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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姽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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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6.

    “叮铃,叮铃,叮铃。”

    一阵一阵的摇铃声,听得人头昏脑涨,秦有意难受地摇头,那铃声却没有消减,就算他捂了耳朵,那声音也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越来越……

    “啊!”秦有意仰天长吼一声,七窍流血,一下往后倒去。

    “只要你在房外跪上三日,我便放了他。”

    姽婳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未及思量,他便已出门跪下,当时他什么都没想,动作干脆到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等他跪在门外之后,他才稍微能分出心神去想想自己现今的状况。

    他这是怎么了呢?梅园相遇,不过随眼一瞥,他也未曾对这人上过心,婚宴一行,见到这人伶牙俐齿的样子,也不过是有个印象,就是‘啊,这个人’,后一次见面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在仙客来遇到,他见那青年便随口提醒了一句,哪知道对方求着他帮忙,也因此有了清治余毒的想法,也因此他们有了往来。

    总有人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穆石不知自己到底是否深陷,是否情深,但他见到青年,就不由自主地想他好,想纵着他,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滴答滴答,屋外飘起了细长的雨,一下铺盖而来,带来丝丝凉意,姽婳可以看到那个就算跪,就算下雨,也挺直了身,眼睛直视前方,好似他跪的贵气,跪的自然,跪的他不像在跪着。

    阳武大帝,是古神中最有名、最厉害、最真性情的存在,他性格很好,四海八方都有朋友,也不摆架子,但他又不是那种单纯的人,他可以眨眼间布下千万的局,让人深陷而不自知。

    “风遗吾……”姽婳看着那个人,喊出了熟悉的名字,对方却没有再看她一眼,她低了低眉眼,眼角余光看到铜镜里自己的模样,这个青年生得很俊,灵魂资质更是上乘,他喜欢上他,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姽婳叹了口气,“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你竟为他折腰,为他损膝,为他折了傲骨。

    “顾离,顾离,顾离你醒醒。”

    低低的呼唤在耳边,秦有意只知道这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他想睁眼,想开口,想动手,却像漂浮在水上,怎样都动不了,秦有意难受地皱着眉头,他想要动作。

    “顾离,快醒醒,快醒醒!”

    最后一声喝,像是震退了什么东西一样,秦有意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凉亭里了,手臂稍稍有些紧,秦有意眨了眨眼,看着人问:“你怎么不来呀,我等了你好久。”

    声音有些虚弱,带着点点抱怨与撒娇,穆石揽着他,伸手轻轻摩挲他的脸,声音轻而柔,“对不起,来晚了。”

    他没说自己做了什么,也没说秦有意遭遇了什么,他也不安慰太多,只是淡淡的承认、道歉,但这却让秦有意感觉比什么都……窝心,秦有意眨了眨眼,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一抹真心的笑,“没关系,我等你。”

    这一句话,这一声笑,也让穆石从心暖了全身,他不知该如何表达,便拉着秦有意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道:“我会来。”

    两人柔情一番,秦有意向穆石要了水,就着穆石的手喝,要了面,穆石喂着吃,两人这一番之后便坐在桌边,也不说话,只是做了自己本来该做的事情——发呆。

    不知道多久,秦有意才抬眼,看着穆石问道:“你做了什么?”

    秦有意到底几千岁了,这些事情接触的不少,他或许不知道自己是谁带走了或者困住了,但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对劲就是了,而他一醒来,就看到穆石,对方虽然丝毫不提这件事,但他知道,对方一定付出了什么代价。

    “没什么,无妨碍。”穆石轻描淡写地说道。

    秦有意审视了他一段时间,端茶喝了一口,道:“方才你去端水时,我观你行步微颤,虽与平日里无甚不同,但在我看来却是明显,你做了何事还是坦白为好,否则你可看我怎么罚你。”

    秦有意说的有趣,好似情侣间的打闹似的,穆石却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穆石没有犹豫,直接坦白道:“只是在外面跪了三日。”

    只是,在外面,跪,了,三日,这拆分开来,哪一个字都是重点,秦有意听着心疼,听着在意,听这么冒火,这话说得如此轻易,简直不把他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穆石却好像看出了秦有意的想法,他伸手按在秦有意的手上,认真地说道:“你生气吧,我错了。”

    真的是没话说。秦有意闷了一会儿,对上穆石认真的眼神,终是泄了气,他稍稍往边上一扑,把头靠在对方肩上,轻声道:“你怎么这么让我心疼呢,你怎么能让我心疼呢。”

    秦有意感受到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后脑轻轻地揉了两下,然后是那人素来平淡的声音,“舍不得。”

    穆石只说三个字,秦有意却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舍不得,舍不得让你心疼,舍不得然你受苦,舍不得让你离开,秦有意轻叹一声,圈住对方的腰,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靠在穆石肩上,低声说道:“走吧,回床上躺着,不然我心疼。”

    一双手轻轻地按了一下他的眉心,将他眉心的川字揉开,然后才一下将他横抱起来,稳稳当当地走到床边,轻轻地放在床上,穆石也低头在秦有意眉心点了一下,然后替秦有意和自己脱了鞋,然后盖上了被子。

    不过三个呼吸,两人便陷入了睡眠,太累了,穆石不吃不喝跪着淋了三天的雨,秦有意不吃光喝,不眠不休地坐着等了穆石三天,他们都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等他们真正入睡之后,一个体态姣好的身影浮现,隐隐约约的,似有似无,不过看得出来是个女子。

    姽婳看着并排睡,相依偎的两人,终于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她好不容易找到阳武在人间定好的躯壳,却没想到因为阳武不存在了,这副躯壳自己生了灵智、有了灵魂,她本想自己执迷不悟一回,所以绑了秦有意,想要试探一下阳武的想法,哪知道对方却为那心上人折腰损膝,姽婳便放弃了。

