷,落在马蹄下,“嗤——嗤——”冒着白烟。阿骑兵或者被炸死,或者纵马从手雷上跳了过去,扬起手臂,摔动罪恶的链锤。

    从车墙后投出来的长矛,抢在链锤脱手之前,将数名骑兵射翻。

    依旧有十余枚链锤落入了车墙后,又溅起了一片血光。

    敌我双方已经彻底陷入了苦斗当中,以二比一甚至一比一的交换比,不断加大了双方的伤亡。只有阵地中的三门铜炮偶尔射出一颗铁球,才能将这个比例迅提高到三比一甚至四比一。然而三门铜炮的射度却又缓慢得令人指,往往敌军已经冲过来五、六波了,才能突然威一次。并且大多数情况下都形不成跳弹,无法一炮克敌。

    “蓬!”弓箭兵百夫长许达手中的角弓断了弦,反抽回来,打在他的脸上溅起一团血花。

    “嘎嘎嘎、当!”一辆精心打造的掷弹车也支架破裂,像个力尽而死的勇士般,缓缓摊倒。

    两名盾牌手转过头,试图从车墙后逃走,被吴二十二从背后追上,一刀一个,砍下了脑袋。

    几名长矛兵挤在一起,既没力气再投掷长矛打击敌军,又没勇气逃走,满脸是泪,身体抖得就像筛糠。

    “都督,派辅兵去山后搭一座浮桥吧!”当又一波阿骑兵被打退之后,老伊万倒拖着跑到朱八十一面前,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伤亡过三分之一就会崩溃,这是他在数十次战斗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而挡在车墙后的战兵伤亡率,已经远远过了这个数字。万一突然生溃败情况,阵地中的掷弹兵和辅兵们,将无一幸免。

    刚刚赚到的金子还没来得及花,他不想死,也不想让朱八十一这么好的主顾现在就死。壮士断腕,是现在的最佳选择。留下一个忠心的部将,如吴二十二领着剩余的战兵继续抵抗,其他人迅从后山撤走。如果阿人舍不得鸡公车上的财物,也许就不会派太多力量来尾随追杀。

    “回去!”开战以来一指对他言听计从的朱八十一,却突然翻了脸。拔出特制的杀猪刀,用刀尖直着他的鼻子大声命令,“回去,指挥长矛手继续还击!今天要么死在这儿,要么打退这群阿人,没有第三条道路可选!”

    “你疯了!”老兵痞一边快步后退,一边大声嚷嚷,“阿人还有一个千人队没有动,到现在为止,上来的全是骑兵。你看看你脚下,已经死了多少人?即便一个换别人两个,等骑兵退下去之后,你手中还能剩下几个能站着的?”

    周围跑上前给战兵运送备用长矛的辅兵们,纷纷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老伊万。后者说得是实话,敌军数量是自己这边的两倍,即便伤亡是这边的两倍,也足以将阵地内的人换光。况且眼前生的事实也证明了,自家这边的掷弹兵,战斗力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手雷只要不是当场爆炸,基本上就能被敌军骑兵迅躲过。而万一战兵阵列被敌军突破,在近距离内,掷弹兵非但攻击不了敌人,甚至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朱八十一也知道老兵痞伊万诺夫说得是实话,作为左军的主将,他将麾下每一名士兵的伤亡,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两个刀盾手百人队,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也知道如果不是战兵中的牌子头,百夫长都是根据战斗中表现提拔起来的悍勇之辈,至今没有一人带头逃跑。眼前剩余的三百多名弟兄,早就已经分崩离析。

    他甚至还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带一部分弟兄撤离战场的话,也许一刻钟之后,左军就要全部葬送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能逃脱阿骑兵的屠杀。但是他却不甘心现在就承认失败,不甘心接受眼前这样的结果,更不甘心,把自己花费了无数心血,几乎是用金子堆出来的三门火炮,全都拱手交给阿人,交给蒙元朝廷!

    徐州军上下,依旧沉浸在前一次战斗自己制造出来的奇迹当中。对手雷的宠爱,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至今没有任何人知道,掷弹兵在战场上,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生存能力也非常难以保证。至今还没有人能够接受火炮的诞生,就像他们以前拒绝接受新式火药一样,对这种造价高昂且射缓慢的东西嗤之以鼻。

    没有人相信,火炮和火枪将是未来战争展的方向。除了他这个融合了两世灵魂的穿越者。但是,如果这三门火炮落到蒙元朝廷手里,凭着广袤的领土和丰厚的物资储备,凭着原始火枪已经列装的事实,凭着自己刚才从吴家庄抢来的数百车铜锭。一支装备着大量火炮的部队,将应运而生。

    万一元军将火炮推到徐州城下,自己就成了导致芝麻李、毛贵等人消失于历史洪流中的罪魁祸。而朱元璋、常遇春、徐达这些重塑了华夏的英雄豪杰,会不会成为炮口下的牺牲品,还不得而知!

