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第121章

作者:安静的九乔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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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没弄错!”

    是杨掌柜硬塞到他手里的, 这样还能弄错?

    “唔, 你说的那掌柜想得周到,知道咱们小户人家, 大银锭子用得不便,尽数给的是碎银。”石大娘喜孜孜将这包银子收起来:“咏哥儿,这是你挣的, 娘给你收着,以后给你娶媳妇儿!”

    石咏:……

    “娘, 对了, 咱家若是能存下个二三十两银子的话,能买点儿什么么?”石咏问。

    石大娘想了想,说:“若有二十两银子, 按说城外的寻常庄户人家可以过一年了。咱们在外城, 二十两银子自然过不了一年,不过若是家里有个稳定的进项, 或许二三十两银子能在城外咱家那五亩田旁边,将那几亩荒地也买下来。”

    石咏登时生了兴趣:天呐, 石家在城外竟然还有地。

    按石大娘所说, 石家在城外是树村村东那口儿有五亩薄田, 原本全是荒地, 是石咏的父叔还在的时候垦出来的。因石家在旗, 没有赋税, 便赁给了当地的农家耕种, 地租收的并不多,因为原本出产就少,倒是给石家种田的佃农人很不错,每年按时送地租上来,还总给石家捎带点儿土产什么的。

    “娘,眼下正是农忙,咱先不张罗这事儿,等咱家佃户上城里来的时候,您再问问,若是能垦几亩荒地,咱家也多个进项,也算是多些恒产不是么?”

    石咏早就算过,他老石家的稳定进项不过就那几样,隔壁院的房租、乡下的地租、石大娘和二婶王氏的女红绣活儿。

    前两样都有定数,而后者也就是这么些,毕竟女红绣活儿费时费眼,石咏说实话舍不得家中两位女性长辈这样操劳。

    认真算起来,这石家的财产也并不算太少,有房子有地,箱子里还藏着二十把旧扇子——但是问题出在可以随时动用的财产太少,所以一到着急用钱的时候,石家就抓瞎了。

    石咏一想到这儿,立即说:“算了,娘,咱先不着急买地的事儿,等多攒点钱,家里底子厚一点的时候再说吧。再说了,喻哥儿年纪也差不多,我想给他找个师父开蒙,到时候买笔买纸都是费钱的,咱先别把这些钱都花出去。”

    他这话一说完,就见到堂屋那一头有人影一动,似乎是二婶王氏走开了。

    石咏顾不上考虑二婶的想法,拿人钱财,忠人之事,他好歹得将那一对白釉碗都妥妥当当地修至完美,才能问心无愧地将这十两银收入怀中。

    于是石咏再也顾不上考虑自家的财政问题,而是集中精神去修那两只白釉碗。

    当石咏将那只白釉碗放在手中,仔细打量的时候,那种“熟悉感”又浮上心头。这一对碗没有款识,色釉也普通,因此单论这碗的价值可能的确不高,但是这碗型与釉色素淡脱俗,似乎透着主人审美不凡。

    石咏心里嘀咕,这不会真是那一位的碗吧。

    不过话说回来,要真论起审美,那位,可以算是整个康雍乾三朝审美品味的巅峰了。

    于是他开工,调大漆,补碗……

    这次石咏修补瓷器更为精心,耗费的时间也就更长。尤其是那只缺了一个口子的瓷碗,他用大漆补齐之后,反复对照打磨,力争看不出丝毫人工补齐的痕迹。

    在等待大漆干透的时间里,石咏又开发了一个小手艺——他会木雕,雕工很好,有天见到弟弟石喻在玩一根木棒,他顺手接过来,三下两下就将木棒的一端雕成了一个小人儿,偏生那形貌特别像石喻。喻哥儿一下子喜欢上了,捧着在院儿里疯玩。

    喻哥儿玩的时候,方小雁笑嘻嘻地从隔壁墙头上探了个头,也望着这边。于是石咏也取了一小节木柴,在柴火一端三下两下雕了个人形,却是个女孩子的发式打扮,伸手给方小雁掷了过去,小雁一伸手就接住了,看了大喜,笑着说:“多谢石大哥!”

