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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节 回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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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声命令就如同接力棒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传了下去,从第一门炮一直传到了最后一门。二十四炮战舰左舷地十二个炮窗,井然有序地向敌军喷洒着炮火,虽然炮火已经分散开。但整条船还是随着猛烈的左舷齐射而向右一歪。舰桥上的船长也随即向后一仰,视野里的敌舰已经中了几炮,不过它船头的火炮仍保持着沉默。

    虽然包括炮长在内的六个炮手都用力拉着大炮上捆着的绳子,但在开炮的一瞬间后,九磅炮还是把他们扯得连连后退,在底层甲板上发出沉重地滚动声。等船摇摆回来的时候,白色的海浪出现在炮窗之外,还把靠近炮窗的炮长溅洒了一身水。

    这个时候九磅炮虽然向着炮窗撞过去,但却被炮手们死死拉住,火炮像个不甘心的野兽,在甲板上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摩擦声后就停止了移动。它立刻被炮手向后又拉出了一段,装填手把掸子插进还冒着烟地炮口里,立刻开始清理炮膛中的残渣。

    每门炮都有四个搬运手,分成两组从火药库往炮组这里搬弹药。清理好炮膛后,炮手们就从搬运兵手上接过火药包。直接把它塞到了炮膛里。然后一直推到底。前面的人塞好火药包后就开始填炮弹,而另一个人则又一次抽出铁锹。从火门伸进去把药包捅破,然后倒好引药。

    一切完毕后炮长就拍拍炮筒,对着底层甲板的炮兵军官叫道:“完毕!”

    “完毕!”

    “完毕!”

    六声完毕喊过之后,军官就敲了敲他手边的一根铜管,同时也仰头向上层甲板大喝一声:“准备就绪!”

    很快射击的命令就再次被下达,整艘战舰再一次进行齐射,齐射过后海盗的船队就靠得更近了。

    “自由射击!”

    在底层甲板的狭小空间内,六门大炮一次次地进行着射击,渺渺的白色硝烟弥漫在炮窗附近,各个炮组成员身上很快就透出汗来,二十几个搬运手更是往复飞奔,一个个都跑得汗流浃背。

    对面的海盗船也开火了,偶尔底层船舱里地人也能听到一、两声沉闷地撞击声,那就是船被敌方的炮弹击中了,不过并没有听到木材破碎声,这说明对方地火力一直不能击穿这条船的外壳装甲。

    船长双手一前一后地举着望远镜,第一个目标船看来已经离自己远去了,被远远地抛在了船尾方向,明军整条战舰纵队上都在不停地喷吐着火焰,海盗船阵里面到处都是炮弹激起的水柱。

    海寇船靠得更近了,船长身侧就是操舵台。他微微侧身向舵手那里望了一眼,舵手仍一脸平静地看着前方,手臂稳稳地握住船舵,保持着既定的航向,船长满意地回过头来,又观察起敌军地动向来。

    底层甲板,看到窗外逼得越来越近的纵火船后。火炮纷纷换上了链弹,一发又一发的链弹朝着对方的桅杆激射而去。它们尖啸着把大块的船帆从敌船桅杆上扯下,或者干脆就团团转圈,把对方的硬帆抡得粉碎,不时有敌船的桅杆被链弹击中,它们先是一歪、跟着就无可奈何地断折翻倒,带着满身地绳索一头扎入海中,激起大片白色的浪花。

    链弹完毕后就是霰弹。如果一个炮手对这个顺序没有认识,那他一定不是福宁镇训练出来地炮手。九磅炮的炮口不断被压低,一直等到炮长能够看清对面举着火把的海寇脸上的胡须时,它才把满腔的弹丸喷洒过去。

    信号已经传了过来,“右满舵。”

    战舰纷纷开始在海面上转圈时,上甲板的水手们也全都抄起了燧发步枪,一起涌到船帮边,他们肩并肩地排成一排。开始向着企图靠上船舷的海寇轮番射击。

    等船只转过半身以后,底层船舱里地炮手们已经把左舷的大炮都牢牢地拴在了炮位上,同时也都把窗户关上拴好了。

    “右舷,快!快!”

