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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冗长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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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反应过来的看守的呼喝声中,班索跃下蛛背,朝街道旁的巷口极力跑去。

    由于多日不曾活动,班索的双腿麻痹乏力,不慎被地面的青石板磕倒。“该死!”他手脚忙乱地爬起身,还没跑几步,只觉背部一沉,整个人被扑倒。翻过身,见到一张狰狞的犬兽面庞。

    犬兽用凶恶的呜声向他表示警告,浊黄的涎液从獠牙的隙间流出,“嗒啪”滴在班索的脸庞上。

    紧接着鞭声响起,班索恍惚又回到了那座令他绝望的海岛。施鞭的壮汉骂骂咧咧地乱抽上几鞭,还对着他的脑袋狠踹了一脚,顿时,班索感觉周围静了下来,耳际只听得嗡嗡响,脑门生起一种断了弓弦的痛感,下一刻陷入了昏迷。

    在昏睡中,班索游历了一个个飘忽不定的梦境。他在梦境里一直走,比他的步伐前进得更快的是飞驰的景象,时间在他的步下倒流,过去了几年、几十年、几百年。

    他发觉梦境里的“自己”并非自己,却是不同的人物,有乞者、首领、战士、商人、佣兵、猎人和农民等身份,每个梦境贯穿了一个人的悲惨命运。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所闻所想,仿佛那也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命运。

    “你是谁?”他朝眺望不到的天空发问。

    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他的耳际缠绕:“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这是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又似乎穿往不可预知的未来。

    我是谁?

    班索慌了,因为他忘了自己是谁。

    或者说他什么也不是。

    眼前唯有不停变幻的景象。

    他到过了诸神共治、生灵林立的强盛神国和大地破裂、生灵凋亡的荒芜神国,环顾了最秀丽的风景和最惨烈的战场,听见了生灵诞生时的第一声哭啼和临死前的叹息,感受了令他心生敬畏的命运的伟力。

    命运越望越乱越迷茫,道路越走越远越漫长。

    他从一个完整的梦走向另一个完整的梦,一直走到终末的梦境。

    最后的梦境有一座庄重的门,门上浮着一面镜,映出他儿时的模样。他伸手触碰映像,画面如涟漪般破碎,化成一个黑暗的涡旋。

    他被卷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过了好久,好久,睁开眼,看到了昏暗的囚室。

    昏暗的室内摇曳着几团火光,两壁都拴了人。囚室空间狭窄,像弯弯的肠道,望不见两端。

    班索刚从梦中清醒,大口喘着气,歇了好一会儿,安抚下怦怦跳动的心脏。他从小到大都在做着同一个冗长的梦,醒后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正当他摸扶着湿滑的壳壁往火炬所指的方向爬走时,腰部蓦然传来一阵扯力,随即响起“哐啷”的声响,回头瞄见一条细影。沉重的细影垂挂在腰间,顺着弯弯的长弧延伸到壁上。

    他转身伸手抓住那条细影,觉得冻手,竟是一条衔结锁环的铁索。铁链的一端与腰间的锁环相连,另一头又牢实地咬住墙壁上的锁环。

    他试图摆脱铁索的束缚,无论如何使劲,锁环和链条仍不肯松动。铁链在强烈的扯动下哐啷啷作响,引起不小的动静。

    这时,周围同样传来铁链的清响。班索心中一激灵,停下挣动,在不远处辨认出几个畏葸的身影。

    那些赤身的人也望着自己,不安地挪动身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稍加推想,他便明白自己的处境,大概是被关押在蜗壳的螺旋腔道里。

    背部律动着越来越明显的刺痛,他探手在背上轻抹,摸到一道结着硬痂的细长鞭痕。

    伤疤上方绽裂了新的伤口,渗血滑腻,可能是方才挣扎时无意中撕裂的,一触动就疼得他倒吸凉气。

    为了减轻伤口的痛苦,他辗转换了好几个姿势,将就着倚卧在冰冷的蜗壳壁上。

    四周渐而平静。清冽的幽风不知从何而来,带着呜咽徘徊在这个阴晦的洞窟。

    也许现在还在梦境中吧?

    带着这种想法,班索合上了眼。胸膛起伏得有节律时,他疲惫地入睡了。

    而当他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昏暗的囚室,弥漫的仍然是令人窒息的空气。

    经历了早期的沉默后,班索开始躁动了。这里没有人可以听懂他的话,也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为什么要把他关进来。与他作伴的是十几个肌瘦的人,偶尔会有人成了腐臭的尸体被拖出去。

    压抑的气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使他忍不住嘶吼、撞墙,掀翻投食的木槽。歇停后,他蜷缩在堆积着污秽的地上,不愿起身。

    有肥大的食粪鼠溜进囚室,把班索脏兮兮的脚丫错当成粪便,伸出小舌对其舔了又舔。

    班索厌恶地将其踹开,过了一会儿,又发现它偷偷摸摸接近,于是暴怒地起身,把它扑倒,塞进嘴里。他咬断食粪鼠的头,恶狠狠地嚼着,用牙齿感受着“嘎吱嘎吱”的脆响,心里似乎解恨了不少。

    不过,这种从粪便中长大的小兽全身上下都没有可食用的部位,除了已被消化和未被消化的污秽物,就只剩下散发恶臭的肉。班索还没有嚼烂的鼠头咽下,酸水就从喉间涌上。“哇”的一声,大泡呕吐物从嘴里喷出,全是昨天吃进的糟糕的食物。

    吐完食物残渣后,班索还干呕了许久,几乎把胃都腾空了。

    折腾了这一回,他连撒疯的劲力都没有了,虚脱地倚坐在蜗壳壁上。

    闷臭的气味从呕吐物上散发开,吸引了几只食粪鼠。它们试探地靠近,安全了,则围上来争舔。班索见状,哼笑一声,闭上了眼。

    如果这是梦,必然是一个难以解脱的恶梦,不见它的始端,也不见它的终极。

    可是现实即是现实,再逃避也逃避不了残酷的现实。班索总有一种失落的难过,在难过之余又萌生出莫大的孤独。他常常在半夜醒来,拎起黑铁链条,蹲在墙角,思念起故乡的亲人。

    尽管他已受过十九年的生活磨砺,但此刻难以坚强,刚毅的表面下躲藏着一颗无助的心。

    他无比渴望一觉睡醒后发现自己还是十一岁,还没有背井离乡,还可以跑去农田里找爸爸,告诉他自己做了一个可怕又漫长的梦。爸爸一定会像往常那样哄自己,然后塞来几颗香甜的浆果。

    想起这段时间的遭遇,想到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家人团聚,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到故乡,他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悲伤并不能结束苦难,苦难的日子还在持续。

    爸爸啊,我好痛苦!

    心堵得难受时,他抱头在膝盖上抽泣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