    说毕,方小雁就从墙头上消失了。

    石咏知她是跑解马卖艺的,身上有功夫,也不为方小雁担心。

    等到了日子,那一对碗已经彻底补好,并以金漆修饰。石咏自己将这一对碗放在面前打量:碗早已被补得天衣无缝,然而碗身上那一道道用力延伸的金线则为原本太过质、略显无趣的碗身增添了一种不规则的趣味。而那只没有碎,只是缺了一个口的那只碗,如今从外面看上去,则像是有金色的液体从碗口一带溢出来一样,寓意极佳。

    “缺陷……”

    石咏放在桌上的那面宝镜这时候也突然冒出这两个字。

    “什么?”石咏不免失色。

    “缺陷!”宝镜补充一句,“一见到这件器物,就是这个感受!”

    石咏:唉……

    岂料宝镜接着说:“待看过一会儿,便觉得自然,自然之后便觉脱俗,脱俗之下,渐感静寂,静寂之后才是茫茫玄幽。石咏,你补起的这一对碗,叫人看了,就是这个感受!”

    石咏忍不住闭目片刻,少时纳头向宝镜拜了下去:“知我者,陛下也!”

    “少来!”

    宝镜毫不客气地嗔道。

    “下回再上街,你得带着朕,不然朕闷也闷死了!”

    到了这个时候,一向傲娇的宝镜竟然也直接开口向石咏相求,可见这小院悠悠岁月,真的快要将这位给闷死了。

    于是石咏将完全修好的一对白釉碗盛在原先的木匣里,小心翼翼地拎着,怀里则揣了武皇的宝镜,出门去了琉璃厂。

    到了琉璃厂松竹斋,却赶上杨镜锌掌柜又不在。石咏无奈,只能将那对木匣交给店里的伙计,托其转交给杨掌柜。石咏原本还想听听杨掌柜对补好的这对碗的评价,顺便旁敲侧击一下碗主人的情形,岂料都没机会了。

    这时候松竹斋的老板一掀帘子出来,见到石咏当即开口:“这位小哥,请留步!”

    上回因为那只螺钿插屏的事儿,石咏曾经见过这老板一面。他听老板招呼得客气,连忙转过身,作了个揖:“主人有何吩咐?”

    那老板连声说:“不敢!”当下也自报了家门,说是姓白,曾听杨掌柜说起过石咏,特地想请石咏到铺子后院去坐坐,详谈一番。

    石咏今天进来松竹斋,早已感觉出那伙计今儿客气得不同往日,心知必有缘故。他没有拒绝白老板,心想反正去见识一下这时候的古董行后院,也不是什么坏事,顺便带宝镜去开开眼。

    他随白老板穿过铺子的门面,见门面后面是一间精致的水磨青砖小院子,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园子角落里则种着石榴和玉簪,墙根儿处还有一眼巨大的石槽,槽内盛满了水,几十条长约一指的金鱼在水中悠然游动。

    园子尽头是一座紫藤架,架下设了茶座,只见有一人施施然坐着,听见声儿便抬起头来,冲石咏和善地笑笑:“你就是石咏?”

    石咏点点头,冲对方作了个揖,开口道:“正是!”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年轻人,穿着青色缎面的常服,头顶的帽子正中缀着一枚和田美玉,被从紫藤架漏下来的日光映着,反射着柔和的光泽。

    “我姓陆,你可以称呼我陆爷!”

    对方话音刚落,石咏就听见宝镜在悄悄提醒:别轻视了,这人不简单,是个龙子凤孙的样子。

    石咏伸手在心口轻轻地按了按,表示他知道了。

    面前这人,的确是个年轻人,看年纪与他相差仿佛,最多比他大一两岁,眉目清秀,身形挺拔,再加上衣饰华贵精美,石咏就算是想轻视,也轻视不起来啊!

    “陆爷您好!”

    就算没有宝镜提醒,他也能猜出眼前这人的身份——因为上次那位嚷嚷着要修螺钿插屏的靳管事,此刻正垂着双手,恭恭敬敬地立在这人身旁。

    石咏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上回靳管事亲口说过,那件螺钿插屏是十六爷要送进宫,打算孝敬宫里贵人的。

    这点历史知识他还是有的:

    康熙膝下,有序齿的第十六子,名胤禄。

    胤禄——陆爷者,禄爷也。

    李庆儿一拉石喻的手,说:“我早起去树上摸了几只鸟蛋,都埋在灶膛的膛灰里头,现在估摸着烫熟了,走,带你去尝尝去!”

    石喻听说,也觉得新鲜,当下就随着庆儿往李家过去。

    村民之中也有人稀罕石咏的,当下就有人拉着陈姥姥悄声问:“这是哪家的小伙儿,说亲了没?”

