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小河山 > 19.第十九章 稚始鸣

19.第十九章 稚始鸣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每个男孩在向男人过渡的时期,都有一个秘密基地, 他们对片领地有着绝对的控制权。是不可被人侵犯的, 不能被外人发现的。

    这个地方可能是他们幼年藏在哪个树坑下的弹弓,玻璃球;哪个埋过蜻蜓, 蝴蝶的草丛;可能是上学书包里藏过漫画书,漂亮封面女郎的夹层;也可能是哪个上了黄铜旧锁, 藏着游戏机和香烟的抽屉。

    后来, 时代在发展, 社会在进步, 这个绝密领域伴随着高科技的出现开始变为电脑里的硬盘,手机里的储存卡;再渐渐演变为独属于自己的车, 房。

    总之,这个地方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用来满足自己绝对的精神自由。

    这个隐藏在万福路上,灰秃秃破败待拆的小院子, 就是胡唯的精神领地。

    看他对这里熟门熟路的样子, 就知道他应该常来这里。

    但胡唯怎么也不会想到, 这儿会有被人知道的一天。

    二丫死死抱着他, 脸贴着他的背,手搂住他的腰,一声近乎恳求地“别走——”

    这声别走,带着诚挚恳求, 带着婉转媚骨, 呜咽着叫碎了人心!

    像一个垂髫小儿误闯战争城池, 她仰着头,站在雄浑高大的城门前扳弄着那把锁,对里面的战争何等惨烈,河山又是何等辽阔浑然不知。

    她只想闯进去看一看,满足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城门不开,她想尽办法,对着城墙上的士兵掐腰稚嫩示威:“喂——”

    士兵神情如钢铁坚毅,对她的呼唤视而不见。

    垂髫小儿难过万分,在这城门前绕来绕去,这里摸摸,那里抠抠,她灵机一动,学着童话故事里的样子,摘下路边野花,作为献礼,将手拢在嘴边,对着那把锁轻轻说。

    “你开门呀。”

    这一句话,软了城中将军的心。

    那把锁应声而开,门缝里,是千里万里的壮烈,黄沙漫天,军旗呐喊,远处是层叠青山;这一切,偏偏在这一刻,向这个持花的天真小儿泄露了威严河山的一道妩媚风光。

    自此,本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的边疆土,也为她生生留了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温柔心。

    二丫已经在这儿蹲了胡唯好几天了。

    自那天从医院探望杜希后,二丫就存了想找胡唯的想法,杜希脸色苍白的躺在那,一言不发,嘴上说着挺好,可二丫明白,他是在为胡唯伤心。

    整个杜家,都为了他俩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忧愁之中。

    可他白天在上班,单位在哪里她又不知道,下了班他就守在医院,医院那么多的人,又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眼见着离胡唯要走的日子越来越近,这可急坏了二丫。

    她想,他走之前,总要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吧。她开车去杜希家楼下堵他,人还没下车,就见他拿着行囊从楼道里出来。

    鬼使神差地,二丫就一路跟他到了这。

    夜黑风高地晚上,她跟着胡唯轻手轻脚地在这片老城区里绕啊,转啊,她躲在巷口看他进了一个院子,钻进一个屋子,然后屋里的灯亮了。

    灯映出胡唯脱衣服的影子。

    当时二丫惊心动魄地想:这这这这这,这是金屋藏娇啊!!!

    可,藏娇,怎的把人藏在这么破的地方。

    二丫躲在院子门口,揪心往那屋里望,想他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胡唯出来了,衣裤整齐地穿在身上,没见什么异样,然后锁上门。

    还要把人锁起来??

    二丫汗毛都竖起来了,把自己想找胡唯说话的事儿也忘了,吓得撒丫子就跑,那一夜都没睡着觉。

    她痛苦地想,小胡哥那么端端正正一个人,怎么能是个喜欢把人锁起来的变态。

    二丫挣扎啊,害怕啊,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她白天又偷偷摸摸去了一趟。

    这回,白天的小院多了些人来人往,自行车在巷子里滴铃铃地过,老人搬着一把椅子在外头晒太阳,全都是过日子的烟火气。

    她找到那间屋,踮起脚往里面看。

    可窗户镶的都是毛玻璃,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身后有个和蔼大娘问:“姑娘,你找谁啊?”

    二丫迅速转过身,一副被抓了现行的慌张:“我,我,我找胡唯!”

    “嗨,找小胡啊。”大娘把脏水泼进对面的露天池子里,“他不常在这,有时候一周能来一回,两回,你找他,给他打手机才是啊。”

    “您认识他?”

    “认识,怎么不认识,当初他跟她妈妈租的就是我这间屋子。在这住过好几个月呢。”

    “她妈妈?”

    “是啊,他妈妈,可漂亮的一个人了,不过后来听说——”

    听说命薄没了。

    大娘惋惜地摇摇头:“你是他家什么人呢?”

    “我是……”二丫慌张中随口捏了个谎,“我是他远房表妹,来这上学顺便探他的亲。”

    “大娘,你知道现在这屋里住的是谁吗?”

    “这屋里,这屋里就没住人啊。”

    啥??