    随着军官的急促口令,炮手们完成了手中的工作后立刻掉头向船的另一侧跑去,几个炮手忙着把右舷的火炮从炮位上松开。而炮长则轻轻地撩起了炮窗的挡板,波涛起伏的碧绿大海、广阔地天空、还有它们之间的海寇舰队,又一次出现在福宁军炮口之前。

    ……

    等到第二次开始转向时,不少的广东海寇就掉头退出战场,然后扯帆向外海逃去,刘香七死命叫骂了一通,但这种局面他也无可奈何,就是他手下的几个老弟兄也劝他扔下郑一官逃跑。

    很快明军后面的海船也开上来助战,现在轮到明军主动靠上来做接舷战了,他们站在船帮上居高临下。排枪如同泼水一般地打将下来。战舰侧舷的火炮一刻也不曾停止,它们激起地水柱有时就能把海盗的登帮小船掀翻。

    很快福建海寇也开始溃败。一部分船只还停止抵抗,扯旗投降。经过快两年的作战,福宁军在海盗中赢得了不错的信誉。福宁军官兵从来没有杀过战俘,哪怕是被俘虏的头目也没有被拖到菜市口去砍头,听说都还好好地关在了福宁镇的大牢里。至于普通海寇士兵更是待遇从优,据说福宁镇在释放他们前还会发给一些遣散费让他们好回家。

    刘香七和郑一官逃回厦门岛后立刻就遭遇到了一次武装叛乱,有几个小头目想抓住这对闽粤海寇双雄去讨赏,不过还有一小支忠于他们的部队,这两个曾经拥众数万的东海巨寇,最后身边只剩下了几百铁杆,他们抢了三条海船仓惶从厦门逃走。

    郑、刘二人既然逃走,厦门岛上的抵抗也就随即瓦解,当第一批天一营的部队登上厦门岛时,迎接他们地是成群结队要求投降地海盗。

    ……

    自从交易所开市后,靖海大借款一直走势低迷,因为黄石又印了五百万两的福宁票,他们消耗了闽商地大量资金。不过八月二十三日明军海战大捷的消息传回泉州后,当天泉州交易所的靖海债券就开始上涨。第二天又传回来官兵收复金、厦的消息,一下子就涨停板了。

    几天后官兵收复铜山等地的消息传来后,黄石又同时宣布证券所接受福宁票进行交易,结果连平蛮大借款也涨停了。黄石见机不可失,就鼓励大批的福建工厂主和鲁商上市,收集资金来兴建更多的工厂。

    黄石的证券所就修在福建布政司对面,自这天起,常常都能看见一批福建布政司的官员穿着官服,步履匆匆地往来于巡抚衙门和证券所之间。最近的一次牛市让朱青天在几天里就挣了一千两银子,老头子在月底拿到钱后也立刻入市了。从此以后朱青天每天在衙门里都坐立不安、无心公务,老头子连吃饭的时候都要端着饭碗站在窗户旁。边吃边向证券所方向张望。

    ……

    大捷地消息传回来以后,黄石和朱一冯一面向朝廷奏捷,一面全力打探郑一官和刘香七的下落。到九月初,黄石终于得到供词,这两个巨寇已经逃亡粤海,手下已经四散,基本不足为虑了。

    “朱大人。我们可以考虑招安了。”

    黄石这话让朱一冯楞了一下,他回过味来以后反问道:“黄帅。现在还招安做什么?广东布政司也要痛打落水狗了,可能还会要求我们一起出兵。这二人的党羽已没,已经是丧家之犬,迟早会被我们捉住,到时候把他们斩首弃市,以儆效尤!”

    “朱大人所言极是。可是这两个巨寇都是生性狡诈之徒,如果他们和我们在海上捉迷藏。没有个几年也捉不住他们,趁着现在他们肝胆俱裂,赦免他们的性命应该就能招安过来。再说这二人纵横闽、粤外海多年,应该对水文地理很熟悉,在两省应该也还有些人脉,我们此时把他们招安了就可以永绝后患。”

    黄石并不打算再和郑一官、刘香七打下去了。这两个人在日本、福建、广东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也会有些朋友,如果真的继续当海盗。他们未必不能东山再起,组建起上千人的海盗团伙来。而这两个人如果被逼得太紧,难免会咬牙切齿地和黄石死拼到底。现在黄石的主要目地已经达到了,那他也就不打算再为自己树立敌人了。

    朱一冯拿了黄石不少钱,所以也不好反对,就点头同意道:“那就如此吧。一切都交黄帅全权处置。”

    “谢朱大人。此外,我还有一事。”

    “黄帅请讲!”

    ……

    九月十日,福建的奏报传到北京后,李标看着奏报叹息道:“凡是跟黄石沾上边地算是都发达了。这次朱一冯不费朝廷一文钱就平定了海匪,看来入阁拜相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了。唉,边功也就算了,居然还能捞到一个‘相才’的评价!”

    钱龙锡闻言失笑道:“李大人说笑了,黄石不过一介武夫,朱一冯这次借了他的边功没错,但这个借款的首功肯定还是朱大人的。”

    钱龙锡知道李标还在为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过钱龙锡倒是不认为黄石有这么大地能耐。听了钱龙锡的话后李标呆立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嗯,或许是你说的对。不过话说回来。我算是明白张鹤鸣为什么喜欢黄石了,要真是能把黄石掉去辽东的话,我都想去给他做监军,自请督师辽东了。”

    ……

    九月二十五日,霞浦,福宁镇本部大营

    走进黄石的大营后,刘香七和郑一官纳头便拜,皆口称死罪。

    “来之则未晚矣,请起!”

