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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三穿(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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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即便如此, 想要将两人那争锋相对棱角磨平,仍然需要长久的时间。而现在两人相识的时日,还远没有达到那样长久。

    看了一眼抱着剑靠在一旁, 出神地望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安辰逸, 季榆收回视线, 闭上眼睛倚在了石壁上,面上浮现出困倦的神色来。

    上古灵石作为仙人留下之物, 自然是有着无穷的妙用的,用作传递信息的媒介, 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只是如今这个功能对于安辰逸来说, 只能算是个毫无作用的摆设。

    在原本的剧情当中, 谢瑾瑜在收到了落仙门的传信之后, 与安辰逸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不为别的, 仅仅是为了那传信当中, 那颠倒黑白的一句——“季家三子为魔道走狗,尔等所做之事,正是除魔卫道的本分。”

    那日安辰逸与谢瑾瑜因为遭到拖延晚到了一步, 只见到了季榆的尸体, 还不待两人上前查看,便被赶来的季家人撞了个正着, 扣上了滥杀无辜的帽子, 被正道追杀。

    想要查明真相, 证明自己的清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如果想要抹黑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却是再简单不过了,尤其在有正道之首的落仙门发话的情况下。

    “季三少为了我们丢了性命,我们却要为了自己,去污蔑他的清白吗?!”安辰逸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像是不相信对方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似的。

    然而,让安辰逸失望的是,谢瑾瑜最后留给自己的,唯有一个离去的背影,以及被抹去了对方的印记的上古灵石。

    分明现在季榆还活得好好的,事情的发展却和原来没有太大的变化,不得不说,这着实有点出乎季榆的意料之外。

    ——不,也不能说太意外。

    他在最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更改“命运”的困难之处,眼下的事情,不过是让他更清晰地体会到了这一点而已。

    山洞外传来清脆的虫鸣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有种说不上来的宁静之感,升腾而起的睡意拖拽着季榆的意识往深沉的黑暗当中落去。

    身子略微往边上一歪,那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季榆一惊,条件反射地就睁开眼睛想要稳住自己的身体,却不想在此之前,他就落入了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当中。

    季榆愣了愣,转过头去,就看到安辰逸的手中拿着一床薄毯,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无奈。

    “躺下睡吧,”朝着季榆笑了笑,安辰逸将手中的毯子披到了季榆的身上,“明日天明再启程。”

    季榆的修为太低,还无法做到以调息替代睡眠,此前奔波了一整天,这时候得好好休息才是。

    许是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季榆眨了眨满是睡意的双眼,低低地“嗯”了一声之后,竟直接躺了下来,将脑袋轻轻地搁在了安辰逸的腿上。

    没有料到季榆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安辰逸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僵,眼中也浮现出一丝不知所措的神色来。

    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他还从来没有和别人这样亲近过。

    但季榆却丝毫不知道安辰逸此时的心情,自顾自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拿脸颊在自个儿的“枕头”上蹭了蹭,就不再动弹了。

    顿时,安辰逸只觉得和季榆接触过的地方,传来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意,让他感到一阵坐立难安。

    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将季榆给推开,但在碰到他的肩的时候,安辰逸却又改了主意。

    看起来……比刚才要睡得安稳得多了呢。

    盯着季榆上扬的嘴角看了一会儿,安辰逸轻叹一声,收回了手。

    总归只是一夜的时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再去看季榆,安辰逸取出一颗丹药服下,便再次闭上眼睛,调息起来。

    尽管他此时已有出窍巅峰的修为,但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全力催动飞剑前行,消耗也确实不小,须得好好恢复。

    好在季榆的睡相很是安分,没有什么不规矩的行为,否则安辰逸还真说不定到底能不能撑上一整夜的时间。

    火堆已经灭了,山洞里的温度顿时下降了许多,季榆裹紧了身上的薄毯,无意识地往安辰逸的怀里缩了缩,惹得安辰逸的身子一僵,险些醒岔了气。

    好不容易才调好了有些紊乱的气息,安辰逸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睁开了双眼,他低下头朝扔处于沉睡之中的季榆看去,面上的神色带着几分好笑与无奈。

    他才刚说过对方的睡相规矩呢,对方就开始折腾起来了。

    伸手替季榆拉了拉有些下滑的薄毯,安辰逸的嘴角略微弯起,心中无端生起的一抹不安,蓦地就散了开去。

    他突然意识到,这种时候,自己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一个相识的人,安静地陪在自己身旁,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那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他并不是孤身一个人,眼前这条望不到尽头的道路,还有人和他并肩迈步。

    无关季榆的实力,他的存在本身,对于安辰逸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鼓舞与慰藉了。

    或许从一开始,季榆就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坚持要跟着他一起,前去落仙门营救谢瑾瑜。

    眼前倏地浮现出谢瑾瑜离开时,面上那不耐与厌烦的神情来,安辰逸立时感到胸口一阵发闷,好似有口浊气堵在那儿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对于那个人来说,大概他和季榆,就是两个不自量力、不识时务的无关紧要的人吧,就算说上一千句一万句,也抵不上落仙门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可即使明知道这一点,安辰逸也决计做不到在得知了真相之后,任由对方踏入死路。