    “后来小胡跟他妈妈就搬走了,说是嫁到别人家去了,我这屋子就一直空着,因为这片闹拆闹了好几年,也没什么人再来了,还是头几年,小胡又回来,把这屋子重新租回去了。”

    “他在这住?”

    “住的少,他在这屋养了些花花草草,偶尔过来浇水,收拾卫生,待不了多一会就走。”

    二丫听懂了。

    原来,这是他和他妈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这屋子有他妈妈的记忆。

    他守着这间屋,因为这里有他对妈妈的最后一点怀念,他不想被人打扰。连杜希也不行。

    于是,二丫一连三天,每天晚上都来这里等。

    她坚信他一定会在走前再回来一次的。

    这夜像是有暴风雨似的,空气闷的厉害,雀儿低飞,大风呼呼地刮。

    二丫裹紧身上的毛衣,等啊等,等的快要睡着了。

    胡唯也终于来了。

    钥匙插/进锁眼的手僵在半空,顿了顿,又很平常地将门打开。

    年代很老的木门,刷的红漆都快剥落地差不多了,门上镶着一块玻璃,用几张报纸糊着。

    一拉开,有摇曳声响。

    胡唯任她那么抱着自己,也没回头,径直进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他这一迈腿,二丫的手也就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啪——”

    屋子头顶上的灯管应声而亮,给这间房照了个通透。

    胡唯站在灯下,二丫摸黑站在门外。

    他问:“怎么找到这来的?”

    她倒老实,低着头勤勤恳恳地交代。

    “跟着你。”

    在胡唯意料之中,漫不经心地一声冷笑。

    “跟几回了。”

    “就一回。”

    “跟一回能找这么准,你记性够好的。”

    一阵阴风穿堂过,吹得二丫打了个寒噤。她直直地看着胡唯,又讷讷地重复了一遍。

    “你能不能别走。”

    “我知道你爸爸来了,他要把你接回去。可,可我们都需要你。”

    胡唯直截了当地问:“谁需要我?”

    “我……”二丫舔了舔干巴巴地嘴唇,又改了口。“我们,三伯。”

    胡唯把钥匙随手扔进桌子上,走进屋里,拉开柜门,自顾自收拾东西。

    可他没关门。

    二丫犹豫着走进去,看他从不大的柜中一件件拎着衣服。

    里面挂着几件军装,有棉衣,过年时见他穿过的那件,也有夏装的衬衣,还有自己的衣裳。

    这屋子很小,因为常年少住,凉飕飕的,但是很干净,陈设也很简单。

    进了屋,正对着就是一张床,床上被子叠起来摞在床头,铺着浅绿色的床单。

    床对面的窗下,是张黄色木书桌,桌面压着玻璃板,放着盏台灯,还有几本书。

    窗台上,依次摆放着几盆花,郁郁葱葱地,一抹生机勃勃地绿色。

    二丫不认得都是些什么花,但是有一盆她知道,是兰花。

    她看着这些花,甚至都能想到胡唯一个人在这里收拾它们的样子。

    他蹲在那里,敛眉耐心地为它们培土,浇水,然后用小铲拍一拍,抱起来,放在窗台上,让它们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明明是闲散人家才有耐心,有时间去玩的东西,被他硬生生养出了一种孤独情趣。

    一个多寂寞的人,才会依赖些花花草草找寻生命力。

    望着屋里这些陈设,二丫心头一热,眼中湿润,挂着晶莹泪花,执着地扑上去不依不饶地又抱住他:“我知道你不喜欢杜家——”

    她说话急切,着急表明心迹似的,又怕人不理解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寄人篱下,不喜欢二伯那样对你讲话,我知道你没了妈妈,你觉得哪里都不是家。可你知道三伯,爷爷,还有我们是真心对你好的,你不想欠我们太多,所以,你才去当兵对不对?你知道你爸爸是军医,所以你才去当兵,你希望有一天能知道他的消息,对不对?你心里是渴望有爸爸的,对不对?”

    当兵有津贴,有收入,又极少有花钱的地方。

    当兵能离开家。

    他不想因为自己让杜希掏钱,供他读书。大学一念,就是四年,想要找工作,有个好学历,又是三年的研究生,七年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杜希供他的这份情,他得用未来多少年去换。

    可他又想读书,所以才在部队那样努力。

    “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二丫默默地流着眼泪,盈盈委屈。“我也没了爸爸妈妈,我知道你想去虬城看看他,这没什么不对,他就算成家了再娶了和别人有了孩子,他也是你爸爸,给过你生命,你对他还是有记忆的对不对?他对你说的话,做的事,是三伯怎么都替代不了的。”

    “有时我也不喜欢二伯那样对我说话,不喜欢家里人都可怜我,我知道他们瞧不起我‘喜欢钱’,以前二婶对二伯讲,说爷爷没了之后,他住的这房子,还有他的存款都是要给我的。她想让二伯劝爷爷做财产平分的公证,她知道我在门外听见,又虚情假意地问我生活费够不够花,其实我不想要爷爷的房子,我只想有爸爸妈妈,能自己挣钱,自己养姥姥。”

