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周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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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锦楼满以为至少要围个一年半载, 汴京城里的权贵阶层才会缴械投降, 不曾想这还两个月不到呢, 周氏皇族就带着其他勋贵开城投降了。

    苏锦楼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些人是因为怜悯汴京城里的百姓, 为了让他们免遭战乱之苦,这才放下身段投诚的。

    这些人当惯了官老爷, 享受着荣华富贵与执掌底层人群生死大权的快感, 他们舍不得放手,更不愿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以往最看不起的平民百姓中的一员。

    城内只有五千兵马,以五千对十万, 他们压根就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汴京被围诏令难发, 他们无法对外求救, 再者即便给他们求援的机会, 大庆藩王全都死了,京师连求援的对象都找不到, 只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最终, 唯有乖乖投降这一条出路。

    “他们身上都穿着素服, 难道是新帝驾崩了?”苏锦楼指了指跪在城门口的人,与跟在身旁的诸多部下闲聊, “他们不会是诈降吧。”

    魏昌延仔细的观察了一下, “应该不是诈降,汴京的官老爷们最是会审时度势, 在局面如此明了的情况下他们不会自寻死路的。”

    苏锦楼眼神不善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 “新帝才刚坐上皇位不久, 屁股底下的龙椅都还没捂热,这就驾崩了?而且连丧钟都没敲,恐怕不是寿终正寝吧。”

    别看这些人现在乖的像只猫,一旦发生了利益冲突,发起狠来比之猛虎还要凶狠,没看他们胆大妄为的连皇帝都能逼死了嘛,以此大逆不道的行径而言,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的?

    果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利益,君权在这些人眼中亦是不值一提。

    魏昌延提醒道,“将军,我们该进城了,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是啊,”苏锦楼长叹一声,“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博弈。”

    都说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苏锦楼如今要面临的不仅是一个已经腐朽了一半的国家,还有汴京城里雄踞多年的世家。

    光帝年老昏聩,一直都在粉饰太平,即便知道某些事情不对,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近年来大庆政务腐败,朝廷内外的官员不是随波逐流就是结党营私,他们久居庙堂之上,所想者无一不是功名利禄,所做者无一不是昧上瞒下包揽功劳,完全忘却了民情民意。

    除了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最大的隐患就是以家族利益至上的世家,这些世家传承多年,几乎每代族人都在朝廷任职,不管是京师还是地方,都能见到世家子弟的踪影。

    家族分封,移孝于衷,不管是经济上还是政权上世家已形成了家族的私有化,底下的百姓名义上是忠于皇族,实际上真正得利的是这些世家,他们借着皇帝的名,管理着江山百姓,是这个国家的实际统治集团。

    而世家表面上虽然看着光鲜亮丽,讲究忠孝仁义,实则最是两面三刀,见利忘义,当家族利益与皇权对立之时,他们能毫不犹豫的罔顾君权舍弃忠君之道,最典型的就是周文显被逼禅位且连命都没能保住。

    苏锦楼若想政令通行,不受钳制,他必须要在皇权与世家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先前因为光帝的软弱无能养大了世家的胃口,苏锦楼要想虎口夺食恐怕要大费一番周折。

    若是可以选择,苏锦楼宁愿简单粗暴的将世家彻底打压下去,但形势却不允许。

    世家存在这么些年,底蕴深厚,所教导出来的孩子在眼界以及知识面上是那些寒门子弟拍马而赶不及的,世家子弟往往在家族里就接受政务的指导,而那些寒门子弟唯有登科以后受封为官才逐渐接触政务,两者之间根本不能比较,用现代的话来说,世家子弟赢在了起跑线上。

    另外,寒门子弟也不一定都能经得住权势与金钱的诱惑,古往今来,亦出现过不少出身农门的贪官污吏。

    不论是寒门子亦或是世家子均有好有坏,苏锦楼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故而,世家子弟与寒门士子两者兼用是为上上之策,他所能做的就是削弱世家的影响力,将皇权凌驾于世家权力之上。