    不知是否感受到了安辰逸的心情,季榆的眉头忽地拧了起来,一张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容显得有些委屈。他的鼻尖皱了皱,双唇张开,从喉间发出了一声含糊的音节:“……哥……”

    听清了季榆所说的话,安辰逸的动作猛地一顿,眼中流露出少许复杂的神色来。

    他当然不会认为季榆所喊的这个人,会是季家早夭的二少爷,而除此之外,能够被季榆这样称呼的,就唯有那一个了。

    想到先前提起季棠在谢瑾瑜的手下受了不轻的伤时,季榆的脸上没能很好地遮掩住的歉疚与焦急,安辰逸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地放在了季榆的脑袋上。

    这个人,真的是太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早在刚找到季榆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个人的身上,没有一点处于追杀下的人该有的样子——尽管当时对方浑身湿透的模样,看着很是狼狈,但那一身充裕的灵力,却绝非一个疲惫不堪的人能有的。

    只是,在试探过后,他并不认为眼前的这个人,会是那些举着正义的旗帜,却道貌岸然地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家伙,是一丘之貉。他并不觉得,季榆和那些人一起,演这样一出吃力不讨好的戏,能够拿到什么好处。

    想来在遇上自己之前,对方的身上,定然发生过什么事情。而能够轻易地取得这个人的信任的,安辰逸不论怎么琢磨,都只能想到那么一个。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察觉到之前撞上季棠的时候,对方那显得有些古怪的举动。

    往透出些许光亮的洞口看了一眼,安辰逸不再去想这些,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解决当前的事情。

    那些暗中谋划的人,可不会停下手上的动作,特意等着他们去捣乱。

    垂眼看着睡得香甜的季榆,安辰逸眯了眯眼睛,心里陡地生出一点儿逗弄的念头来。

    然而,让安辰逸傻眼的是,他的指尖还没抵上季榆的鼻尖呢,对方就好像早就所觉似的,张开嘴一口把他的手指给叼在了嘴里,还无意识地拿牙齿磨了磨。

    安辰逸:……

    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并不是个迟钝的人,到了这种时候,还对自己心中所抱有的那份感情一无所觉。只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有心情去想这些东西,就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分明这种时候,他最该的考虑的,应该是那被困于落仙门之内的谢瑾瑜,不是吗?

    可每每闭上眼睛,他的眼前浮现的,却是仅在他的咫尺之处的、属于季榆的面容。

    高兴的时候发亮的双眼,心虚时飘忽的视线,睡梦中弯起的唇角,以及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的模样——一点一滴,好似深不见底的漩涡,牵扯着他越陷越深。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经无法自拔。

    但面前的这个人,却依旧对此毫无察觉,弯着眉眼笑着喊他“安大哥”。

    季榆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安辰逸再清楚不过。那双清澈得如同三月的溪水一般的眸子当中,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别样的情愫。

    ——但正因为看得太过清晰,他才会越发地感到……不甘。

    分明这个人都愿意为了他而不顾自身的安危,可在对方的心目中,他却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如此这般,又怎能不让他感到难以忍受?

    然而,他甚至都不敢让对方发现自己的龌龊心思,生怕一旦说开了,就连眼下相安无事的现状,都无法继续维持。

    仿佛被蛊惑了似的,安辰逸缓缓地靠近了季榆,直至两人的鼻尖相抵,呼吸间满是彼此的气息。

    他只需再前倾少许——就能吻上这个人的双唇。

    心脏传来从未有过的鼓噪之声,牵扯得安辰逸胸前的伤口都有些隐隐作疼。

    季榆闭着双眼,兀自酣睡着,眉间的褶皱松了开来,唇边也略微弯起,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静静地盯着季榆的睡容看了好一会儿,安辰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退了开来。

    山间不知名的虫豸发出清脆的鸣叫,为这寂静的夜更增添了几分清幽。

    想来季棠先前确实留了手,安辰逸身上的伤虽然看着可怕,却并没有真的伤到内里,只过了两日,对方便能够勉强下床,在季榆的搀扶下行走了。

    仔细地替安辰逸换了药,季榆小小地舒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少许安心的神色来。要是安辰逸真的由于这次的事情而落下了暗伤,他一定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见到季榆的神情,安辰逸突然就有些遗憾,自己这一次伤得太轻了。如若不然,说不定他还可以借此提一提条件,比如让对方以身相许,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什么的?