    “人家在旗!”陈姥姥半句废话不多说,没戏。

    旗民不婚,旁人听说,立刻再也不问了。

    陈姥姥则带着她女婿李大牛来见石咏:“咏哥儿,没想到,竟是你带着喻哥儿一起来的。”

    李大牛是个三十五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说话声特别响,一开口就将石咏吓了一跳:“人家哥儿这都成丁了,可不是到了当家做主的时候?”

    的确,前两天石咏刚过了十六岁生日,有了差事就可以往正白旗佐领那里去领禄米丁银去了。只是他前阵子忙着金盘和香囊的事儿,还没顾得上去办手续。

    闲话不多说,一时李大牛先带了石咏去见里长。石咏向里长问了问这附近的地价,又问了南面华家屯的事儿。里长只说:“只听说皇上给皇子阿哥赐园子,所以征了不少地。只是这好运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落到咱们头上呢!”

    这里长的表情,又是期待,又是惴惴。若是树村这边也修园子,迁走的村民多少能分得点儿补偿,然而他们也听说了华家屯附近前些日子里有不少强征强买之事,回头要真落在树村头上,到底是福是祸还是两说。

    然而石咏却知道最后这好运气到底没落在树村头上。他问过里长,知道村里东西两端已经垦出了大几十亩良田。在熟田之外的荒地,现在可以买了去垦荒。只是荒地现下也不便宜,要五两银子一亩,而北面的荒山则更便宜点儿,一两银子就可以买一亩。

    他们在里长家正说着话的时候,就来了一人,见到石咏,大约觉得石咏身上穿着的衣料寻常,年纪又轻,当下就有些不屑,旁若无人地越过了,径自去寻里长说话。

    可是一听里长说起,石咏是李家所佃之地的主家,对方立即反应过来石咏的身份,知道他是个在旗的,那脸色登时就变了,满脸堆着笑,与石咏打招呼,亲切得像是处了十年的对门邻居。

    石咏不想理他,只点点头打了个招呼,问清对方姓王,就不再说话了。

    随后石咏央了李大牛带他去村落两边看看荒地和荒山。

    一路上,石咏问了问李大牛家里的情形,知道李大牛今年三十四岁,膝下却已经有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他的长子已经满了十六,次子也即将成丁,将将也快到了娶媳妇儿的年纪。

    如今李家唯一的生计来源,就是佃了石家的几亩地种着。石家厚道,要的地租少,可饶是如此,李家也只是将将糊口而已,经济压力很大。所以听说石家想要买地,李家非常期待。

    他们先转去了村西头。李大牛给石咏指点看了几处容易开垦的荒地位置。

    石咏见这里虽然是没有垦过的荒地,但是总体地势平坦,容易开垦。就像李大牛说的,秋收之后一鼓作气,再忙上两天,就能将地平出来,第二年开春,犁一犁就能播种先种一茬什么了。

    然而石咏的考虑却是,地势平坦,不止容易开垦,自然也容易驻扎行辕营房。如果他记得不错,将来八旗出城驻防,树村东驻扎的是正白旗,树村西则是镶黄旗。如果此时买地,就得买在树村东。将来若是这地被征了去,凭他是正白旗在旗的身份,即便有纠纷,也有办法斡旋一下。

    可偏偏未开垦的荒地都在村西。

    石咏心里有些犹豫不决,便央了李大牛去带他看看村北的荒山。

    两人刚到村北口,已经见到弟弟石喻和李家幼子庆儿两个,齐齐从山坡上冲下来。

    石喻见到大哥,双眼一亮,大叫一声:“哥哥!”扑过来,拉着哥哥往山坡上直奔。很明显,在此之前,石喻已经和庆儿在这儿玩了好一阵了。

    石咏被弟弟拖着,奔上一座小土坡,居高临下,放眼望去,只见土坡背后是丘陵起伏,土坡正下方,有一方清泉汩汩而出,形成了一个浅塘,浅塘的另一端,山泉水沿着山间溪涧向东面流去。

    眼下刚刚有些秋意,山间兀自郁郁葱葱。说来也奇,这里泉眼附近,山坳里背风处生了一大片野生毛竹,而向阳的山坡上则长了不少野桃。毛竹在北方山野之间很不常见,这里生了一大丛,倒也出奇。另外据李大牛说起,这里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山桃花,别提多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