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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活着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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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碎和周岚分开后,易碎回到病房。

    刚好护士来过一趟,易碎就站在旁边看着易老师做检查。

    “没什么事,注意病人最近都不能吃太油腻不好消化的食物。”

    这话一出,易老师目光就躲开了。

    易碎暂时不跟他计较,跟护士说:“好,我知道了,谢谢。”

    护士点了下头就走了。

    易碎搬了张椅子在床头边上,桌上有别人送来的果篮。

    易碎伸手在里面挑了挑,挑出一个黄皮橘子,三两下剥了皮,然后就往自己嘴里送。

    易老师:“。。。。”

    亲儿子!!

    易碎一下吃了两个,还要再剥,易老师受不了了,念了一句:“你能别吃了么?”

    易碎一歪头,看向易老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为什么?”

    因为我馋!!!

    易老师在心里怒吼了三遍,嘴上说的却是:“橘子太酸,吃多了对胃不好。”

    易碎故意晃了晃黄澄澄的橘子,晃得易老师眼一颤一颤的,能吃的时候也没多想吃,这会不能吃了倒是什么都想吃了。

    勾引够了,易碎顶了下腮帮,“黄的,不酸。”

    易老师:“。。。。”

    “易碎。”

    “嗯?”

    “这还是医院。”

    易碎一抬眼,“那又怎么?”

    “你是觉得这是在医院,现在把我气死了还剩了路费么?”

    易碎:“。。。。”

    易碎把果篮收起,他午饭还没吃,刚吃了两个橘子垫了下胃。

    易老师还看着他。

    易碎:“别看了,我不吃也不会给你吃的。”

    易老师:“。。。。”

    这是跟老子说话的态度??

    易老师痒痒躺回被窝里。

    易碎看着缩在一团的易老师,微微摇摇头,说:“这么大年纪了,能有点自控力么?”

    易老师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露出来,毫不羞涩的说:“我永远十八!”

    易碎:“。。。。”

    要脸么??

    “你儿子我都二十了。”

    易老师一顿,恍恍惚惚来了句:“噢,我都忘了,我还有个儿子。”

    易碎:“。。。。”

    易碎瞪一眼过去,威胁道:“你信不信我现在下去在一袋零食就当着你的面吃?”

    易老师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你真是我亲儿子?”

    “不。”易碎把热水壶打开,给杯子里倒了半杯热水,这是早上刚打的热水,这会还热乎着,“我是看你一个老头太可怜所以才发发善心留下陪陪你个几十年的。”

    易老师突然沉默。

    易碎把软木塞塞回热水壶的时候,听见易老师说:“那就再多善良点多陪我会吧。”

    易碎心一震。

    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眼眶发涩。

    “我知道你这次回来是想跟我说清楚的,可没想到我出了这么一回事,耽搁了你这么久。”

    耽搁。

    这么陌生疏离的词语。

    却用在父子间。

    “这么多年,说不怪你怎么都会有一点。”易老师低下头,继续说:“可我更怪我自己。”

    易碎看着他,手攥在一起,他还记得易老师倒下那刻手颤抖不停的感觉。

    “我教了这么多年书,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按理说活到这把年纪我应该是挺理智的一个小老头。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不是怕你不懂,是我,是我还在为自己脱罪。”

    易老师抬起头来,眼神凄凉。

    “替罪羔羊,你知道么?”

    易碎控制着自己的理智,沉沉点头。

    “你出生那天你妈死了。”

    易碎眼眶放大,几乎冲过去,他从来没有听谁说过他的妈妈,“你说什么!”

    “你妈在舞台上,死于难产,奇迹的是连脐带都没剪的你居然活下来了。”

    易老师苦笑,这么多年再回忆起当年那个景象,心还是跟扎刀子样的痛。

    “是我鼓励你妈去追求梦想,是我不顾医生劝说,是我在你妈倒在血泊里我无能为力,都是我,如果没有我,什么都会好好的。”

    眼泪掉下来。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捂着脸,沿着苍老的皮肤一寸一寸的挪下。

    过去历历在目。

    尖叫。

    血。

    警鸣。

    哽咽在喉。

    “你是我的替罪羔羊。”

    易碎眼角逼红,眼神带剑,狠狠咬着牙。

    胸口一下一下猛地起伏,他在拼命的控制自己。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梦见你妈倒在那高台上,她对我笑,要我不要哭,我都快疯了,我需要一个发泄的通口,而你就是我的通口。

    我只有一遍遍的安慰自己不是我的错,是唱歌,是梦想,是你。

    我才能活下去。”

    这样的话从一个父亲嘴里说出来,是有多不负责。

    易碎呵了一声,“所以我一直都什么都没做是么?”