    看着低头收拾着药瓶的季榆,安辰逸的面上生出了一丝笑意。以这个人的性格,要是他真的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哪怕对他不存在这方面的心思,肯定也不会拒绝的吧?只是,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如此说来,他还真是……有够贪心的。

    在心中轻叹一声,安辰逸按捺下抬起手,揉一揉季榆的脑袋的念头,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等我的伤好些了,我们去一趟红枫谷吧。”

    那是他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误入的一处秘境,其内的红枫宗虽在现世籍籍无名,实力却不在落仙门之下,只他们两人,还是护得住的。

    只是,这种好似缩头乌龟一样的行径,说出来实在有些丢脸。但安辰逸更明白,单凭他和季榆两个人,想要躲避那来自天下的追杀,无异于痴人说梦。

    此次与季棠的交手,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实力的低微,当然不可能再继续拖着季榆去送死。总归等到他能够行动自如的时候,谢瑾瑜早就已经……眼中飞快地滑过一丝愧疚,安辰逸侧过头看向季榆。

    他确实放不下谢瑾瑜,但这世上的许多事情,还得量力而为。

    事实上,如果这件事情牵涉的,只有自己一人,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安辰逸都是必然要去落仙门走上一遭的,但如今有季榆在一旁,他自然无法做出同原先一样的决定了。

    对方已经为了他们做了太多,总不能到最后,自己还要害得这个人和他一起,共赴黄泉吧?

    “好,”尽管不知道那红枫谷是什么地方,但季榆却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都听安大哥的。”他弯起眸子,朝安辰逸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不得不说,人心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善变的东西。

    在季榆第一次见到安辰逸的时候,这个人心心念念的都还是谢瑾瑜的安危,可短短的半月之后,对方却将他的性命放在了所有事情的前头。

    这种时候,他是不是应该感动一下?

    抬手按了按胸口,那如同一潭死水一样的心脏,告诉了季榆这个问题的答案。

    将地上的东西收好,季榆扶着人躺下之后,就起身准备去外头取些水回来,顺便再找一找附近有没有用得着的药材。

    季榆一点儿都不担心将行动不便的安辰逸独自扔在这里,会有什么危险,不说对方此时本来就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状态,就单以他主角的身份,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他也肯定是幸运地活下来的那一个。

    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季榆开始在心中计算起当前的时间来。

    在原先的剧情当中,安辰逸也是没能抵达落仙门的——事实上,他当时根本就没有查出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自然不可能产生前往豫山的心思来。他反倒是一些为了以防万一,想要杀人灭口的家伙给纠缠住了,弄得有些狼狈。

    到最后,还是从想方设法从落仙门当中脱了困,放心不下安辰逸的谢瑾瑜一路找了过来,替他解了围。

    即便季榆一早就将落仙门的事情告诉了安辰逸,但他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两人会安然到达目的地。可阻了他们前去落仙门的路的,竟然会是季棠,这还真是有些在季榆的意料之外了。

    看来被打乱的剧情,最终都会以一种最为自然的方式,拐回到原先的轨迹上来。

    然而,若是人心改变了,哪怕是同样的事情,发展也会截然不同。

    将这一点记下,季榆再次迈开了脚步,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大概是所谓的主角光环作用,季榆还真在附近找到了不少有用的药材。虽说都算不上什么稀有的天材地宝,但用来医治安辰逸身上的外伤,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掰着手指头数到第十八天的时候,季榆往安辰逸的伤药里面,加了两片叶子。

    百年足岁的骨桉叶,促进伤口愈合,消除疤痕的作用尤为显著,通常用于治愈外伤的后期阶段,遇上辛芜花时,会产生极其强烈的催-情效果。

    安辰逸所服用的丹药与外敷的药物里头,当然是没有辛芜花的,但这辛芜花,却正是炼制养气丹所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材。

    躺在安辰逸的身边,嗅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药香,季榆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面上也泛着些许红晕,似是有些难受。

    “怎么了?”察觉到季榆的不对劲,安辰逸坐起身子,面色担忧地看着身边的人,“不舒服?”

    听到安辰逸的话,季榆睁开眼睛看着他,一双黝黑的眸子上蒙着一层雾气:“嗯……”他的声音里头带着浓重的鼻音,“有点热……”

    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意一阵阵地席卷而来,让他的意识都有点迷糊起来。

    稍显急促地喘了口气,季榆撑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山洞外走:“我出去吹吹风……”但他才往前迈了一步,脚下却蓦地一软,整个人直直地往一旁歪去,好在安辰逸及时伸手接住了他,才没让他直接摔倒在地。

    “别动!”触手的温度让安辰逸的心里猛地一惊,立即抬手按住了想要再次起身的季榆,抬手覆上了对方的额头。

    修行者通常不会有凡人的病痛,但这事并不是绝对。修炼之人在身受重伤,身体虚弱的时候,染上什么疾病,本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而真要出了这种情况,比起凡人来,想要治病,反而要麻烦了许多。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那有些烫手的温度,安辰逸的神色不由地凝重了起来。

    “你……”收回手,安辰逸低下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在见到季榆的模样时,忽地怔住了。

    只见季榆软软地倚在他的胸前,面颊上染着绯红,比前些日子多了些许血色的双唇微微张开,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一双有如浸润在溪水中的墨玉的眸子里,满是迷蒙的色彩。

    “安……大哥?”感受到了安辰逸的视线,季榆抬起头来,蕴满了水光的双眼当中,清晰地倒映出安辰逸的模样来。

    心脏不受控制地狠狠地跳动了两下,安辰逸突然意识到,季榆眼下的状态……极有可能是另一种情况。