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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何不秉烛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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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谚有云“艺多不压身”,陈操之现在才深切体会到懂点医术的好处,可以每日去太守府探望陆葳蕤,想起葛师留在初阳台的藏书中有西晋太医令王叔和著的《脉经》十卷,这次回去要取来研读,起码以后切脉可以说得出个所以然来,不象现在只是微妙的接触。

    百花阁侍女、仆妇几十个,陈操之与陆葳蕤也不能说什么话,搭脉时四目相投,真可谓是盈盈一尺间,脉脉不得语。

    腊月初一,北风凛冽,午后,徐藻与陈操之一道进城去太守府向陆纳辞行,陈操之准备明日起程回钱唐,而徐藻将于后日携子徐邈回京口。

    叙谈数语,陆纳便问徐藻:“子鉴兄,我那侄儿陆禽这半年来学业进境如何?”

    徐藻严谨正直,对于在徐氏学堂求学的学子的学业从来都是据实说,绝不美言,闻言道:“陆禽前两个月还好,声韵学、洛生咏、《孝经》、《庄子》都来听讲,但后两个月就只有上午会看到他,亦不做笔记。”

    陆纳一听,大怒,即命传陆禽来,当面斥责,声色俱厉,若不是徐藻在这里,他就要杖责这个劣侄了。

    陆禽被叔父痛骂,又羞又恼,自感在徐藻、陈操之面前丢尽了颜面,怨叔父、恼徐藻、恨陈操之,因为陈操之看到了他被叔父责骂,徐藻虽然也看到了,但徐藻是老师,不算很丢脸,而陈操之比他还小几岁,又是出身卑贱的寒门,这真让陆禽羞愤欲狂,把叔父责怪他的原因也一并算在陈操之头上,若不是陈操之这种拼命想往上爬的寒门学子勤奋过头,如何会显出他陆禽的懒散?

    陈操之看到陆禽那眼神,就知道陆纳这一通骂给他树了一个死敌了,褚俭、褚文彬父子千方百计想让陆禽与他结仇却没成功的阴谋,倒让陆纳这一骂促成了,这世间事还真是难以逆料啊!

    陆葳蕤风寒之疾已痊愈,这时来到书房,陆纳这才呵斥陆禽回房思过,陆禽如蒙大赦、狼狈不堪地走了。

    陆葳蕤早就知道陈操之腊月初要回乡,这时看到陈操之郑重其事来辞行,心里还是觉得很难受,只说得一句:“祝徐博士、陈郎君回乡一路平安。”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又坐了一会,徐藻与陈操之辞了陆纳回到徐氏草堂,学堂上月底就已停课,出外游学的学子这几日纷纷来向徐博士辞行回乡,这一夜,陈操之、刘尚值、徐邈、丁春秋、顾恺之在桃林小筑把酒长谈,依依不舍。

    顾恺之道:“子重、尚值、仙民、春秋,明年我要随父去建康,怕是不能来此看桃花了,今夜之欢,不知何日能续?思之伤感。”

    陈操之道:“我们都还年少,人生何处不相逢,建康都城,日后少不得都要去的,只恨不能时时向长康请教画技,卫师也要归寿阳,长夜漫漫,我又要独自摸索了。”

    顾恺之笑道:“子重独自摸索出来的画技很厉害啊,上回的墨兰图就连张墨都赞你,而且,卫师不是把他多年的作画心得写成了《卫氏六法》传授于你我师兄弟二人吗?”

    陈操之道:“我还有很多绘画技法没掌握,无人指点,事倍功半啊。”

    顾恺之却乐不可支,觉得陈操之想学画却无人教那无奈的样子很有趣,说道:“那你明年来建康,我代卫师指点你。”

    陈操之道:“有机缘自会来建康寻你,长康,你若有暇,也来吴郡看我桃花画得如何?还有,我与尚值都喜闻你彻夜吟诗的古贤人风韵,尚值,是也不是?”

    “是是是。”刘尚值一脸诚挚,惋惜道:“一想到明年来此桃林小筑却听不到顾长康的妙吟,我怕到时会失眠啊,唉——”

    若不是明日就要启程回钱唐,刘尚值是不敢说这话的,是不敢叹息得如此悠长的。

    顾恺之大为感动,热泪盈眶道:“两位好朋友,我定会来吴郡探望你们的,那么今夜我就不负你们所望,彻夜咏叹,算是为你们三人送行——”

    刘尚值脖子一缩,随后又伸直,义无反顾道:“好,愿闻长康佳咏,今夜尽欢,就当是除夕夜,不睡了。”

    陈操之、徐邈、丁春秋都表示今夜不睡,要听顾恺之咏叹,坐在陈操之身后的冉盛没等顾恺之开始吟诗,就已经赞起“妙哉”来,陈操之回头斜了他一眼,才赶紧闭了嘴,好在顾恺之也没留意。

    徐邈、丁春秋是第一次听顾恺之吟诗,起先觉得饶有兴味,和浊音浑厚的洛生咏相比,顾恺之这晋陵方言的诗歌咏叹倒也别具一格,不过到后来,丁春秋、刘尚值就开始昏昏欲睡了。

    刘尚值迷迷糊糊地想:“我说的是真心话啊,以后听不到长康的吟咏,还真怕睡不着啊,现在就很渴睡——”身子一歪,脑袋搁在侍婢阿娇的大腿上,呼呼大睡起来。

    阿娇赶紧让阿林再添一个火盆,又把狐裘取来给刘尚值盖着,只要没回房上chuang睡,就算是没有食言,是在彻夜听顾恺之咏叹了,睡梦里听呢。

    丁春秋也熬不住,靠在草堂木柱上打盹,只有徐邈和陈操之犹在坚持,不时拍腿赞叹:

    “此句大妙!”

    “不亦快哉!”

    陈操之挺腰端坐,望着被火盆暗红的炭火映红的友人的脸,听着顾恺之的咏叹、还有屋外北风的呼啸,忽然也诗兴大发,大声道:“长康、仙民,且听我吟一首古乐府——”

    顾恺之道:“好,我歇一下,喝口甜酒润喉。”

    顾恺之咏叹声一停,睡梦里的刘尚值就醒了,茫然问:“天亮了吗?长康怎么不吟了?”

    阿娇笑嘻嘻道:“天亮还早着呢,是操之小郎君要吟诗——”

    刘尚值惊道:“又一个要吟诗的!”

    陈操之一笑,起身缓缓踱步,用新学的洛生咏腔调吟道: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徐邈赞道:“子重吟得妙,发音精准、极具风度,若我爹爹听到,也要夸奖子重。”

    顾恺之喝了甜酒后精神大振,说道:“洛生咏不好听,还是听我的顾生咏。”再接再厉地咏叹起来。

    刘尚值、丁春秋小睡了片刻,这时精神都来了,但闻一室吟诗声、拊髀击掌声、欢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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