    经历了一场诡异的穿越与融合,朱八十一不在乎成为煽动飓风的那只蝴蝶。却无法不在乎因为自己的到来,导致整个华夏文明彻底陷入沉沦。

    崖山战后,有十万军民蹈海,所以日本人说崖山之后无中国。

    宋代朝臣站在皇帝面前论政,可以争得面红耳赤。到了蒙元之后,就只能跪在地上,像一只只没有骨头的磕头虫。

    伯颜当政,要杀光张、王、李、赵四大姓,只因为汉人当中这四个姓氏的人口最多。

    汉人在冲突中打死蒙古人要诛九族,蒙古人杀了汉人却只需要赔汉人的主人一头驴!

    这些,不需要多深的历史知识,在二十一世纪,只要识字的人,都能清晰地看见!

    这些文字原本在二十一世纪的朱大鹏眼里,只是被当作论坛上与人辩论的依据,冰冷而又陌生。但是在徐州的城墙上亲眼目睹了一场大屠杀之后,朱八十一却清楚地意识到,那不是故事,不是史料,是自己正在经历的,血淋淋的现实。

    他朱八十一即便不能亲手结束这段屈辱的历史,至少也不能让这段历史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向下无限期的继续延续。

    “去前边,去给我继续组织反击!”像了疯一般,他把刀尖顶在了伊万诺夫的鼻子上,一寸一寸慢慢向前推进,“要么打退阿人,要么让我亲手杀了你。你自己选!”

    “你,你疯了!”老兵痞瞪圆了眼睛,绝望地看着他,弄不清楚他的脑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疯了,的确疯了!”朱八十一继续将刀尖向前推,同时扭过头来,冲着辅兵们大声喊叫,“给我把兵器都拿起来,找到你们能用的,都给我拿起来。今天这里,没有战兵和辅兵之分!”

    “是!”辅兵们习惯性地答应着,却不知道如何去执行。不像顶在最前方的战兵,他们平素大部分时间都在种地、盖房子、干杂活。平均五天才集中起来操练一次,大部分根本不能熟练使用兵器。叫他们顶上去,无异于叫他们集体自杀。

    “这里有三门火炮,二十车手雷,还有五台投雷机!”不管阵地前方传来的马蹄声和手雷爆炸声,朱八十一举起杀猪刀,冲着所有人大声叫喊,“是用他们打败敌人,还是让那个敌人拿着他们去攻打徐州,去杀你们的老婆孩子,你们自己选!”

    “这里有三万斤铜,可以铸六十门火炮。当鞑子把六十门火炮架在徐州城下,城内的弟兄们能支持多久,城破之后,里边会剩下几个活人?!”

    “今天,要么战死在这里,要么回去对你家老婆孩子说,我亲手把火炮送给了鞑子,让他们来杀光你们!”

    “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他真疯了,连这种话都敢说出来!’不在被置身于刀尖之下,老兵痞身体迅晃了晃,躲开一支羽箭,顺手捡起一个链锤,砸向高跑来的战马。“万一他说的话成为现实,即便他今天被阿人杀死了,也得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拆得七零八落。’

    然而,周围的情况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当听说自家老婆孩子即将死于手雷之下的时候,几乎所有辅兵都红了眼睛。手中的长矛不再递给前方的战兵,而是高高地举了起来,随着朱八十一的声音用力舞动。

    “阿人也不是铁打的,他们已经反复向咱们头上扔了好几轮铁锤子,他们早已精疲力竭!”朱八十一深深吸了口气,冲着辅兵们继续喊道:“把长矛举起来,准备出击!既然守不住,咱们就杀出去。即便今天大伙死在这里,至少也要死得像个男人!”

    “出击!”“出击!”

    “去死,死得像个男人!”徐洪三丢下操作复杂,几乎无法瞄准任何目标的大抬枪,挥舞着利刃,向朱八十一挤了过来。

    “去死,死出个人样来!”王大胖子放下担架,从伤兵腰间解下朴刀,快步走向了辅兵队伍的正前方。

    “去死,死得像个男人!”辅兵们一个接一个从安全处走出来,将原本该送到战兵手中的长矛紧紧地握在手中,慢慢走向朱八十一身后。

    “刘老四带着甲卯队留下,许达带着弓箭兵留下。如果战事不利,就给我炸了所有火炮,顺便把所有手雷一起点了,别落下一枚到鞑子手里!其他人,准备出击!”千夫长刘子云也吸了口气,拔出从罗刹兵手里缴获来的短剑,带头跟在了辅兵身后。

    “去死,死出个人样来!”四个建制完整辅掷弹兵百人队按灭艾绒,从腰间抽出利刃,加入了准备出击的队伍当中。

    “轰!”黄老歪打出最后一枚实弹,将烫的火炮推给徒弟,从脚下捡起一柄铁锤。笑着跟在了队伍末尾。

    活了大半辈子,就最近七八个月,活得像个人样。那就不妨像个人一样死去,总好过继续给鞑子当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