    二丫掏心掏肺地对胡唯说着,她觉得把自己心里藏着掖着不想告诉别人的话都说出来了,她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告诉胡唯,你不是一个人。

    有我陪着你。

    这个家里,是有人懂你的感受的。

    “可,可有时你没办法,他们是你的亲人,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和你最亲最爱的人就是他们,他们的心不坏,他们对你的怜悯和同情也没错,你不能因为自己的自尊就抗拒别人对你的好,谁都需要别人关怀和照顾的……人怎么能不需要别人的爱护呢……”

    胡唯僵硬着身体被二丫抱着,手里,还拿着他要带走的衣裳,他沉默地听,沉默地感受着她眼泪渗入他背后的衬衣,热汩汩的泪,热汩汩的体温,热汩汩的姑娘。

    她认真地说自己理解他。

    将他看到了极致。

    她懂他的想法,懂他的感情。

    所有人都骂他胡唯忘恩负义的时候,只有她说你想去找你爸爸是对的。

    谁能不在这一刻动心!!!

    胡唯想转过来,帮她擦眼泪,他才一动,二丫立刻又抱得更死了,近乎小兽哀鸣:“你喜欢我对不对?”

    “我知道你喜欢我,过年在我房间门口,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手里拿着那件即将要带走的衣裳被胡唯忽然扔到一旁。

    他低头一根一根掰开二丫搂在他腰间的手指,她不依,他就用了点力气。她怕疼,几乎是立刻收回手。

    与此同时,胡唯转过身,与她满眼泪珠打了个照面。

    二丫仰着头,头发披散着,鼻尖是红的,眼睛是红的。

    几乎是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他低头重重地,咬住她嘴唇。

    而那双才被他掰开的手,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原本从搂着他的腰变成顺从搂着他的脖子。

    二丫这一搂。

    小胡爷重重闭上眼,心里浩荡城池轰然塌陷,脑子里只一个想法。

    完了。

    跌跌撞撞的脚步,一直敞着的门被二丫用身体重重压上,两只手高举在门板上,一只把另一只固定住,然后死死交握。

    天空忽然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二丫从没有过什么情人,却意外懂得迎合这个吻。

    她抚摸着胡唯的头发,他脑后干干净净的发茬,葱白的指头从他的后脑滑入脖颈,是极具安抚意味地触碰。

    胡唯把她堵在门上。两人唇含着唇,誓死纠缠。

    他很强势,她稍动一动,立刻被扣的更死。

    二丫闭着眼,手从胡唯的脖颈改为搭着肩,最后——

    改为放在他胸前,揪着他口袋上的一颗金色纽扣。

    她乖顺地承受着,回吻他,她没有抗拒,甚至是有些哄着的。

    暴雨冲刷着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硕大的雨滴溅在玻璃窗上,紧接着冰雹就噼里啪啦的砸下来。

    胡唯就是在这个时候停下来的。

    两人呼吸急促,像他生病那晚,额头贴着额头。

    他恨恨地看着她。

    二丫也同样纯真地回视:“你不继续了吗?”

    不能再继续了。

    再继续,跟这个小祖宗就真的牵扯不清了。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继续下去,她一个人在雁城,在杜家,要怎么办。

    这遭儿,又该怎么算。

    胡唯说:“我送你回去。”

    她摇头:“不走。”

    胡唯咧嘴笑了:“不走,那就自己住这儿。”

    第二天,二丫是被冻醒的。

    她睡在床上,穿的还是昨天那身,毛衣,牛仔裤,连袜子都没脱。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被子上还压着棉衣,将她围的严严实实。

    下过雨的屋子潮湿阴冷,又是砖地,不盖厚些要感冒。

    屋里地上有个铜盆,里面正燃着几块炭。

    她裹着一层又一层的棉花坐起来,靠在被垛上:“你干什么呢?”

    胡唯背对着她笑笑:“下大雨,早点摊儿都没了,凑合吃吧。”

    他递给她一只包了厚厚牛皮纸的地瓜,上面还刷了层蜂蜜。

    蜂蜜的香甜往人心里钻。

    二丫酷爱甜食。

    她接过来,烫的缩手缩脚,对着掰开,黄橙橙地瓤,软绵绵地口感。

    胡唯站起身,拎起一只小壶给窗台上的那盆兰花浇了点水。

    二丫咬着地瓜,心里像有预感似的。

    “你要走了吗?”

    胡唯轻轻放下壶,手边搁着他的大背囊。“我要走了。”

    二丫咬地瓜的动作慢下来,裹着被,披头散发地:“那你还回吗?”

    他回头望着她,顽劣微笑着,只说了一句话。

    “革命生涯常分手。”

    他笑起来时露出一口白牙,还有他眼角标志性的细纹。

    他这一笑,二丫就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火车轰鸣着穿越青山绿水,直奔虬城而去。

    胡唯望着窗外掠过风景,孤独地坐在那里。

    他走的时候,留给二丫两件东西。

    一件,是盖在她身上的棉衣。

    一件,是他母亲养了很多年的兰花。

    后来二丫才知道,那是一盆莲瓣兰,价值千金。

    那盆兰花,也是胡唯身上最值钱,最放不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