    易老师声音沉重,如同笨种的哀鸣,“是。”

    易碎一拳头砸在墙上。

    他上次留下的伤口都还没好。

    可是他不痛。

    真不痛。

    心才真的痛。

    “这么多年你一次次撕了我的歌词,砸了我的吉他,拿刀要剁了我的手,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让你希望你的亲生儿子是个哑巴,我……原来我什么都没做错么?”

    他额上青筋已经暴起,每一下呼吸都是沉重,好像难以呼吸一般。

    “我……我……”

    易老师说不出话。

    他伸出手想拉拉他。

    手到半路,又自己退回来。

    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他不是人。

    易碎低下头粗喘着气,记忆翻涌而来,如气球一点点涨大,快要窒息,快要膨胀,快要爆炸。

    诶,你看那是易老师的儿子。

    不可能吧。

    哪有爸爸不跟儿子说话的。

    对啊。

    我爸就不这样。

    ………

    易碎冲出去。

    易老师看着他离去的门。

    沉重的闭上了眼。

    …………

    面前的龟背竹正长得繁茂,周岚拨开最外的枝叶,把里面的修了修。

    易碎家的盆栽一个阳台都放不下,上上下下挤满了连走路都困难。

    全是绿色。

    他想起以前易碎说文竹像他。

    他还说要把文竹和龟背竹带回宿舍养。

    后来快递出了问题,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周岚懊悔了好久。

    周岚悉心照顾了好久才有好转。

    这次他还是放心不下,把两个小东西都带来了。

    所以,重要的东西,放心不下的东西一定要放在身边,不然总吊着一颗心。

    一片叶子掉下,悠悠飘到地上。

    手机突然响起。

    周岚一顿。

    把剪头放在一边,把手机拿出来。

    一看是易碎。

    勾了下嘴角笑了,按下接听。

    “喂。”

    那边没有说话,安静得只剩电磁波。

    周岚心一顿。

    他叫他:“喂,易碎。”

    那边没应。

    “易碎,你在听么?”

    还是没人应。

    周岚心揪在一起,“易碎!你听得到么!喂!易碎!”

    连续喊了好几遍。

    砰!

    剪刀被碰到地上。

    “你他妈应我一声啊!”

    周岚吼了出来。

    直到吼完胸口一直喘着。

    才隐隐听到一声:“岚。”

    周岚抓紧手机,应了一声:“我在。”

    他像是怕易碎又没了,立马又喊了句:“易碎,我在。”

    那边笑了。

    呵呵笑着。

    比哭还难听。

    周岚尽力耐下心,“嗯,我在,你说。”

    他哄着:“有什么事说给我听好么?”

    易碎又喊了一声:“周岚。”

    “我在。”

    “好想你啊。”

    易碎蹲在墙角,脸埋在下,表情看不到。

    周岚死死握紧手机,就跟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易碎,你在哪,告诉我你在哪,我马上过来。”

    易碎抬起头,眼眶依旧逼红。

    “我在哪。”

    “我也不知道啊。”

    “我是来回家的啊!”

    家。

    一个活了两辈子才知道难产离开的妈妈。

    一个为了自己好过把儿子当做替罪羔羊的爸爸。

    还有一个浑浑噩噩的儿子。

    好像都懂了。

    现在又什么都不懂了。

    “易碎。”

    “易碎。”

    “你理理我啊。”

    易碎恍然回神。

    还有个人。

    他还有个人。

    “来医院找我好么?”

    周岚惊喜:“好!你在医院哪!我马上来!”

    “后面,院后面。”

    “好!你等我,你等我。”

    周岚一直重复着你等我,好像多念几遍他就一定跑不了了。

    易碎笑,沉沉闭上眼:“好,我等你。”

    周岚夺门而出,嘴里一直喊着:“别挂电话!你跟我讲讲话好不好?”

    “嗯。”

    摩托车的钥匙就在家里。

    这是周岚第一次开机动车。

    发动机的嗡嗡声响彻耳畔。

    周岚急。

    发了疯的往前冲。

    …………

    周岚是在住院部后门找到易碎。

    就蹲在那。

    一动不动,像个死人。

    唯独那只手机还放在耳边,静静的,听着。

    周岚走过去,轻轻的叫他,好像怕叫没了他:“易碎。”

    易碎还是听到了,抬头看他,一双眼睛黑沉沉的。

    周岚在他身边蹲下,“我来了。”

    易碎眸光微微闪过。

    周岚倾身抱他,在他耳边又重复一遍:“我来了,别怕。”

    别怕。

    两个字轻轻落在耳膜。

    易碎的手,像僵持住了,一点点沿着慢慢上爬。

    他要确定他的存在。

    连回抱都是颤抖的。

    “周岚。”

    “嗯,我在。”

    “以前觉得一无所有挺难过的。”

    周岚听着他讲。

    “现在觉得自己什么都有的时候,好像又什么都没了,更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