    皇权可以受世家牵制但却不能被世家钳制,牵制与钳制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却有本质区别,前者只能影响皇帝的政令,后者却是能强行限制皇帝的命令。

    一个国家的掌权者若是一家独大,整个朝堂就变成了一言堂,那么这个国家迟早要出纰漏,所以各方牵制对于整个国家而言利大于弊,但这并不意味着,在世家与皇权的博弈中,皇权彻底被世家打压。

    苏锦楼不愿当傀儡皇帝,更不愿步入光帝与周文显的后尘,光帝倚重文臣,将京师以及皇宫治安都交给了臣子,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世家出身的官员,世家联合,与周氏皇族之人里应外合,旦夕之间就把周文显这个皇帝给逼死了。

    苏锦楼生怕哪一日自己也被世家在背后捅刀子,所以他与世家之间必定有一场战争,且这场战争不同于战场上真枪真刀的干架,这种无形的博弈才是最艰难的。

    苏锦楼走到为首的老者身前,躬身亲自将老者扶起,“不知这位老者如何称呼?”

    “草民周立仁拜见新帝。”

    苏锦楼赶忙避开身去,“周老先生,本将乃是大庆的臣子,当不得新帝之称,亦不敢受您的拜礼。”

    周立仁老泪纵横,“将军,新帝突发恶疾驾崩西去,曾留下禅位诏书将皇位禅让给将军,还请将军莫要推辞啊。”

    辅国公在一旁帮腔,“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黎民百姓还等着将军主持大局呢,还请将军即刻登基。”

    此话一出,身后的朝臣皆纷纷出言相劝,“请将军即刻登基。”

    苏锦楼矜持了一会儿,原本以他的性子,他宁愿直接打进京师,也不愿在城门口与这些人虚与委蛇,但魏先生说了,不能别人主动投诚,我们就要上赶着接受,要端着范儿,要让别人求着自己当皇帝,这样才能让那些心高气傲的权贵彻底弯下脊梁,有时候折辱亦是一种笼络的手段。

    笼络不拢络苏锦楼不清楚,他只知道,看着这些人明明瞧不起他却偏偏还要哭着喊着求他当皇帝,这滋味,一个字,爽!

    苏锦楼和周立仁你来我往推辞了好半天,在众臣的恳求声中终于勉为其难的同意登基一事。

    众人连忙起身让出一条道来,苏锦楼领人昂首阔步向皇城走去,不料突然从左边窜出一个脸颊瘦削,身量中等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手举匕首面目狰狞拼死刺向苏锦楼,口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只是他一个文人哪能伤的了苏锦楼这个武将,还没等他靠近苏锦楼,便被胡珉等人拦住琐拿,但那人明显不服气,气急败坏的大声嚷嚷着,“你这个乱臣贼子,以下犯上,围困京师,将先皇迫害致死,又威逼圣上写下禅位诏书。”

    男人又看了看周围的同僚,赤着双目骂道,“你们这些罔顾君恩的小人,是你们逼的圣上自尽而亡,竟有脸假意宣称圣上患有恶疾,实在是虚伪做作,卑鄙无耻。”

    苏锦楼原以为大庆的官员都是软骨头,不曾想打脸来的如此猝不及防,还真有个不怕死的。

    “你是何人?”

    “呸!”男人冲着苏锦楼的方向唾了一声,“老夫乃是御史台的周汉生,苏锦楼,你这个屠夫,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老夫今天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哼!”苏锦楼嗤笑一声,这个时候他也懒得装样子了,“你不怕死?难道你就不怕我诛你九族吗?”

    “九族?”周汉生傲然而立,风骨天成,“就算你诛我十族我都不惧!”

    “十族不惧?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把你的恩师以及同门师兄另算作一族一同治罪。”

    在场众人一听这话,脸色均是一变,十族?历朝历代只出过诛九族的事,从未听闻诛人十族的,苏锦楼的手段当真是狠辣,他们该不会是引狼入室了吧。

    “苏锦楼,你吓唬不了我,老夫是为圣上尽忠而死,后世也会青史留名,而你……”周汉生吊着眼角瞥着苏锦楼,浑身上下散发着威武不屈的味道,“你除了杀降将,杀忠臣,还能有什么本事?”