    这两个人倒也干脆,他们随着黄石的一句话就一跃而起,真是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扭捏之意。

    “请坐!”

    黄石吩咐后,两人对望一眼,然后先是口中称谢,跟着就双双坐下。

    这次黄石开始的条件是赦免二人死罪,并且不会让他们蹲大牢或是充军。黄石还宣布允许他们登岸补给,做一个本份良民,不过需要缴纳一定数额的赔款。

    这二人本来自度必死,心存在海上挣扎一天是一天地想法,听到有这么好的条件后真是喜出望外,就都赶来接受招安了。

    “两位壮士真乃海上蛟龙,黄某不及两位远矣。”

    黄石这话一出,顿时就把刘香七和郑一官吓得跳了起来。黄石轻轻地挥手表示他们不必客气,说了几句话后黄石就喊来施策和几个参谋军官,他们手里还带着记录海军条例的本子:“两位壮士,可愿与我探讨一下这两年来征战的得失?”

    两人见黄石似有招揽之意,就抖擞精神,把胸中所藏吐露出来了不少。黄石听得很是满意,不过他最后还是表示无法把两人纳入麾下:“两位壮士,你们杀伤福宁镇颇多士卒,若是我福宁镇这就收了你们,那本帅又置福宁镇那些将士于何地呢?”

    郑一官的表情变化不大,但刘香七已经露出了很明显的失望之色。黄石也不着急,把主意徐徐道来:“再说两位壮士也是我行我素惯了地,本帅担心军旅生活也不适合你们。”

    伸手阻止住郑、刘二人的争辩,黄石拿出了两份委任状:“这个叫私掠证,你们拿去看看。”

    黄石在这份委任状里承认他们二人是福宁镇的编外人员,有权使用福宁镇的港口,也可以从这里得到补给,甚至购买船只组织舰队,他们也还可以**们海盗这份老本行。但是他们购买船只必须得到福宁镇的许可,他们销赃应该销给福宁镇,而且他们不可以抢劫福宁镇不许可抢劫的船只。

    “比如你们都是福宁镇的编外人员,所以不可以互相攻击、火并。除此以外如果有一天福宁镇需要你们的武力,你们也要响应号召来为我效力。无论如何,只要你们好好为我尽力,我就保证你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黄石重重地咬了那个‘我’字,他相信对面的两个人都听明白了:“总有一些活儿是我不好自己动手地,你们愿意替我干吗?”

    ……

    送走了两个人以后,卫兵都从书房里退了出去,现在又只剩下黄石自己一个人了。他晃悠着新做出来地安乐椅,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前。

    明末有三大祸患:

    西南的奢安之乱,它波及四省,崇祯朝花费每年五百万两军饷才勉强压服了下去,但也就是招安而已,土司地叛乱仍屡伏屡起,从天启二年开始前后长达十几年之久。这个问题黄石已经解决了,而且比历史上要强不少,以白羽兵之威,数十年内西南不会有敢言叛的土司了。

    福建、广东的海寇,还有荷兰东印度公司,他们为垄断大明同海外的贸易而彼此争斗不已,连绵的战争不但让大明海贸收入锐减,而且还影响了福建、浙江的造船业。现在这个问题也基本解决了,随着福建造船业的蓬勃发展,大明对外的海贸不但不会减少,反倒会进一步激增。除了对外贸易以外,这些富裕的运输力迟早会使用在其他的海域,对整个大明都会有明显的好处。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这也是明帝国身上的最后一个大脓疮。自从到了南方以来,黄石一直拼命地赶时间,希望自己能在辽事糜烂前赶回辽东。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这三年来我的目光一直在向南看,从此以后我就后顾无忧了,从今天起我就要看着北方了。”

    “往北看什么?”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黄石身后响起,卫兵胆敢不通报就放进黄石书房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个,哦,不,是有两个。黄石用力地向后仰了一下身体,看着一个身影绕了个圈从他身旁走过。接着就有一个沉甸甸的身子压在了他的腿上,把木制的安乐椅压得吱吱作响。

    一面低头查看他心爱的安乐椅是否损坏,一面小声嘟囔着:“你们娘俩可真够沉的。”

    那人笑道:“你敢嫌弃我们母女?”

    “不敢,不敢。”黄石也笑着伸出手环拢过去,一个小姑娘已经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奶声奶气地撒娇道:“爹爹——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