    她是个通达的女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她也不该抱着让穆石代替阳武的想法,因为他不是阳武。姽婳叹了口气,却在下一刻清清淡淡地笑了,她轻声道:“愿你们永不分离。”

    梦中的两人好似听到了她的话,面部柔和了一点。

    “我也该走了。”姽婳轻声地说道:“记得这么多,我太累了,阳武死了,会有后路去人间吗?我想去找找他,我想去人间看看,或许入了轮回,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会嫁人生子,但我好想再见到阳武啊……”

    姽婳的身形渐消,直至什么都看不见了,在她消散以后,床上的人方才睁开眼,穆石看了眼姽婳的方向,随后闭上眼,侧身向着秦有意,继续睡。

    翌日醒来,秦有意才有空思索,他失踪了这么多日,到底该怎么和府里解释呢?那些人本就看他不合眼,现在找茬的岂不是要更多了?

    乱七八糟想一大堆,哪知道回顾府的时候,所有人都站在门口迎接,秦有意正好奇呢,就听二夫人笑得眼睛都快眯没了,还往他眼前凑着说:“哎呀,阿离呀,你这跟王爷关系不错啊,那你什么时候邀请穆王爷来府里坐坐啊?”

    这一听就是想拉关系的,还好顾军是个明白人,他瞪了二夫人一眼,道:“说什么胡话呢,阿离你可别在你,你二娘胡说的,你与穆王爷交好那是你的缘分,你的福气,可要好好把握。”

    秦有意点了点头,道:“知道了,父亲。”

    这话说的太客气,顾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是穆王府的人马还在门口待着,也不能直接问,只好道:“奔波一路,你也累了,你先回院子休息吧,晚上来我书房找我。”

    “是,父亲。”秦有意说着,回头说了一声,便自己往府里走去,也不用管穆王府的人马,反正顾军一定会领人将他们伺候得好好的。

    秦有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桃湘,梅央,橙澄,兰云四个倒是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利落,她们见秦有意回来了,赶忙行礼,秦有意便摆了摆手,道:“退下吧,我想休息一下。”

    “是。”四人齐声应道,随后迈着没有声音的步伐退下了。

    秦有意却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想休息,他昨儿个都在穆王府睡了一天了,哪儿有什么可困的,都睡饱了,他说想休息是因为他已经……他该回复一下了。

    识海中。

    “和尚我输了。”秦有意毫不做作,他扔下手里的棋子,往后一靠,道:“我确实喜欢穆石这个类型的人,现在我是真心喜欢穆石,这儿的世界挺美好,倒让我不太想回去了。”

    “阿弥陀佛。”和尚缓缓睁开眼,神情无悲无喜,“施主想通了固然是件好事,但请施主做个心理准备,来这里身不由己,回去亦是身不由己,阿弥陀佛。”

    秦有意的笑顿时就没有了,他看着和尚,“你是什么意思,我还会在我不想走的时候离开吗?你是在耍我吗?和尚!”

    最后一句加重音调,表明秦有意已经有些生气了,和尚脸色不变,缓缓起身,双手合十,对着秦有意躬了躬身,道:“阿弥陀佛,贫僧只能说还请施主珍惜光阴,贫僧告辞。”

    说完,也不等秦有意反应,便一下消失在识海中,看得秦有意气极,这都什么人哪这是,魂淡!

    王府密室中。

    “你竟然失败了。”这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却暗含怒意,那人身着滚龙袍,背对着跪着他的人,道:“你可知这次的魂魄是本王费了多大的心血搜来的,上古神明的魂魄,她执念一人到底,怎么可能会放他们离开,怎么可能……”

    那人气极,扫了桌上的茶杯落地,跪在地上的那人却不闪不躲,生生受了溅过来的瓷器碎片,他拱着手,低着头,认真的说道:“还望主人降罪,不过属下已经卸了穆王的内力。”

    “哦?”那人一下转过身来,可知这事对他来说多么惊喜,“你当真卸了他的内力?”

    “是。”他低着说道:“属下将消功散混在百日醉里,并用顾离威胁穆王,穆王便一口饮下。”

    听到这里,那人又忽然不开心起来,他将桌上的公文全部推倒,全部都砸在跪着的人的身上,看起来很疼,跪着的人却一动不动,那人气息不稳,重重地咳了好几声,好半天才缓过来,他指着地上跪着的人,道:“你,去刑堂领一百军棍。”

    毫无缘由的惩罚,跪着的人却不反驳不辩解,他磕了个头,额头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恰又一枚碎片,待他抬起头,眉心一点鲜红,衬得他的皮肤格外的白,他人也是格外的妖艳,他面无表情地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离开了密室。

    密室中只剩下一个人,他看了许久的墙壁,捂着脸,不让人看到自己的神情,“为什么你喜欢我,我们却不能在一起,就因为我们是叔侄吗?你说过的,你会永远陪着我,你不会喜欢上别人的,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放弃我了吗?你不要我了吗?”

    语气是那样的激进,神情是那样的扭曲,他要藏着,一定要藏着,那人不喜欢这样心机深沉的他,呼吸,深呼吸,要变回来。

    那人做了好久自己的思想工作,方才稍稍冷静下来,他将墙上的台灯倒转,随后西面的墙缓缓一动,让出了一道门,他走过去,开了门,往前一迈,便是他的卧房。

    那人看了看他的房间,将密室一切恢复原状之后,眼睛却一不留神看到镜中的自己,带着微笑,眼神清冽,这才是讨人喜欢的,聪明懂事的……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