    “噢?看来这位御史台的忠臣对于本将当初斩杀呼邪律一事很有意见啊,”苏锦楼也不和周汉生辩解,杀降将确实会被人非议,但他做都做了,又何惧被他人指着鼻子谩骂?

    “周汉生,本将问你,这大庆的江山亦是周氏皇族从前朝手中夺来的,对于前朝来说,周氏就是乱臣贼子,既然你所尽忠的皇帝本身就是乱臣贼子中的一个,你有何立场指责于我呢?”

    “放肆!你竟敢抹黑圣上清名!”周汉生一脸正气,“前朝皇帝昏聩,听信奸佞,小人当道,政务废弛,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皇帝登上皇位是众望所归,岂是尔等贼人可污蔑的?”

    苏锦楼一摊手,很是随意的笑道,“本将亦是众望所归。”

    “你!强词夺理!”周汉生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口不言,梗着脖子准备英勇就义。

    苏锦楼指着周汉生对周立仁问道,“周老先生,您刚才不是说新帝是突发恶疾而去的吗?怎么现如今听周御史的话,貌似这个中另有原因?”

    周立仁面色苍白,眼神闪烁不定,大家都心知肚明刚才在城门口说的话是做样子的场面话,按理说出了周汉生这一变故,苏锦楼本该立马将此人当场格杀或是羁押下去,但他却留着周汉生当场对峙,让周汉生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除了做实他谋朝篡位外对他有什么好处?

    如今又问及新帝死亡的真实原因,难不成他还想替新帝报仇不成?这不是典型的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思及此处,周立仁立马想到了一种可能,这苏锦楼该不会是想借机对汴京的勋贵下手吧。

    “怎么?周老先生,本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至于您沉思如此之久?”

    周立仁迫使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周汉生之言不可信,将军还是莫要理睬,如今还是登基一事最是要紧,至于这个胆敢行刺将军的谋逆之臣,将军只管将他处死便罢了。”

    周立仁企图用登基一事诱惑苏锦楼暂且莫要追究新帝死亡的真实原因,可这法子显然是不管用的,苏锦楼称帝已成定局,登基对于他来说只是个形式而已,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并无任何差别。

    “周老先生此言差矣,本将原本就是为清君侧而来,因圣上遗诏禅让皇位于我,我这才不得不做皇帝,圣上于我有恩,我岂能明知圣上死的冤屈还置之不理?”

    在苏锦楼灼灼目光的逼视下,周立仁的心慢慢的沉入谷底,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他却如坠冰窖,从里到外冷了个彻底。

    原本他以为将新帝逼死向苏锦楼投诚就能得以保全周氏族人的荣华,可不曾想,苏锦楼只承认禅位诏书,却不肯对新帝之死装糊涂,摆明了是打算借刀杀人了,如今看来,别说是周氏的地位权势,就连族人的性命能否保得住都难以确定了。

    苏锦楼笑眯眯的扫视着在场众人,似乎在考虑拿谁开刀,众人心中一凛,皆后悔自己引狼入室,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城门已开,大军进城,请佛容易送佛难,如今的苦果只能他们自个儿吞咽下去。

    苏锦楼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惊疑不定的周汉生身上,对方似乎在诧异苏锦楼不仅没有对新帝之死粉饰太平,还有打算一查到底的趋势。

    苏锦楼当然会一查到底,他正愁该如何整治汴京里的权贵呢,周汉生就递了一个现成的把柄过来,为新帝平冤,没有比这个更正大光明的理由了,世家他暂时动不了,但像辅国公之流的贵族老爷他总能动一动吧。

    至于周汉生,苏锦楼并不打算诛杀他,倘若他真的诛了周汉生的十族,除了成全对方青史留名的不屈盛名,以及为自己招来天下读书人的唾骂外,全无半点好处。

    魏先生曾说过,治罪于人,并不只有诛杀,还有让人生不如死,众叛亲离的其他手段,苏锦楼深以为然。

    这是他与大庆旧臣的第一次博弈,只能胜不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